高三的寒假只有短短十天, Z城下了两场雨夹雪,雪籽落在头发上不一会儿就化了。
开了学,学校里的气氛明显比之前紧张了两倍。
言执看样子是还不把高考放在眼里, 照旧迟到早退。
连齐每每看见他人在教室坐着,不知落在何处的淡漠双眸却已经神游很远, 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关于他一直装聋作哑这件事, 连齐考虑过问一下言真内因,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给她的留言一直没收到回复。
思来想去, 他还是决定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毕竟不会说话的言执已经足够惹眼了,就快毕业,没必要再多搞出一些麻烦事来。
第二天开学, 上课到一半才大摇大摆进入教室的人对任课老师的咆哮充耳不闻,下了课任课老师找他投诉, 连齐下意识地劝慰她:这孩子听力残疾。
那个瞬间,连齐突然有了种言执大约是知道他会这样维护他,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错觉。
莫名被算计了, 还是被自己的学生。
连齐心下略有不快。
言真还没回来。
她的采风之行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
至于归期,她到现在都没明白透露。
何蓉每每跟她打电话问起这事儿, 得到的永远是同样模棱两可的两个字:再看。
张显瞧着言执整日里郁郁寡欢的样子, 有心帮他探听点消息, 无奈何蓉根本是堵不透风的墙, 他也无能为力。
转眼开了春,言执退了宿舍,住进了店里。
按理说学校是不会同意学生中途退宿的, 尤其还是没几个月就要高考的这种特殊时候。
不过反正言执也没在学校里住过, 光明又是私立, 规矩也没有那么严格。
他在退宿申请上填的理由是,学校氛围压抑,不利于休息。
但他压根没在学校休息过。
有了前车之鉴,连齐下意识将他这种多此一举是定义为有意为之,这个判断在他收到申请,依例给言真打电话通报的时候被坐实。
彼时言执就站在旁边,他淡淡的目光跟着连齐拿起手机、拨号、贴到耳边。等待音响起的时候,连齐看了他一眼。
言执表情不变,只是目光更加专注,几乎要洞穿他手上那支手机似的。
可惜这通电话没有打通。
连齐以为他是急切要搬出去,暂时按下了他的申请让他先回去上课,等联系上了言真,他会跟他说的。
言执不置可否,神情凉凉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连齐以为他是回班,结果没想到隔了一节课去教室收卷子,发现后排的座位是空的,学生说言执从办公室回来后就走了。
连齐皱了皱眉头,马上就要高考,不知道言真是不是给言执安排了其他出路,如果没有,他这种态度是考不上个好学校的。
思及此,他回办公室给言真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微信,其用心程度可谓是他入职以来之最。
但言真一直到晚上才回来三个字:[知道了]
也是奇了。
不然他们怎么是姐弟呢,这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冷淡淡的态度,简直是如出一辙。
自己一腔热忱忧愁撞上这两座冰山,看着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连齐不免有点泄气。
但他泄气是他的事,有人可是兴奋的。
言真有将近半个月没来电话,言执觉得自己不闹出点动静来,她只怕是要把他忘了。
不过动静的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不痛不痒,又不能让她真的生气。
退宿是个不错的借口。关键点在于,连齐那么好为人师,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添油加醋地汇报点别的,以在言真面前彰显他这个老师当得多么尽职尽责。
他算定了一切,傍晚到了店里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等言真电话。
稍晚一点张显在楼下跟员工开完会上来休息,就见他靠在老板椅里,桌上的台灯亮度范围只够照亮他搁在桌面上不时叩动的手指,他大半边身子都没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张显这段时间见他这样都已经习惯了,过去递给他一支烟,走近了才发现桌上还有部手机,看这样子像是在等电话,“干嘛,又失联啦?”
言执没接他的烟,态度不言而喻。
张显讪讪收回手,在他对面坐下,换了个话题:“阿拓不是说他今天要来么,人呢?”
言执开口:“路上。”
“你最近让他干啥呢,怎么忙成这样啊?”
张显这问题从年前问到年后,起初言执不跟他说,后来他跟何蓉谈恋爱,精力自然也分散了,加上尹拓过年前回来过一趟,看起来没有哪里不对,张显便把这问题抛诸脑后。
不过最近他听说了个消息,才又想起来他俩这几个月来神神秘秘的举动。
他压低声音问:“我听人说刀疤脸最近又出来了。”
坐在这个角度,张显才看清言执被昏暗掩住的表情,他淡淡睨过来,微垂的眼帘之后,居高临下的黑眸异常深沉。
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们不会这几个月都在盯他吧?”
办公室里突然静下来,春夜微凉,空旷的室内似乎酝酿了一场风暴。骤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像这样平静的。
手机这时突兀地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言执瞟一眼来电显示,然后迅速拿起来,同时以眼神示意张显可以离开了。
张显撇撇嘴,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来电,识趣地起身走人。
等他出了办公室,言执按下接听,却没有立即出声。
大约过了两秒,听筒里传来清冷的女声:“这么久才接电话。”
霎时间黑暗散尽,萦绕在言执眉间的那点沉郁也跟着消失不见,他绷着手臂,手机听筒紧贴着耳朵,分明一幅迫不及待的模样,开口却是冷倔,“你上次给我打电话是十二天以前。”
对面顿了顿,语气轻松:“所以你这算是报复我?”幼不幼稚。
言执菲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报复如果有用,他当然也想这样做,可惜与面对张显时的不同,他那点霸道的冷淡和深沉,一遇上言真就会统统失灵。
约莫是察觉到他的气闷,电话里言真的声音软了一些,“学校怎么回事,你班主任说你退宿了。”
虽然还是个问句,但好歹听起来更像关切,言执稍稍松了神色,将台灯关掉,彻底让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我反正也没在那住。”
“那你都在哪住……PUSH?那里可以住人吗?”
“嗯。”
“怎么不回家?”
她说家这个字的时候咬字很轻,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平和而自然。
言执听着,莫名有点酸气从胸腔里跑出来,沉沉的声音沾了点黑夜的冰凉,像是句抱怨:“你又不回。”
人最好是不要得到,得到了什么再失去,那感觉好比在用钝刀剐肉,锈迹斑斑的刀刃卷了边,刮在你身上,疼也有,痒也在,不见哪里流血,但就是每天这样反复地剐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在找到言真之前的那几年,他也会一遍遍在梦里想她,又一遍遍梦醒,可现在不一样,他压根睡不着。可即便不睡着,她都会时不时来到眼前,让他摸不着也抱不到。
他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黑暗里,他的声音浸了水,黯哑又潮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问了多少遍,每一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看情况。”言真声音更柔一些,“你高考之前吧,那时候我会回来的。”
“哦。”
通话暂时停住,两个人沉默的呼吸交换着进入彼此的耳旁,仿佛近在咫尺,实际却遥不可及。
他今天心情好像很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言真不擅长谈心和安慰,只是有些必要的话她还是得讲。
“你有自己想去的学校吗,或者专业?你班主任跟我说了你现在的成绩,理科不错,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话未说完,言执突然打断她。
“言真。”
“……嗯?”
“我是孤儿。”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所以?”
“你不是我姐姐,不要用这种教小孩子的口吻跟我说话。”他突然变得锐利的语气让气温骤降。
听筒里一片寂静。
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上跳,言真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无声的空白无形中拉长了等待的时间,指间肌肉因为紧绷而产生了无意识跳动,言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冰凉的阴郁再度覆盖住他的眉眼。
良久,久到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凝结,言真终于出声。
“抱歉。”她先道歉,声音仍然是清淡的柔软,这让言执脸色稍霁。
但不等他张嘴,言真跟着说:“退宿的事情我会跟连齐反馈,你安心在外面住吧。至于其他,我会跟他说,以后不用再来问我,一切以你的意思为主。”
言执眉间拧起来。
对面女人继续说:“实际上我以前也跟他说过,不过既然你介意,这次我会把话再跟他说清楚些。”
他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事,先挂了。”
“言真!”
他叫住她,又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听。
过了两秒,言真声音传过来。
“你说得对,我不是你姐姐,也从来没打算对你的人生负责。你很冷静,也很理智,这样很好。大家都不会有什么负担。”
她清清的嗓音不带一丝温度,淡定得近乎冷血:“你不用担心我会生气或不高兴,吵架和冷战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言执眉目一沉,对面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道了声“晚安。”就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再等下去有人要炸了~
本来没人替他求情我是想让他再等两天的,现在看来……啧,危险~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