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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上党骨(十)


  “休遣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君词。明朝……”1
  此刻风轻轻过树,桃花花瓣自枝头摇曳,飘落在水晶凫形水丞中。
  杜承见此,眉梢轻弯,他抿着笑把毛笔放在笔舔上,从一旁的笔架中取出一只新的毛笔,轻轻用笔尖把花瓣从水丞中挑出放在指腹上。
  当粉中带白、沾着些许水珠的桃花在眼帘中舒展,杜承的眼中彻底染上笑意。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戳了一下桃花。
  “掌门。”管家欠身走到杜承面前。
  杜承敛去笑意,把桃花放在笔洗中,拿出手绢擦了一下手。他转身看向管家,问道:“何事?”
  管家回道:“水沉派李磷拜见。”
  杜承怔了一下,目光旋即暗了下来:“他来做什么?”
  管家没有说话,只是越发恭敬。
  管家是杜家的老人,杜承也知道水沉派掌门之子李磷来寻他,不是管家所能打听出的。
  杜承道:“是在客厅吗?”
  管家回道:“在桃花厅。”
  杜承看了一眼桌面,道:“诗还未誉完,东西先放在这里吧。”
  管家欠身道:“是。”
  李磷的身份毕竟在那,杜承吩咐完提步便往桃花厅赶。
  一到桃花厅,见不止有李磷一人,杜承的眉头微微紧蹙,旋即松开,当作无事发生一般,走到大厅之中。
  甯阶等人见杜承进来,都站起身。
  李磷向前走了一步,道:“杜掌门。”
  李磷多随其父走动,是以杜承曾见过李磷,他抱拳回礼:“李小仙君。”礼毕,杜承的目光在甯阶等人身上扫了一遍,道:“这几位是?”
  李磷介绍道:“这几位是与在下一同历练的好友。”分别从左到右给杜承介绍了一番。
  打过招呼后,杜承便道:“诸君先落座吧。”等甯阶等人都坐下后,杜承再次开口道:“诸君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恕寒舍简陋,唯有贱物祁红可供招待,望诸君莫要嫌弃。”
  宓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不愧是玄北杜家,果真财资雄厚,这祁红是百年难遇的灵茶,物价极高,就连耕芜派都难以得到,没想到这杜府竟能藏之。
  心思微转之处,宓沈抬眼细细看了一眼杜承。
  这杜承面容清隽,待人温和之中带着自己的傲骨,不像是一派八面玲珑的掌门,反倒像是行走人界的儒侠。
  若上党山一事是杜承所为,倒真是验证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微微寒暄过后,杜承开门见山道:“不知李公子前来杜家有何贵干?”
  李磷放下杯子,道:“不瞒掌门,晚辈此次前来是为讨教尊下的凤凰刺。”
  杜承微微敛了一下衣袖,笑道:“这倒是令在下受宠若惊了。令派的水阁剑法至今被修真界奉为上品武学,在下的凤凰刺虽在修真界小有名气,但怎可堪比令派。”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不过杜承的拒绝也能理解。
  假如李磷真的是来求教凤凰刺的,杜承估计也不会同意。
  水沉剑法本就是武学高峰之一,李磷求赐,无非是想借凤凰刺来提升自己。面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拿凤凰刺当作踏脚石。
  杜承性子高傲,断然不能接受杜家立派武学被这样欺辱。
  李磷自知被拒是理所当然,但试问哪一任的掌门脸皮是薄的。
  李磷莞尔一笑:“杜掌门谬赞了,水沉剑法虽在修仙界享有盛名,但其已逾百年。修真界真正需要的是像凤凰刺这般的新鲜血液。”李磷微微倾身继续道:“杜掌门也是知道的,天下瞬息万变,倘若你不变,天劫降下,率先灭亡的便是守旧。沧浪之战晚辈虽未有幸亲眼见过,但也曾在书籍中神入。”李磷的声音逐渐放慢,语调也显得愈发沉重起来,“第一被灭的便是守成的门派,因为他们武器与招式魔族已然熟知,此战便已证明破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到这,李磷站起身,走到杜承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继续道:“是以晚辈认为,水沉剑法虽成名已旧,但也需补充新鲜血液,以此使我人族处于有利之势。故此冒昧,前来请教尊下高招。”
  杜承没有说话,他摩挲着茶杯,默默不语。
  甯阶一直在盯着杜承的表情,可惜这位杜掌门跟他师尊一样,喜怒不行于色,完全看不出他的神情。
  甯阶这般想着,转眸看向一旁的宓沈,但宓沈的心思似乎只在祁红茶上,半点眼色没有分给李磷与杜承。
  啪。
  清脆的盒盖声打破这良久的沉寂。
  杜承转眸把目光放在躬着身的李磷身上,倏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扶起李磷,笑道:“李小仙君言重了,区区凤凰刺可担不起如此重任。”
  王沂听言便觉此事不成,下意识想站起来离开。伏凇一直在注意着王沂,见王沂想站起身,伸手握住他,用眼神示意不急。
  王沂只好敛下不耐,乖乖地坐在一旁。
  杜承自然也注意到王沂与伏凇轻微的动作,但他当作没看见般,继续道:“既然李小仙君不远万里来到杜芜,在下自然不会让李小仙君败兴而归。”
  李磷脸上微微露出感激之意:“多谢杜掌门成全之情。”
  杜承脸上依旧是清淡的笑,他道:“不过据杜家家规,非战时出凤凰刺,需要告祖请器,是以李小仙君等人还需要逗留寒舍些许日子。”
  李磷道:“如此,李某就代我等谢过杜掌门的好意。”
  杜承笑道:“无甚。”这般说着,却把余光分给一直品茶的宓沈。
  管家听说李磷等人要留宿,且杜承要动用凤凰刺,心中一惊,吩咐人把留宿的事情办好之后,便匆匆到桃园去寻杜承。
  杜承刚刚落下最后一笔,管家就来到杜承的面前。
  杜承抬手免掉管家的礼,用笔舔匀着笔尖的墨,道:“无需多言。”
  管家向来知道杜承心气较高,但碍与玄北杜家掌门的身份,一直在做着他不喜欢的假笑圆滑。
  若不是掌门身份有碍,他怎会答应如此辱人之事。
  管家骤然红了眼,一滴浊泪从眼角流出。
  杜承低着头,宣纸上的字迹游龙飞凤。他不用抬眸,也猜出管家的心思。
  杜承低声道:“此次与水沉剑法的正宗继承人对武,对凤凰刺而言只有好处,是以我才答应下来。”
  李磷虽句句说水沉派守旧,但他知道,水沉剑法虽守旧,但也在不断演变着其招式。是以,他指向的是杜家的凤凰刺。
  李磷不愧是李眺这只老狐狸的种,说出的话,却针针扎入他的心。
  李磷虽未提子母鸳鸯钺,但像他们这些世家弟子又怎会不知子母鸳鸯钺是在巅峰时期溃败,自此消失。
  是以,他特意提起沧浪之战。
  李磷的确未对沧浪之战有印象,但像自己这种年纪大一些的,却是亲身经历过沧浪之战,亲眼见证了多少门派毁于毕罗一手。
  李磷这是从侧面敲打他——盛极则衰。
  现在虽然是凤凰刺的巅峰,但若不合作改进,玄北杜家要是重蹈覆辙,要么则成为下一个沧浪之战的牺牲品。
  与他比试,凤凰刺虽的确受些侮辱,但也绝对会从水沉剑法中学到很多。
  管家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杜承的不言之意。
  管家不免郁气道:“虽是这样,但是有微雾仙尊在,哪里又会有第二次沧浪之战。”
  杜承的笔顿了一下,宣纸上骤然被墨点晕染开。
  杜承提笔又道:“沧浪之战只是一个代名词。不过我很认同李磷的观点,若我们这些仙门一直不进行提升,一味依赖与微雾仙尊,小的对我们杜家而言并非有利屹立在仙门百家之中,大的则对人族而言,倘若再有第二次沧浪之战,微雾仙尊出现意外,人族面临的则是灭族之灾。”
  管家怔然:“微雾仙尊灵力近仙,又深得梁陵派庇护,岂会出现意外?”
  杜承摇摇头:“近仙非仙,微雾仙尊终究是凡人。杜老,您是杜家的老人,你是知道的,巅峰之处最不可信。就像我们杜家的子母鸳鸯钺,一味的依赖,最后玄北杜家的结局是门庭罗雀,几乎在修真界消失。”
  管家缄默。
  是啊,杜家是最懂什么都难以依靠的道理。
  不过……
  管家再次开口道:“掌门,请恕老奴多心。老奴总觉李磷此次携人拜访咱们杜家,目的不只是为了求教咱们杜家的凤凰刺。”
  此事求教,无论是对杜家还是对水沉派来言,所带来的好处都极其低微。
  杜承把笔搁在笔架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杜老担心没错,他们的确不只是为了凤凰刺而来。”
  管家见自己的忧心得到验证,不由道:“那老奴这就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嘴巴都严一些。”
  杜承摇摇头:“杜家没有做亏心事,不怕他们暗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的确麻烦杜老去查一下杜芜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最后杜芜附近都要查探一下。”
  管家得到杜承的吩咐就想下去去查。
  “等等。”杜承喊出管家,吩咐道:“杜老,府中客人的招待切不可疏忽。”说到这里,杜承眯起了眼,“尤其是那位面冷如月的男子,一定不可失礼。”
  管家道:“老奴知道了。”
  窃蓝山上,宓沈的一切用具都是白帷命人布置好的,自甯阶来后,起居等事宜则交给甯阶。
  此次来到杜府,杜承虽命人用上好的器皿招待,但甯阶还是亲自来到宓沈的房间,帮他布置一番。
  等甯阶忙完正准备拿出冰床,宓沈便递给甯阶一杯茶水拦住他:“莫要招摇。”
  甯阶颔首,接过水杯,眉开眼笑道:“多谢师尊。”
  宓沈示意他坐下,道:“你似乎要问为师些许事情。”
  甯阶放下茶杯,身子前倾靠近宓沈,眨了眨那双狐狸眼,笑道:“师尊,这几日您交弟子吹笛吧。弟子想学那晚师尊吹的那首曲子!”
  宓沈也不惊讶甯阶知道他会笛,抬眸瞥了他一眼:“为师就知那晚你没睡。”
  甯阶笑了笑,主动把眉梢递给去,让宓沈摩挲。
  他继续问道:“师尊不愿吗?”
  宓沈蜷起指骨轻轻勾了勾甯阶的眉梢,道:“你是为师唯一的弟子,只有你最配习得为师所有,为师又怎会不愿。”
  甯阶的心神一动,笑得更开。
  宓沈放下手,道:“不过在此之前,为师要考考你。你在杜府发现了什么?”
  甯阶嘴不从心道:“没有女主人。”
  宓沈:“……”
  甯阶:“……”
  宓沈脸上不由浮上笑意:“你呀,关注的什么奇怪的点。”
  甯阶理直气壮道:“这又岂是奇怪。情之所钟,皆在少时。2”
  宓沈无奈道:“好吧。那还有别的吗?”
  甯阶低头细想一番,道:“他的食指指骨不似常人,手指根处,覆满了厚茧,应该是练凤凰刺所得。但是,他拇指指根内侧亦生着厚茧,不,应该说是他所有的手指指根都有后茧。只不过除去食指与拇指,其他的都是表层,而非侧面。”
  宓沈点点头:“没错,他指根表面上的厚茧是练子母鸳鸯钺所致。还有别的吗?”
  甯阶继续道:“他一入厅中有淡淡的桃花香,我见王沂微微蹙了下鼻梁,所以杜承身上的花香并非香料,而是长期呆在桃园中染上了花粉。”
  宓沈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甯阶的眉头蹙紧,他细细想了一下,继续道:“他的小指有些奇怪,但弟子又难说出是哪里奇怪。”
  宓沈伸出自己的手,道:“是这样奇怪的吗?”
  甯阶抬眸望去,只见宓沈的小指分得与无名指有些过。
  甯阶恍然:“杜承擅笛!”
  紧接着,甯阶低声道:“是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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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  元稹  《重赠》
  2  原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世说新语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