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嗔言 > 第49章

第49章


  “你醒了。”
  他开口,  低沉的声音在短短几天里变得异常沙哑。
  言真眸光微闪,坐起身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刚刚。”
  “怎么不叫醒我?”
  言真正要下床,  他却突然用手按住她的被角,“我有话跟你说。”
  言真动作一顿,  “我们去客厅……”
  “就这样说。”他望着她的脸,  冷硬的口吻有些执拗。
  言真眉心微动,  没再说话。
  言执转过脸去,继续用侧脸对着她。
  “我骗了你。”他毫无预兆地开口:“其实我认识言忠。”
  言真微怔,  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心下有些不安,“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打断她:“我认识他的时候,  还不知道他是你父亲。那女人跟我说,他只是来帮忙的。”
  他像是已经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  言真看着黑暗中的剪影变得沉重而孤寂,忽然没办法去阻止他。
  他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是言忠爱那个女人,  他要照顾她。可他并不爱我,他能做的只是不让那个女人弄死我而已。为了那个疯子,  他抛弃了自己的家庭,  那女人清醒的时候对他痛哭着忏悔,  忏悔她毁了他的生活。
  “我那时不懂,  被她伤得最深的难道不是我吗?她为什么要对着毫不相干的人忏悔?我很讨厌他,不,应该说是恨。如果不是他,  那女人早就死在大街上了,  但言忠救了她,  让她有大把的机会来折磨我。我恨他多管闲事,恨他跟那女人说不要再打我,恨他口中那个被他抛弃的女儿,也就是……”
  他顿了顿,才缓缓吐字:“你。”
  “我恨有关他们的一切。直到那女人疯到差点杀了我。
  “言忠终于决定要放我离开,他从没对我有过和颜悦色,但那天,他把我送到孤儿院,跟我说,我给你两个选择,回去被她折磨,还是留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当然选第二条。自生自灭还有生的机会,继续留在那女人身边,除非她死,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那是言忠第一次对我露出怜悯与悲哀,他说,要是没有外婆,你是不是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不是在对我说话,他在对他女儿说话。
  “我问他,你女儿叫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会遇到她,我会告诉她,你是个人渣。
  “他大约觉得我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你,所以他慷慨地告诉我,她叫言真。”
  他紧咬牙关的侧脸在这一刻出现了脆弱与彷徨,他急切地对着地板解释:“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你救了我,还要我保护好自己,你是那段时间里我唯一不恨的人。可我不知道你是言忠的女儿。我很矛盾,也很茫然,我不知道是应该恨你,还是把你当做另一个人对待,我想了很久。”
  他侧过头,看着言真,眉眼间仍有纠结留下的痕迹,但他最终留给言真的,是坚定,“言真,那个下午如果没有你,也许我能逃出去,可我会一直恨,恨到他们都死掉,恨到只剩我自己。但偏偏你出现了。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不恨。”
  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愤恨是很可怕的东西,它扭曲,它狰狞,它足够毁灭一切他心里对这世界的善意。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命运,在他一切童真和道德即将泯灭的时候,言真误打误撞地,用那两个小时保存了他心底仅存的理智。
  言真从未想过她会听见言执讲出这些。
  她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细碎的暗芒,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说到底,他们两个又犯了什么错呢?
  不过是各自原生家庭种下的祸根。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言真的回应,言执眼中的光亮彻底消失,他落魄地转回眼去,声音更低了一些:“三年前,那女人终于死了,言忠来看我,说是看,其实是确认我死了没有。他很意外我成了哑巴,他问我想不想见见你,我知道是他想见你,但他没有脸去,所以才会捎上我。我们去了你的学校,但你不在。他在学校停了很久,回孤儿院之前,他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又过了三年,你来了。我才知道,言忠死了。”
  “我不知道那份遗嘱的存在,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停了下来。
  “他要我接替他,照顾你。”言真淡声开口,顺着他接着说下去:“他一个人要当你妈妈的救世主还不够,还要我也来当你的救世主,没错吧。”
  言执蓦地转过脸看着她,靠在床头的女人被迷蒙夜色围绕,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从她毫无意外的语气中察觉,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言真,我不是要你来救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也正好想要接近我,为了你记忆里那救赎一般的两个小时?你把我当成海上的灯塔,你以为你不需要我来照顾,可你还是依附于我过去给你的光亮,你想要靠近我,不过是怕自己迷失了航向,我一样要对你负起引领方向的作用,不是吗。”
  言真平静地对他说:“言执,人不能只依赖另一个人而活。不管言忠怎么期望,我不是他的附属品,不会轻易听他摆布。我并不是为谁而生的,哪怕是你,我也不会为了你的需要而改变自己的脚步。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救你,你明白吗?”
  他不明白:“如果你不喜欢我太依赖你,我可以改,真的,你想要我是什么样子我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急切地想要让言真知道他可以为她做出改变,可改变一个人是件何其困难的事情?
  言真摇摇头,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在他心里,这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部分,他不想让言真知道他和言忠之间的关系,他担心她会迁怒,否则他一早就会坦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自己说出这些。
  言执默了默,黑眸里的光忽明忽灭,“前段时间有人找到我,要我去继承一笔遗产。我不肯,他威胁我会将这些真相都告诉你,到时你就会跟我分开。我知道你讨厌言忠,也知道你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情,我怕这些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会让你受双重伤害……我以为,你是知道了这些事情才想离开,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
  他说着,眼睛盯着言真脸上有可能出现的表情,而后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我很傻是不是?假如我不要告诉你这些,你现在也许会对我内疚得更多一些。”
  他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隐瞒出国的打算,坦白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离开,这些让还沉浸在甜蜜期的言执备受打击。
  言真不是个真正冷血的人,她从他身上感受过温暖,自然也会对他感到抱歉。
  而这些所谓的真相,不管她在不在乎,其实都可以被作为借口和理由,用在出国这件事上,彻底切断跟他的一切。
  言真原本是打算这样做的,她应该这样做。不久的将来她甚至无比后悔自己这一刻的心软和犹豫。
  但此时此刻,面对言执怅然的眼神,她没有办法硬起心肠。
  因为他本可以就像他说的那样,将这些烂在肚子里,好让言真一直对他怀着愧疚,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不想伤害她,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留住她的可能。
  她没办法将这样的言执推开,她甚至对他张开了双手。
  “言真。”
  他倾身过来,她弯下腰去,他们在不同的高度努力朝对方靠近,相拥叹息。
  言执埋在她的颈窝里,她温香的肌肤一如平常,他不由自主地蹭,深深地呼吸,沉闷而低潮地对她说:“我不想让你走。言真,我没办法想象你不在。”
  言真没有说话,熟悉的湿润与酥麻从锁骨一路上行,她扣住他的后脑,很轻很轻地拍抚,像是一种安慰。
  一种,拒绝的安慰。
  他们五天没有见面。
  整整五天,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她。
  她这样温柔地安抚,让言执忍不住心底膨胀的渴望,他开始吻她,像之前那样。
  言真没有拒绝他的亲昵,他们熟悉对方的身体,了解彼此的感受。
  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两个这样贴近的人,经历,性格,哪怕对是黑暗的理解,他们都有独属于对方的注解。
  言真相信爱恨皆有因果。
  而他们的因果,才刚刚开始。
  *
  距离言真出发,还有二十天。
  因为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日期,言执明显把每一天都当做了最后一天,这二十天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两人之间仍然亲密,可彼此内心都藏着一份距离。
  他们没有再吵架,也没有争执,甚至从那晚的恳谈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深入的交流。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不想放手,可她一定要走。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留住她,哪怕是捆绑和束缚。
  她想用最后一点时间留给他一些温暖,哪怕是泡影,在打破之前,至少都还拥有平静。
  他们再也没有出过门,衣食住行都靠外卖送到门口。
  直到那天何蓉打来电话,想为言真办一个欢送派对。言真不想人多,拒绝了派对的提议,只答应第二天晚上出去跟她聚一聚。
  可谁知言执隐约听见她说要走,突然间大发雷霆。
  他从客厅冲进房间,将还在讲电话的言真吓了一跳,他一只腿跪在床边,整个上身极具压迫力的靠过来,他一把攥住言真的手腕,黑眸中跳动的冷戾几乎将言真冻伤。
  言真吃痛的瞬间碰断了电话,她皱了下眉头,听见他失控地质问:“你要去哪?!你要提前走?!言真,我不许你走!为什么连你也要走?!”
  言真被他陡然的躁怒惊了一秒,手腕几乎要被捏断一样生疼,她想要解释,但他根本不给机会。
  他蛮横地吻下来,不,那已经不能算是吻了,他在她身上啃咬撕扯,不同于往日狂热的亲密,他用了十分的力气,像是要将她扯碎吃下去。
  他咬她脖颈的肌肤、血管,像一头躁狂的野兽,眼角晕着嗜血的猩红,摆明了要将手里的猎物置于死地。
  言真终于慌了,她手脚并用地推他,“你疯了你!言执!你放开我!”她起初的挣扎还顾忌着不想真的伤到他,可是他根本没将她的放水看在眼里。
  他愈发用力地摁住她的腰肢,蛮力大得恨不能将她直接折断。
  这下她也不再留情,她抓着他短寸的头发使劲拉扯,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痛。
  她双手胡乱挥舞,打他的头、脸,打一切能打到的地方。身体被控制,她就用腿,也发了狠一样地踹他。
  “你个王八蛋!”
  也许真的是她被激发出了潜力,一通乱挣下去,身上的人真的僵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她从他眼中看见了一丝后悔。言真趁机将他掀翻,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另一侧。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一团乱遭,见他似乎要上前,她连忙大声喝止:“你疯了你!刚才是何蓉给我打电话,她约我明天见面!你想阻拦我?言执,你不要幼稚了行吗,除非你弄死我,不然你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他站在原地,看着窗边逆光的身影,阴鸷的黑眸几经明灭,“对,我得弄死你,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可我舍不得。言真,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言真皱着眉头,面色冷凝:“我说过了,出国留学是我的梦想,我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停下,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可以维持到永远,就算不是现在,我们也迟早会分开啊,你不能要求我为这虚妄的、不知何时终结的关系放弃我自己!”
  “可如果我能给你永远呢!”他大吼。
  隔着一张双人床的距离,他们互相戒备地对峙,这些天所有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终于还是被撕碎,他阴沉却痛苦的眼神直叫人看一眼都会心碎。
  他那么恳切地希望言真能像他爱她一样爱他,哪怕不能,只要她肯留下来,留下来让他爱,这样就够了。
  他拼命压抑着身体里叫嚣的要摧毁一切的冲动,他用最温柔,最卑微,最颤抖的声音乞求她:“你留下,我可以给你永远,相信我,我真的可以。”
  言真明白他的不安,他的惶恐,除了无尽痛苦的黑暗,他从未拥有过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爱也好,恨也罢,他被动地承受一切来自外界的伤害,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人,对他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疼。
  他说过,他会永远恨秦舒。因为她无论清醒还是发疯,都没有爱过他,她把对另一个人的恨彻底地转嫁到他身上,让他记忆里任何有关她的部分、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仇恨。
  可他没有被彻底淹没,因为言真。只要有她,他就可以只看着她,而不去看任何恨。
  他以为她会救他。
  可她什么都不做。
  甚至还要将他推回恨里。
  言真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她眼中有细碎的心疼在浮动,但她还是说:“我相信你可以。可我不要。”
  话音落下,屋子里仿佛平地卷起了一场龙卷风,卷的眼前言真的面目变得模糊,大脑深处某些劣质的基因开始苏醒。
  他感觉心脏像是被千度的熔炉炼烤,融化出各种狰狞的形状,四散的鲜血被烤干烧焦,肺腑里灼热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带着极高的温度。
  他必须要留住她。
  不论用任何手段。
  *
  那个下午之后,一切都在颠覆。
  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被放到了台面。
  他突然展现出的疯狂吓到她了,之前在家渡过的那诡异的几天,现在看来就是变相的囚/禁——他找不到别的办法可以留住她,只能用这样手段,阻隔一切她出门的机会。
  言真不再允许他进入自己的卧室。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必须隔离。
  跟何蓉的约会改在了第三天。
  言真换好衣服,出房间之前,她已经想好一会儿面对言执有可能爆发的情绪她要说什么做什么,可一推门,他却也已经穿戴整齐地在门边等她了。
  言真正要皱眉,那边的人开口解释:“张显约了我。”
  “他?”言真微怔,下意识怀疑。
  言执眸光微微暗了一下,继续解释:“何蓉也叫了他们。”
  可何蓉没跟她说还有其他人,言真皱眉,低头拿出手机求证,“你等一下……”
  他从门边走过来,干燥微热的掌心牵过她的手,淡声道:“过去再问,他们已经在等了。”
  这两天他们一直别扭着,离得最近的距离也隔着一道门,他陡然牵过来,熟悉的温度和味道一下就将言真的理智包裹得看不清了。
  她抬眼看着他淡漠的侧影,心间微微痛了一下,到底没有挣开。
  到了PUSH,果然张显和尹拓也在。
  今天人少,他们没进包间,三个男的在吧台边坐着,何蓉跟言真有话说,单独开了个离他们不远的散台。
  分开的时候,言执拉住她,将她随身的背包和外套都留在了身边,若无其事说:“那边人多,我叫人放吧台里面,比较安全。”
  尹拓和张显闻言正要起哄他这么体贴,言真却蹙眉看了他一眼,冷声说:“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就要走吧。”
  他没说话。
  言真冷冷地勾唇,“即便我现在要走,你以为扣下了包和外套就可以了?”她摇头,“你太幼稚。”
  说完,她不再看他的表情,跟何蓉一起去了散台。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却没一个人敢多问。尤其是张显和尹拓。
  这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大难临头的惊慌无措。
  何蓉倒是胆大,问言真:“还吵着架呢?别了吧,你这没几天就要走了,还不抓紧时间好好温存一下,都用来吵架也太浪费了。”
  言真反问她:“你跟他说了我几号要走?”
  “没有。”
  “张显知道吗。”
  “不知道。”何蓉解释说:“他们都没问我,我就没说。”
  言真点点头:“那就好。”
  何蓉见她怪怪的,忍不住好奇:“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俩好像不止吵架这么简单。”
  言真没有解释,只道:“你手机借我。”
  “噢。”何蓉拿手机出来递给她,她没接。
  “我说,你打字。发给131xxxxxxxx这个号码。”
  言真语气太镇定,镇定到何蓉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就已经这么照做了,直到她无意间抬眼瞥了眼吧台的方向,发现言执正在看着他们。
  她正要汇报,背对着那个方向的言真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说:“别看他,专心打字。”
  何蓉被她严肃的声音吓住,匆匆忙忙发完,还没来得及检查,言真又立刻吩咐:“删掉。”
  “噢噢。”刚刚删完,何蓉一抬眼,吧台边的人已经走过来了。
  她下意识去看言真,她却好像已经预知了一样,皱了皱眉。
  言执将她们的饮料放在桌面,扫一眼各自沉默的两个人,状似不经意地问:“在聊什么。”
  何蓉觉得他眼神有点可怕,一时语塞,“呃,我们……”
  言真这时抬眼,冷淡地看着他:“不关你的事。”
  何蓉眼见她这话一出,言执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还以为他会发脾气,但他竟然只是深深看了言真一眼,然后就不发一言地回去了。
  等他离开,何蓉心跳飞快,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开口:“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变态了?他不会是不想让你走所以在监视你吧……霸道男主强/制/爱?”
  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言真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何蓉不由捂住嘴:“……我靠我猜对了。”
  言真肃了肃脸色对她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记住。”
  何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嗷嗷。”
  这一整个晚上,五个人各自分坐两边,互相眼神都不敢对视,只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泄露对方阵营的秘密。
  即便是何蓉夫妻,回去之后都默默地拿出两条棉被,一人一条,背对背入睡,深怕一翻身看到对方的眼睛就会忍不住讲出心里的秘密。
  *
  谈怿订的是30号的机票。
  28那天,他打电话来问言真收拾好了行李没有,当天要不要人去接。
  可言真没有接他电话,只在微信上留言给他,说明她会一个人去机场,他们在候机室汇合就好。
  谈怿略觉哪里不太对劲,却没深想。
  时间一天天临近,尽管不知道言真究竟会在哪一天离开,但越接近那个时间,家里的气氛就越诡异。
  这是两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出来的。
  言真会在言执看不见的时候收拾行李,他却只能眼见着这个房子里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件消失不见。
  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就真的会失去她。
  坐在客厅里想了很久,言执终于忍不住要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就在他准备强力破门的时候,言真却自己拿着画板走了出来。
  房间内外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言真看着他攥紧的拳头,知道他是想干什么,眼色明显暗了一下。
  言执以为她会转身就走,但她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经过,在客厅里搭好画架、板凳,还顺便关了灯。
  她在画架前坐下,然后淡声开口:“过来。”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看见她房间里几乎已经收拾成了无人居住的模样,心里喷涌而出的熔浆几乎能将肉眼所见的一切全都烧毁。
  但偏偏她在身后只发出淡淡两个字,他就像一条听话的狗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她。
  言真拿起画笔寻好角度,左手纤细的食指往阳台一指,“把窗帘拉开,我只要纱帘透进来的光。”
  他照做。
  言真再度发号施令:“坐下吧,就这个角度。”
  他乖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窗,右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月光从他身后落进来,柔和的光晕洒在他头发上,让他阴沉的眉眼也变得温柔。
  言真看着他此时的模样,赞许地嗯了一声,“就这样保持一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素描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
  画板后的女人神情专注,微垂的眼帘掩盖了她清透的眸光,月色下,她的脸不施粉黛,却仍然美得令人心惊不已,她素白的肌肤看上去那样柔软。
  可就是这样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他心动的脸,身体里藏着的却是这世界上最深重和坚硬的防备。
  他是那么渴望进入这些防备之后的世界,可他用尽一切也无法彻底将它们击碎。她狠心得让他都有些佩服。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天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而毫不动摇的呢。
  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非常非常多,可这一刻时间太安静,安静的让他不想破坏。
  他们好像很难得才得到这一刻平静。
  言真看起来似乎也不想就在这里结束。
  因为她已经停笔很久,却始终没有出声。
  到底是他忍不住:“画完了吗。”
  “嗯。”她将画纸取下来。
  他起身去看。
  她画的很好,不用看也知道。所以他看的地方,不是画。
  言真抬头对上他浓郁的视线,顿了一下,“送给你。”
  他接过去:“谢谢。”
  他这么客气,反倒让言真不太自在。
  她嗯了一声,要去收画板。
  他握住她的手,“我来吧。”
  手背上他干燥温热的掌心依然温柔,就好像之前一样。
  可言真明白,已经不一样了。
  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停止。
  她没有拒绝他的触碰,也没有抽离,甚至这样直直地望着他,言执眼中划过一丝喜色,他不由地想要抱过去,“言真……”
  “不早了。晚安。”
  她错开了他倾过来的怀抱,起身离开的时候,连一个回眸都没留下。
  房门关上,昏暗的客厅里,月色落在画面的中间,将他的面容笼成一团冻结了一般的模糊。
  *
  离开的那天,言真一早起来,洗漱、吃饭、练习线条,她表现自然的像以往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言执从她毫无破绽的表面,看不出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图。
  中午的时候,他照常准备好午餐。
  与此同时,言真从房间出来,拿着手机问他:“谁是梁飞?”
  言执面色一凛:“怎么。”
  “他约我见面。”
  “约你?”
  “是的。”
  言真将通话记录给他看,“他说他在奶茶店等我。你认识他是不是,可他为什么会找我?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一连三个问题抛过来,他只抓住了最近的那一个:“你不要去。”
  “怎么。”言真从他的紧张里看出了什么,“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他矢口否认,又觉得自己否认的太快,眉间皱得愈发紧,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在哪?我去找他。”
  言真沉默了一下,“奶茶店。”
  不等她问完,言执到沙发上随手拿了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他随口一问:“你是月底哪一天走?”
  言真下意识答:“31。”
  言执要开门的手一顿,回过头来时满脸都是紧张:“明天?”
  看见他的反应,言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她眼神闪了闪,恰好手机在震动,她举起来给他看:“他在催了。”
  言执眉头一皱,拧开了门锁:“我先过去,你等我回来。”
  大门开合,屋子里的温度短暂地升高了一下。
  言真无声地注视着空掉的玄关,最后一次深嗅有他味道的热风。
  门外走廊,离开又折返的人等在门口,听见里头隐约有脚步经过门后,他屏住呼吸,但无人出来。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里头传来她的声音。
  “你还没到?他又在催了。我怎么说?”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
  是言真发过来的语音。
  他点开听,跟屋子里传来的一样。
  他于是打消了疑虑,转身下楼,同时回复她:[别接,我马上到]
  *
  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谈怿一直等到两点半都没见到言真的人影。
  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一直到两点四十,广播开始通知登机,他不得不再次打过去。
  还是无人接听。
  他给她微信发语音留言:“你到哪了,已经开始登机了,赶得上吗?赶不上给我回个消息,我好帮你改签……”
  他说到一半,旁边一个戴红色旅游帽的中年大叔突然开始用超级大声放短视频新闻,鼓点节奏极强的背景音乐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据最新报道,本市老城区中心某街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流血事故,一名年轻男子身中数刀,重伤不治……”
  他外放声音太大了,大到旁边人都在抗议,谈怿皱了下眉头,站到一旁重新发消息。
  “你到底在哪呢我的大小姐。”他这条消息刚刚发出去,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谈怿扭头,身后是个高挑清瘦的女人,牛仔裤白衬衫,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太大,几乎将她的脸全都遮住。
  他一顿,有些不敢认:“……言真?”
  女人抬起脸,露出一双被细微汗意沾湿了的湿润双眸,清冷又透彻。
  “还来得及吗?”
  谈怿看见她的脸,微微一笑,“当然。”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把我写死了……
  所以这两章都需要留言谢谢大家!
  不出意外应该是下一章就可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