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不送客的故事很简单。
乳山一家大户人家有喜事,新郎的朋友需启程赶往门派,一别便是经年。
多年前情意难以割舍,新郎便穿着婚袍十里相送。
宾客走后,新郎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失足丢了性命。
这位新郎曾得古神的祈福,是以在死后灵魂不散。
新郎既然身死,这场婚事自然难以继续下去。
女方的势力大于男方,在女方家人的强烈要求下,解除了婚事,未让女子成为未亡人。
婚事解除,自然可再谋。
可死去的新郎心里不甘愿啊。
在鬼新郎眼中,女子就是背信弃义之人。
因爱生恨,鬼新郎动了杀意,想让女子成为他的鬼新娘。
自此,他日日徘徊,寻求时机进行复仇。
正巧女子再嫁的男人也出门送好友远行。
鬼新郎就附在这人身上,到他们的婚房,杀了女子。
鬼新郎以为女子死后,便会穿着新红的嫁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惜,事与愿违,女子未曾得到古神的庇护,被鬼新郎杀掉后直接魂散。
鬼新郎盛怒之下,从新人体内飘出来。
新郎看到自己的新娘死在自己的面前,没忍住大声喊叫出来。
在新郎崩溃之际,鬼新郎再次动手杀了新郎。
鬼新郎杀了这对新婚夫妇后还不解恨,见到其他的新婚的夫妻,妒意横生,再次动了杀意。
新婚之夜,鸳鸯倒地,血染新房。
接二连三的惨事自然吸引了当地修士的注意。可修士哪里比得过古神。
阻挡鬼新郎的后果,便是与新人一同丧命。
后有一道士听说后,便赶到汝山除鬼。
他修为虽深厚,但也难敌古神。
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一日深夜,他忽得到古神神谕,古神告诉他,只要在府前放一把樟树叶,鬼新郎便不会再残害人命。
道士醒后便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一对新婚夫妻抱了着哪怕就是死也要在一起的死意,在风声鹤唳中举行了婚事。
但他们也按道士的安排,在府邸前放上了樟树叶。
新婚一夜,鬼新郎被困在府邸外,府内一派喜气融融。
原本以为这样便会结束。
可惜,风平浪静背后仍涌动着暗流。
一位新郎出了放有樟树叶的婚邸,送自己的友人远行。
回府路上,再次被鬼新郎附身。
但因樟树叶庇护着府邸,鬼新郎进不去,无奈之下,只好杀死了新郎。
王真把鸡骨头放下,总结道:“从这以后,汝山啊就有了新郎不可送宾客的禁忌。后来再就有了在古樟树上跳下的习俗。死了就是殉情。幸运活下来的,经历了生死,谁都不想再来第二遍,便能不断开导自己,厮守一辈子。”
王沂听完立马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真挑了一个鸡腿边吃边道:“这种禁忌类的都是有了几百年的,倘若形成在昨日,谁听一句不是一声嗤笑。”
李磷蹙眉,脸上浮现出显然易见的疑惑与惊讶:“仅仅因一个未经求证的故事,竟形成诡秘禁忌与害人的风俗!”
王真原本大口吃着鸡肉,听到李磷这番感慨,忽停下嘴。
他露出了一个笑,道:“这位公子在修道上,天赋极高吧。”
李磷不懂王真为何忽问这个,但他仍答道:“只能算资质上乘,算不得有天赋。”
王真忽露出一丝钦羡:“资质上乘啊,真好。”旋即,他呵笑了一声,原本的羡慕笑脸此刻浮现出几分讥讽:“果真是公子少爷啊。”
李磷自然听出王真的嘲讽,一股怒火不可遏制地烧了起来,但碍于宓沈这位长辈在场,只能压下怒火,低声问道:“此言何意?”
王真敛去脸上的讽刺,认真问道:“你知道汝山的百姓是什么资质吗?”
李磷倏地顿住。
王真也不指望李磷会回答,他再次露出了嘲讽的笑:“连灵根恶劣都称不上,无法聚灵,无法修仙,连延年益寿都做不到,别在提自保了。”
宓沈的指骨攥紧,染上白意。
甯阶也抿下唇,垂下目光。
何为禁忌?
带着诡秘色彩、甚至有些愚不可及的自保。
他们身为修仙之人,口口声声说着保护人界。
可人界之广,细小之地难得庇护。
再加上这些年来修真界的风气不行,不少修士挂着门派的名号,实际上还不如会武的普通百姓。
想到这,甯阶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高笼。
高笼与吴烟丧命上党山,但他们的儿子却还在苦苦等着父亲把母亲的尸骨寻回来,好做陵墓。
在来汝山之前,甯阶从上党山上捧了一把土,放在瓷瓶中,在王沂等人的陪伴下来到高家村。
因不放心两人的孩子,便多逗留了几日,等陵墓落成,才启程赶往荆山。
见识过高家村的淳朴,再见汝山诡异的禁忌,便觉不可置信。
但转念一想。
高家村的淳朴、真诚、脸上扬着的笑,是因为有高笼父子守着,哪怕其灵力低微,可却足以应对小魔小怪。
相反,没有任何修士庇护下的汝山,就显得吊诡违和。
是啊,如果不这样,他们还能怎么办?
没有能力就活该去死吗?
谁也不想死。
万般无奈之后,只好形成各种禁忌,通过对自己的苛求,以希可以在魔怪骚扰之下活下去。
纵然,一些禁忌会没命。
但相比全完没命,只要有一半生存机会,便会遵守去做。
王真也不管气氛的低沉,敛去讽刺的笑,从碗里捞出一块肉,继续啃。
甯阶率先打破沉默:“这虽是禁忌,但我瞧你的模样倒不像是遵守禁忌之人。”
王真含糊不清道:“什么意思?”
甯阶看向他手中被吃的只剩骨头的肉,继续道:“这应该是祭祀古神的肉吧,你怎么不是焚燔,而是直接吃肉?”
王真咽下嘴中的肉,笑道:“你们不是嫌汝山的人愚昧吗,怎么我吃祭祀的肉,你们又嫌我不循礼教?真是奇怪。”
甯阶也不在意王真话中的讽刺,温雅回道:“并未嫌弃,只是好奇。”
王真摇了摇手中的鸡骨头,道:“正像那位公子所说,这就是一个故事,我又不娶妻怕这个东西作甚。”
说到这,他嗤笑了一声:“我倒是相信汝山存着鬼怪,但是我绝对不相信有所谓的古神。”
宓沈忽开口道:“为何?”
王真继续道:“你们看这个故事,鬼新郎因为古神而出,众人又因古神而繁衍至今。可若真有这个古神的存在,他为何不直接灭掉鬼新郎,而是入梦赠叶,对鬼新郎进行遏制。”
李磷回道:“或许是因古神有好生之德。”
“我呸!”王真转头直接往地上呸了一声,“上苍真有好生之德,就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李磷一时语噎。
显然,王真对此深有怨言。
王真把鸡骨头小扔在桌子上,骂道:“这个古神如果是真的神,那汝山这几百年来为什么没有出一个修士来护汝山?他哪里是有好生之德,分明是威胁众人,来得到祭品,不断巩固自己的地位。”
“呵。”王真嘲讽一笑,再次从碗里捞出鸡肉,边吃边道:“说到底,还是汝山人没本事,这才自己造了一个神,愚昧无知、浑浑噩噩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王真吐出骨头,继续道:“你们倒是有本事。可也别高高在上嘲讽这些愚昧。愚昧背后的血腥与痛苦,你们这种含玉戴金的仙门公子,可是一点都体会不到哦。”
说完,继续嚼着骨头。
这咯吱咯吱的鸡骨头断裂之声,让坐在王真周围、身上穿着昂贵灵袍的众人坐立难安。
之前他们没有意思到,王真吃这鸡肉,都是会咬吸骨头的。
他咬不动硬骨头,那就只吃肉。
但若能咬动,便会把肉和骨头都咬碎咽下去。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吃上肉。
也……不是谁都具有自保能力。
正如吃肉的人不能对连粗糠都吃不了的人说:“何以食肉糜?1”
正如王真所说,他们这帮天资极高之人,来到这诡秘的破落山镇,居高临下带着嘲讽道:“你们怎么这么愚昧无知,竟然信了故事还傻乎乎地去遵守。我告诉你们,你们信的东西根本都不存在,有这精力,还不如跟我们修仙。有了修为,哪里还需要禁忌约束。”
或许他们本意的确是为汝山的百姓好,他们也的确没有居高临下的嘲讽,但是要求一无所有的人按照他们的规则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
汝山的百姓,没有任何资质的汝山百姓,已经放弃央求,他们只想自保。
纵使这愚昧,这蠢蛋至极!
他们想活着有错吗?
好像,谁都没有错。
可,为什么会倍感讽刺呢?
一顿饭,除了王真吃肉吃得油花满嘴外,一桌的人都芒刺在背,呼吸沉重起来。
他们看着王真嘴角的油花,默默攥紧了手,心里好不舒服。
吃完饭后,王真便乘着小舟载着甯阶他们去独立的房间。
王真道:“我这除了柴房就只有三间空的,地小没办法,你们自己想个办法安排一下。”
李磷便道:“淞姐和阿秾一间,甯兄、砚信和我一间,尊者单独一间。”
宓沈看了一眼狭窄的阁楼,蹙眉道:“你们三人一间?”
甯阶认同李磷的安排,便回道:“我们三个一间即可。”
宓沈蹙眉道:“不挤?”
没等甯阶回答,就听王真惊讶道:“你们是扁豆吗,这么能挤。”他指了指前面的小阁楼:“就这么窄的地方,能睡两个人都不错了,还想挤三个人!”
宓沈听言便道:“阿阶,你跟为师一间吧。”
甯阶自然愿与宓沈亲近,听他主动提出,便顺水应下。
到了房间,甯阶使了个净物诀把房间内的灰尘除掉,旋即取出冰床放置在房间中。
宓沈趁甯阶收拾房间时,漫步走到悬在水面的檐廊。
宓沈抬头看了看屋檐,是类似鸳鸯的双亭样式,不过就是比阁楼还要窄。
为何会是这样的建构?
里面蕴着何等含义?
稍顷,宓沈听到水流的声音,抬眼一看,王真正驶着舟过来。
宓沈眼神微动,装作并未看到王真的模样,抬手故意做出施法的动作。
果不其然,王真焦急喊道:“仙君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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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何不食肉糜 《晋书惠帝纪》
这篇文更完后,下一篇想开一个轻松沙雕一点儿的,希望写着写着别再严肃端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