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棘工作室。
助理将行程表打印出来放在总监办公桌上, 微信提醒他:[Y今天下午四点飞机到机场,我们三点就得出发]
发完顺手将桌面上歪掉的黑晶名牌摆正,上面银刻的“谈”字在日光灯下仿佛在晶体里流动一般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 手机里收到回复:[你现在来接我,直接去机场]
[收到]
曳梵大厅会客区里, 沙发上的男人双腿交叠, 坐姿优雅, 发完信息,他抬起右手看了眼时间, 随即便将手机扣在膝盖上,手指无规律地点了点,他起身, 第二次走向询问台。
“你好,我是黑棘工作室的艺术总监谈怿。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去见叶总?”
询问台后的小姐看了眼电脑, 随即声音甜美地对他道:“稍等,我再帮您问一次。”
“好的,谢谢。”
她到柜台另一边打了内线电话, 言语很轻。
谈怿再一次看了眼手表,已经两点四十了, 从这里到机场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加上出海关等行李也要些时间。如果现在能被放上去见叶明昌, 时间尚算充裕。
谈怿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路程, 一会儿要怎么直奔主题,美丽的小姐挂了电话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叶总还在开会,您可以稍作等待。”
“还要等多久?”
小姐讪讪道:“抱歉, 这个我不清楚。”
谈怿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恼色, “你们叶总一直这么爱让人等他么?”
小姐继续讪讪:“抱歉,我不清楚。”
谈怿皱眉,莫名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恰好这时手机响了。
是助理到了。
谈怿吩咐了一句:“开到门口来。”
转身到会客室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公文包,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曳梵的大楼。
车上,助理Anna坐在副驾,司机刚将车子停下,后座的门便被人拉开,谈怿坐了上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随手解开衣领,他降下车窗吩咐:“去机场。”
“是。”
车子开动,Z城十月的秋风带着点雨后的潮湿吹进来,半点不能解闷。
谈怿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
Anna这时回过头来问:“见到他了吗?”
“没有。”
不意外的答案。
Anna:“您让我做的背调我都重新做了一遍。大致结果还是一样,不过我从叶明昌之前合伙的律所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名字。”
谈怿睁开眼睛,“谁?”
“IZZY。”
谈怿默念了一遍,没什么熟悉感:“这是谁。”
Anna将资料递过去,等他翻开两页才说:“也许你更知道他的中文名。”
谈怿眉心微动,看见了那个遥远的名字。
言执。
*
曳梵总裁办。
董秘敲开里间的办公室,将手中的文件放到叶明昌面前,汇报:“黑棘的人已经走了,楼下的人说他离开时脸色不太好看。”
叶明昌在签文件,闻言也没停笔,“他来了几次?”
“三次了。”
叶明昌沉吟片刻:“下周约他吃个饭吧。尽量安排在非工作日。”
“好的,我去安排。”董秘顿了顿:“还有件事。”
“你说。”
似乎有些为难,董秘默了会儿,说:“他……今天好像又要去那个地方。”
她没有说名字,叶明昌却陡然停了笔。
他抬眼,镜片之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压迫感随之而来。“又?”
董秘面色一窒,老实交代:“这周第三次了,这次……涉及的奖品金额似乎……超过了。”
啪——
叶明昌将手中的签字笔猛地一拍,“超过?哪次不超过?我让你看着他,你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董秘不敢推脱自己的责任,但她抿着唇许久,还是要为自己说一句,“……他实在不是我能看住的人。”
叶明昌何尝不知,但知是一回事,脾气又是另一回事。
他眉头紧皱,沉默不语了半晌才挥手让她出去。
董秘一秒都不敢耽误,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她走了,叶明昌也没了继续签文件的心情,他拿出手机,通讯录拉到最底,选出那个令他头疼的名字拨过去。
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也是,第三次刚刚拨通就被挂了。
叶明昌忍着脾气耐着性子,打了第四个。
等待音响了三十秒,他接了。
慵懒的男声充斥着烟酒熬夜后的沙哑,低沉得差点听不出。
“说。”
叶明昌忍不住用手撑着额角,抑制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疼痛,问:“你没钱了?”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你要,没有。我用,有。”
叶明昌气哼一声:“你倒是分得清楚。”
对面默了默,传来窸窸窣窣像是翻身的声音,叶明昌怕他挂电话,也不兜圈子了:“你晚上来公司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改天。”
“就今晚。”
“有事。”
他漫不经心的随意语调让叶明昌彻底恼火了,“你不是不缺钱?!不缺钱还要去地下赛车,你就这么想死?!”
他吼声落下,耳边嘟声一闪,“喂、喂?!言执!言……”
对面挂了电话。
*
公寓里,厚重的深紫色绒面窗帘将屋内装置成了完全的黑色,唯余床头电子时钟一丝幽白的亮光。鱼缸中的热带鱼无精打采地沉在水底,旁边白光在水中被曲折成了宽幅的光带,不一会儿,黑色的手机也沉进了水底。
年轻男人收回手,撑起身子略略停顿了一会儿,黑暗中,他的剪影站起来,个头高挑,肩线宽阔,他从床上走到另一侧,长腿一曲,踏下榻榻米,脚步虚浮地前进几步,找到门把,唰地拉开。
感应灯亮起。
门边人有苍白的皮肤、深深凹陷的眼窝,半阖着的眼眸里一片迷蒙的灰暗,眼下一圈浅淡的青色阴影证明他长期缺觉。
他没穿上衣,精壮的上半身赤/裸地被映在盥洗台的镜子里,劲瘦的窄腰下异常松垮的黑色绸裤几乎拖到地面。
昨天玩的太用力,导致今天肌肉略有些紧绷的拉扯感,他转动一下脖颈,停在一个向下的怪异角度,抬手时右臂肌肉自然绷起,线条流畅而饱满。
捂住酸痛的部分捏了捏,他走向淋浴间。
经过镜子前,余光瞥见大臂内侧的那道模糊阴影,眸光几不可察地愈发晦暗了两分。
拉开玻璃门,花洒里的热水喷涌而出,他站过去,任由热气在身边氤氲,直至充满整间浴室。
二十分钟后,他裹着浴巾出来,一头黑发还在滴水。
黑暗里不知什么在震动,他走过去,准确地在那地方摸出另一支黑色的手机。
是它在震。
他按下接听,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烟盒在桌沿边一磕,细长的白色烟身在暗处很好辨认。
抓起打火机点火,微凉的薄荷吸进肺里,他缓而深长地吐出一口白雾,开始听手机那头的人讲话。
“……IZZY、IZZY?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节,太沉,连他自己都听不太见,“你说。”
“我打听清楚了,今天是耀斑的沙利文过来,但不是现金。”
“我知道。”他用左手拿电话,右手夹着烟在杂乱的桌面上摸索一会儿,寻到个圆盘似的东西,拿起来一按。
电动窗帘缓缓向两边滑开,露出下午昏沉的天光。
他眯起眼睛。
“你知道?那你还来吗?”
“来。”
“为什么,你喜欢画儿?拜托,艺术品哪有现金刺激!再说了,沙利文的东西,我不太相信是真的。要是真值那些钱,他才不会拿出来赌。”
他吸了口烟,薄荷的味道在口腔里绕了一圈,右手落下来掸了掸烟灰,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真在他手里,是挺浪费。”
“你真这么喜欢?”
“谈不上。”他将烟摁灭,淡声道:“就是想要。”
“懂了。我去帮你探探真假。”
“好。”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
透明的落地窗外是湿润的绿茵草地,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的草地的另一端有个拱顶的教堂,教堂屋顶竖着巨大的十字架,远看像个墓地。
要下大雨了,大片的乌云在天空盘踞着。
他摊开手掌撑在窗户上,恰好是屋顶的部分,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收拢,像是将那个十字架抓在了手里。
一驾白色的飞机正从那方的天边快速滑过。
与此同时,那边很快有了消息。
“我问了,那画儿好像是真的。靠,沙利文真是走投无路了,才把他爸的真品拿出来赌,不过那幅好像不是名家作品,而是个刚刚在纽约开了个展的新人画家,名字叫什么……Y?”
对面顿了一下,声音拉远了再贴近,笑得很贱:“我这儿有张Y的照片,怎么样,要不要看?美人儿来的哦。”
五指蓦地收紧,十字消失,仿佛被他捏碎。
转身背对着天光,他声音沉了下去:“好啊。”
微信一震,他点开那张照片。
黑眸倏尔一缩,星星点点的寒芒从眼底冒出。
尽管已经看过无数次这张照片,他还是在不断放大那张脸,不想放过每一寸细微的地方。
五年了。
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这张脸对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纽约艺术馆里,女人素衣黑裙,对着镜头,站姿随性,两条手臂俏皮活泼地勾在身后,全身上下除了腰间那条Z型的银色链条,再无其他多余配饰。
她挽着长发,露出那张素白纤丽的脸,唇角微微勾着,闪光灯下,她的脸跟周围的背景一样闪闪发光。
这样的女人,美得空灵而超凡。
指腹在冰凉的屏幕上游走,牙根隐约泛开酸痒的感觉。
言执用力咬紧,黑眸里似有火花迸裂。
言真。
你永远这样令人难忘。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也算是见上面了吼~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