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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汝嫁殇(二十)


  甯阶与王真皆是脱口而出。
  王真听到甯阶的声音,抬起血红的眸子抬头望去,见是甯阶脸上的苦笑,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王真讽笑道:“又是一个疯子。”
  伏凇看着王真,眼神又沉了几分。
  宓沈踅身看向甯阶,生冷着声音问道:“为何无用?”
  宓沈的话虽是生硬,但他仙风道骨,哪怕生硬,也端着一股淡然之意。
  可是只有宓沈自己知道,当他听到甯阶说无用时,他的心脏突然绞痛,一股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惧铺天盖地冲袭着他的心。
  曾眼也不眨把毕罗一族屠杀殆尽的微雾长老,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惶恐。
  宓沈见甯阶低敛着眼没有回答,不觉朝他逼近一步。他抬手攥紧甯阶的手腕,再次问道:“你为何这般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甯阶的眼睫颤了颤,他苍白的唇蠕动几下。
  他还是说不出!
  甯阶倏地闭上眼。
  宓沈见此,心中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
  不等甯阶回复,江鲤向王真问道:“为何没用?”
  王真看着甯阶与宓沈之间的僵持,攥紧了手。
  “因为此阵是情阵!”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其声之冷,随着其灵力的散开,差些将人冻僵。
  归境听到此声,先是露出惊愕,旋即再露出凝重。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甯阶与宓沈,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话音消散,江鲤等人见到磅礴冷厉灵力的来源——白帷。
  白帷御剑慢慢落在众人面前。
  他看着宓沈攥着甯阶的手,眼神一凛,他下意识抬手驱灵想把两人的手打开,但见外围是宓沈的手,这才收回灵力。
  归境走到白帷面前,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白帷淡淡瞥了归境一眼,再次把目光落在宓沈的身上。
  白帷冷声道:“清风,你愈发没有礼教了。”
  宓沈的腕骨颤了一颤。他抬眸看向甯阶,见他情绪更低,眼中的烦躁更甚,但白帷在这,他不方便询问,只好深深看了甯阶一眼,松开了他的手。
  宓沈转身看向白帷,抬手向他行了一礼:“掌门。”
  白帷冷哼一声:“你眼里是越发没有我这个掌门了。”
  宓沈放下手,没有回话。
  一旁的王沂见到白帷自然行礼,但见白帷对宓沈态度如此,不觉看向一旁微微颔首的伏凇。
  归境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掌门怎会来到此处?”
  白帷冷冷看了归境一眼:“你不是在炼你的药,怎么,也来凑这热闹?”
  归境也不怕白帷眼里话中的冷意,直接回道:“除魔卫道,是我等修仙者的责任。我既然见汝山出现魔气,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白帷冷哼一声:“俯林,除魔卫道,修仙者责无旁贷,可你有吗?”
  归境脸色一僵,低头嘀咕道:“不就是没给你传信嘛,至于在一众晚辈面前不给我留面子吗?!”
  白帷自然明白他这是故意的嘀咕,但他依旧不给归境面子,直接道:“俯林,等事情结束后,自行抄写门规五千遍。”
  归境刚想反对,但目光触上白帷结了冰的目光,瞬间溃散。
  他太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了,若是此刻反驳,便会再次翻倍。
  想起自己曾抄了一万遍门规的纸到现在包药都未用完,归境忍着头皮发麻,抬手行礼道:“是。”
  话音间,汝山上方的天是越发血红,像是民间成婚时用的鲜艳红绡,不过此时倒不是新婚的喜悦与祝福,而是天谴将降的恐惧与骇然。
  江鲤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汝山百姓,忍不住向前问道:“情阵?”
  甯阶缓缓开口道:“没错,这是情阵。此阵不光是用生灵为源,更是以王真对元西的情为罩。”他缓缓抬眼看向江鲤,继续道:“他虽然不知道你还活着,但他为了避免出现像你一样不怕死的人,所以特设了此阵。”
  甯阶慢慢仰起头,不断涌动的红色天幕映在甯阶的眼中。
  他闭上眼,一股风,轻轻掠过他的发间。
  等风过,甯阶睁开眼,目光回到江鲤的身上。他露出了一个笑:“心怀大志者,不拘儿女私情。可王真恨的就是元西以及你的心中,没有情。”
  等甯阶知道汝山诡秘背后是王真在不断推动时,他不止明白狗和鸡的死为何不同,对新婚夫妇跳树也有了几丝清明。
  他们其实陷入一个误区。
  他以为王真出现在古樟下是因为察觉出他们一行人的到来,为了减少他们对自己的怀疑,这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亦或是,王真把这对新婚夫妻当作他和元西,以生死来彰显他对元西的爱,通过此种行为,来缓解他行情阵中间留下大片令他痛苦的空白时间。
  第二种的确是有可能。
  王真的确为复仇进行餐前的甜点,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在羡慕。
  元西对王真的确有情,可是这丝情意在元西的心中,远远比不上她心中的道。
  甚至更比不上与她一同探寻此道的江鲤。
  王真恨元西,恨她总是会轻而易举为各种事情放弃他,恨她心中明明对自己有情,可本是第一位的他,在元西心中永远是最后一位。
  元西死后,他无时无刻不充满怨恨,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他是做好了毁灭后为元西殉葬,但毁灭前有太多空白时间了,他很痛苦,他备受自己是又被放弃的这个念头折磨。
  新婚夫妇跳树验证情意才能避免死于鬼新郎的习俗,确是王真空隙之余缓解自己痛苦的一种方式。
  他想看原本相爱的男女因跳树所致的残疾来互相记恨对方,在情阵开启前,彼此不断的折磨,让他们尝到与他一样的痛苦。
  但当这些人义无反顾从树上跳下后,王真却又心生羡慕。
  他看着坠落的新人,意识模糊中,像是看到元西把他放在第一位,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愿意以死这种惨烈的方式证明她对他的情意。
  是啊,如果那是自己跟西西会有多好。如果西西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他会不会不会变成如今丧心病狂的模样。
  所以,王真动手救下真正有情的新人。
  他把他们当做自己跟元西的化身,畅想着元西心中的第一位是自己,幻想着哪怕有鬼新郎这种肮脏事,但是元西放不下他,所以不曾去参与江鲤的谋划,哪怕身边的环境诡秘骇人,但是他们依旧能够情意绵绵、长相厮守。
  因情而生的恨意,同样也因同样热烈的爱与情而消散。
  江鲤攥紧了手。
  甯阶顿了顿,他看着江鲤眼角复杂的泪珠,忽然不敢再说下去。
  也是,要一个一直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人,知道自己不具有任何能力去解困,这太痛苦了。
  这比此事是因她而起,更加令江鲤不能接受。
  甯阶说不下去,但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说。
  白帷看向江鲤,直接道:“你心中没有情阵要的情,哪怕你真的凭借自己修炼出最顶端的修为,你也救不了汝山的百姓。”
  江鲤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中的,以为能够解决此次灾难的宝物,从江鲤的手中掉了下来。
  她原本就惨白的脸此刻倒是有了些红意——脸上的伤口因情绪激烈而皲裂,渗出丝丝血意。
  归境眉头轻皱,他走到浑身僵硬的江鲤身边。
  他刚想把江鲤打晕,就见江鲤抬手挡住了归境的手。
  归境身为一个医者,面对死不配合的病人,眼中浮现出怒意。
  他道:“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想搭上你这条命嘛!”
  江鲤想说话,但是她的脸太疼了,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抬起僵硬的手,用力拍了拍又痛又麻的脸,勉强做了一个表情。她抬眼看向归境,道:“多谢仙师的好意。”
  江鲤顿了一下,她蹲下身,把那颗牙齿捡了起来。
  她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牙齿,手指慢慢收紧。
  良久,江鲤渐渐松开泛白的指骨,她轻轻抬起头,绕开归境,走到白帷面前,把这颗牙齿捧到他的面前。
  白帷眉头蹙紧,但是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江鲤开口。
  江鲤倏地一笑:“阿真说的对,是我想要做高払。”
  一滴泪从江鲤的眼尾凝成一珠,那泪珠小小的,颤颤巍巍挂在她的尾角,似乎一股轻柔的风就能让它砸的粉身碎骨。
  或者连这股轻柔的风都不用,它自己就会毅然决然跳下,跳它个粉身碎骨,跳它个飞灰湮灭。
  “……可是,却是让别人替我成了高払。”
  江鲤倏地跪在地上,高高捧起这颗魔牙,道:“请仙师赐灵。”
  白帷静静看向江鲤,道:“如本尊之前所说,此是情阵,你不入情,哪怕功力再高,焉能破阵。”说完,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刀:“这颗魔牙被灵力激活,你也做不了高払,明白吗?”
  白帷明显看到江鲤的指骨在抽搐,可江鲤的声音却极其平稳:“我知。”
  没有比江鲤自己更清楚,她做不成高払。
  ……没关系,她做不成高払,但她可以做江鲤。
  江鲤自始至终都想保住生她养她的汝山,此心无关名利,无关江鲤是否可成高払。
  江鲤冷静道:“此虽是情阵,可在绝对实力面前,仍有可能被击破。就算不能击破,鲤也愿为先锋,为仙师领旌破阵,助仙师一臂之力。”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孤注一掷的女人身上。
  宓沈也知自己此刻应该站出来,但是他的脚步却如同冰冻住一般。
  同时,他的目光此刻像是长在甯阶身上一般,移不开。
  ……
  他在害怕。
  害怕他没有看住甯阶,甯阶就会离他而去。这种恐慌不停在他心中放大,像是成为一种既定的事实……
  这般想着,宓沈的眼尾已然发了红。
  “没用的。”
  又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宓沈死死盯着甯阶,看着他再次亲口说出没有用!
  甯阶看着宓沈眼中血丝密布,心脏也在一阵一阵抽疼。
  甯阶看着宓沈,轻声道:“师尊,王真此阵,是临时变卦,为我而设。”
  宓沈的唇微颤,他想问你为何而知,想问此想可能为错,可他的嗓子太疼了,这些话全都哽噎在喉,无法吐出。
  甯阶眼中也涌出了泪意。
  他朝宓沈慢慢走进。
  白帷见此,一种惊愕的想法浮跃心头。
  他顾不上伏凇王沂等人在场,对着甯阶直接甩出一股强劲的灵力。
  雪秋山之后,甯阶一直在勤于修炼,此刻修为已然在白帷之上。
  甯阶抬手,轻而易举挡住了白帷的攻击。
  随着甯阶走近宓沈,一朵盛大的荧火莲以两人为花蕊盛开而来,形成结界。
  甯阶抬手,第一次用指腹轻轻捋平宓沈紧皱的眉头。
  宓沈没有说话,他盯着甯阶的眼,眸中滚涌着剧烈的情绪。
  甯阶的手慢慢下移,到了宓沈的下颌。
  宓沈的唇动了动,他刚想说话,就发现自己的下颌忽地被甯阶抬起,旋即甯阶的脸骤然逼近,与之相来的,还有他唇上温热湿润的触感。
  ……
  甯阶闭上眼,手慢慢下移,带着决然搂上宓沈的腰,把怀中人更勾向自己。
  挂在眼角的泪轰然落下。
  宓沈捏紧了指骨,他此刻各种情绪奔涌而来,交织在一起,以致于他灵台一片空白,做不出反应。
  白帷的猜想得到验证,怒意顷刻爆发。
  归境见此,趁白帷不注意,点上他的穴。
  对上白帷杀人的目光,归境道:“师兄,冷静。”
  这吻并未持续很多时间,甯阶也怕宓沈情绪承受不住,尝到自己隐秘多年觊觎的味道,便松开了他。
  甯阶往后退了几步,他跪在地上拜了第一拜:“此一拜,请师尊原谅弟子的大逆不道。”
  说完,再一拜。
  “这一拜,谢师尊的教导爱护之恩。”
  此拜结束,甯阶抬眸静静看了宓沈的脸一会儿,倏地,他笑道:“师尊,还有一拜。”
  话落,甯阶稽首行了第三拜。
  三拜结束,他没有说明为何行第三礼。
  随着三拜结束,荧火莲也盛开到极点。
  所谓盛极必衰,荧火莲骤然凋谢。
  甯阶站起身,转身看向再度形成的红柱,然后,他召出了浮朔。
  浮朔有灵,直刺红柱而去。
  甯阶随着浮朔,往前走了几步。
  宓沈像是被甯阶此举惊醒,他破了仪态,急促道:“不……”
  甯阶听到宓沈的声音,脚步忽停。
  倏地,他踅身跑向宓沈,把人再次紧紧抱在怀中。
  甯阶流着泪在宓沈的额间落下一吻,旋即捧着他的脸笑道:“第三拜,请师尊宽恕弟子擅自解除你我师徒关系。”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宓沈的唇,轻声道:“阿沈,原谅我改师为妻。若有来世,真希望我能摆脱弟子身份,用道侣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爱你。”
  甯阶说完,一个跃步飞入空中,旋起的涡旋很快把甯阶卷入其中。
  宓沈想去阻拦,但是盛大的灵力让他无法行动。
  甯阶回眸看向宓沈,他动了动唇,旋即笑了一下。
  顷刻,一朵以甯阶之命为驱的荧火莲倏地烧燃起来。
  归境见势不好,立马解开白帷的穴位。
  白帷顾不上找归境算账,唤出他的本命剑复阁,用剑灵结了一个巨大的灵界,护住汝山百姓。
  随着强烈白光袭来,只听轰鸣一声,结界骤然破裂。
  白帷闷哼一下,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
  轰鸣声散去,尘世再度归于平静。
  天幕从烧眼的红,变成黎明的紫。
  此刻,血河不在,山河恢复了之前的壮丽。
  宓沈僵硬地从破裂的结界中走了出去,他来到祭坛之上,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枚莲子。
  这是千万年从未成熟过的荧火莲的种子。没想到……竟在此刻成熟。
  宓沈麻木地取出甯阶做给他的香囊,把莲子放入其中。
  宓沈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把香囊放入怀中。
  他想下祭坛,但是刚踏上台阶,一股眩晕席卷了宓沈的灵台,他骤然失去意识,从祭坛上滚落下来。
  白帷见此,顾不上自己的伤,冲上前一把接住折翼伤蝶般的宓沈。
  宓沈在失去意识的那刻,眼前再次浮现出甯阶留给他的最后画面。
  他笑着说:“阿沈,我爱你。”
  虽是唇语,却无比清晰在宓沈耳边回响。
  他用那温润至极的声音款语道:“甯阶,爱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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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翼翼探头)卡在这里没问题吧……
  (愧疚)十分抱歉给大家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说实话,这本书是我攒了15万开的,没想到还是卡住了。
  其实真正卡住的是前一章,这么一说,其实没那么难受了吧……(不是!)
  也不是卡文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太忙了,没想到会这么忙,各种事蜂拥而至,挤在一起变成麻线,忙一会儿这个,再忙一会儿那个,不止是捉襟见肘,也是措不及防。
  所以我打算彻底写完这本书,再慢慢更。(捂脸)
  不过我不会坑了的,毕竟故事已经进展到三分之二了,虽然这篇文我写的的确差了点(也可能是很差……)但是我是负责的,将军那篇也是。
  小小的期待一下,希望回来的时候,大家还在。
  另外,高考应该也快到时间了吧,今年因为疫情,考生们都很不容易,我翻了翻灵感,觉得有一句话很适合:当我看见你笑,我就知道,曾经笼罩在你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影,此后变成的是为你遮风挡雨的树荫。
  在这提前祝所有的高考生们旗开得胜、折得桂枝!冲鸭!
  给你们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