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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难参破(五)


  宓沈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掉甯阶唇上的血。
  把血擦干净后,宓沈扶起甯阶。当他的手轻攥起甯阶的手腕时,宓沈忽察觉出甯阶的身体不对。
  宓沈立马放下甯阶,伸手去轻捏甯阶的另一条胳膊。    !
  宓沈倏地把目光集中在甯阶的脸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宓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抬手凝力往甯阶的体内输入,但灵力反馈给他的却是令他生怖的事实——甯阶全身的骨头都曾断裂过!
  宓沈的眼眸立马生了许多红丝。
  修士修炼看的是灵根,但是若修士的骨骼不能支撑,哪怕再有天赋,等待他的也是灵力爆裂而亡。
  根骨根骨,两样都十分重要。
  是以,想要成神的修士,都仔细着自己身上的骨骼,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当然,在对战中没有人不会受伤。不过肋骨断上那么几根,对修炼的确有影响,但很少有人会到被影响的程度,可若全身的骨头都曾碎过,哪怕灵根未伤,这也算是一个废人。
  举个例子,若修士为一个上好的瓷器,那么灵根则是容量,决定这个瓷器是什么样子,能承受多少东西。而骨头就是制作瓷器的材质,骨头越好,承压越大。
  一旦骨头碎了,就像这上好的瓷器被摔得粉身碎骨,哪怕最后被修复看不到裂痕,可裂痕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说是看不见就认为这与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完好无损的。
  只要放入水,就会外泄,甚至原本的裂痕再次断裂开,这件瓷器再度变成碎片。
  这还只是盛水,像甯阶这种修为,宛如把这件破碎的瓷器扔入江河湖海之中,只是顷刻,这会承受不住,直接炸裂。
  宓沈的脸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时,处新跟郅汝感知到赤璋**的灵力,怕甯阶出什么意外,连忙赶到冰室。
  宓沈痛麻地看着身材高大的那个把甯阶从地上扶起来,放到一旁的冰床上。另一个身骨微逊的则轻轻搀扶起宓沈。
  宓沈一把抓住面容清逸的处新,眼神空洞道:“他的骨头……他的骨头是怎么碎的?”
  处新其实是有些怕宓沈的,除了刚刚受了重伤的魔尊,整个魔族没有魔不会害怕微雾仙尊。但处新哪怕是怕宓沈,因为性子的缘故,自由答话还是没有问题。
  但此刻,他通过宓沈的眼神感知到的那股恐惧与绝望,突然令处新慌乱嘴笨起来。
  处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微雾仙尊,只好转眸求向一旁的郅汝。
  郅汝站起身抬手关上冰室的门,旋即落下结界。
  做完,他才走下来,把处新从宓沈的手中解救出来。
  看着郅汝用混沌之力抚平处新手腕上的红痕,宓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控,不小心伤到了处新。
  宓沈攥紧了手,生硬道:“对不起,是本尊……失控了。”
  处新听言意外地看向宓沈。
  他曾听闻,少年的宓沈想把身上的菘蓝校服换上窃蓝校服,可哪个门派哪里会容许有两套校服,若真有两套校服无异于告知世人梁陵内部出现分裂。
  梁陵那群老道士,最是古板迂腐。宓沈此举在常人眼中已是大逆不道,那群老古板怒气几丈,可想而知。
  而且,梁陵当时的掌门还梁陵有时以来最刻板的莫厌仙尊戎宿。戎宿一开始就不愿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弟子白阑收宓沈为徒,当时宓沈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戎宿怒火中烧。
  听说是戎宿亲自召出多年不用的驱魔鞭,用尽八成的灵力,抽打着跪在地上的宓沈。
  就是这样,宓沈也是咬着牙,不肯低头。
  正是因为那段往事,处新对于甯阶的固执与疯狂才不觉惊讶,甚至见此心中冒出来的是理所当然,因为他的师尊宓沈也是这样的脾气。
  这对师徒一脉单传,不气性不一样,才奇怪。
  可是,就是从不低头固执到底的宓沈,自小被两个古板教导出来的修真界仙尊,对着他一个魔说对不起,着实让处新惊讶。
  郅汝对此倒是淡然,他淡淡解释道:“他以身祭阵,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想要骨骼完整,仙尊您觉得这可能吗?”
  宓沈指骨再度一白。
  他自然知道甯阶能从情阵活下来定会受重伤,但他真的没有想到甯阶全身的骨头都被压断。
  郅汝继续道:“想必你也知道他从血河里爬出来时遇到了魔尊仇修,若不是小新恰好路过,你这位徒弟是真的要葬身在血河了。”
  宓沈喉中一片烧痛。
  郅汝受够了两人之间黏黏糊糊的态度,趁此时直接挑明道:“听说他临死前对你挑明了心意。微雾仙尊,您应该不会自欺欺人到以为他这么轻而易举地赴死,如今又称为魔尊,只是向世人证明他不愧是您教出来的好徒弟吧?人生苦短,风月更是少有,若您也有情,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他转眸瞥了一眼躺在冰床上宛如死人的甯阶,继续道:“您是他的师尊,您比我们这些外人更明白他的固执与决心。”
  郅汝说完,拉上处新的袖子,抬步踩碎自己设的结界,拉着处新退出了房间。
  不过郅汝还是心细的,出去后又给冰室设了一道结界。
  ……
  良久,宓沈拖着麻痛的腿来到冰床前,他看着蹙着眉气息微弱的甯阶,心脏一阵一阵抽疼。
  宓沈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甯阶紧蹙的眉头,与之前不同,这次他的手没有离开,而是微微下移,轻轻抚着甯阶的侧颊。
  看着甯阶因重伤而微微急促的脸,宓沈多少还是有些晃神。
  不知为何,宓沈总是会想到年少的甯阶不服输地跑到白帷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愿承认他是自己的弟子。
  同时又会觉得甯阶质问的不是白帷,而是自己。
  他在质问自己为何要了他,却又抛弃了他。
  宓沈的眼睫沾上了一滴泪珠,他呼吸轻颤着,轻抚着甯阶的脸。
  是啊,这个孩子,长了十多年,甚至是经历了人生的极盛与极衰,更甚至丢了命,可他还是当年走在红尘繁华中没有人要的孩子。
  没有比自己更明白甯阶的努力。
  他在奋力挣脱孤独的命运,可惜天不如人愿,哪怕走过人界八千里,哪怕从血河中挣扎着爬了出来,但……
  这时,又有魔打开结界,推门走了进来。
  宓沈别过头,把手抬到了眼角处。
  处新端着粥走了进来。
  他把小盅递给宓沈,道:“仙尊,这是我熬得鸡丝桃花粥,口感可能比不上魔尊熬得粥,毕竟不能拿只熬了三年的技术跟十几年的比。”
  宓沈看着桃花粥,手指微微蜷缩。
  他刚想说话,就被处新打断。
  处新不容拒绝地把微温的小盅放到宓沈的手中,瞥了甯阶一眼,努嘴道:“要是他知道你胃痛又发作,肯定怪我和郅汝没有照顾好你。”
  宓沈抿了抿唇,目光不自觉再次放到甯阶身上。
  处新自然瞧到宓沈这个小动作,于是伸手轻轻勾住宓沈的窃蓝衣袍,轻轻摇晃:“好仙尊,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魔小怪吧。”
  衣袍轻动,宓沈仿佛从处新身上看到当年阳光的甯阶,也是笑着,跟自己撒娇。笑着说:“师尊,他们都说你博爱众生,您能不能对弟子分几分呀。您就尝尝弟子做的鸡丝桃花粥好不好,嗯?”
  宓沈的嘴角不自觉微掩,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宓沈敛下眼,手不自觉摩挲着盅壁。
  ……多久了,好像自从下山历练后,甯阶就不愿再跟自己撒娇,无人之时,那张笑脸上布满了忧愁。
  宓沈打开小盅,用小匙舀起抿了一口。
  处新也是经历感情之人,见此不由道:“仙尊既然心里有他,何必折磨他又折磨自己呢?”
  宓沈的手顿了一下。
  处新看着躺在冰床上的甯阶,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仙尊,当郅汝告诉您我们遇到他时骨骼尽断又遇到狠辣的先魔尊时,您一定在庆幸,庆幸他遇到了我和郅汝。”
  宓沈立马察觉出处新的话外之意,他瞳孔猛颤,倏地抬头看向处新。
  处新沉着声音道:“当时我和郅汝赶到时,两人的对战其实已经到了末尾。”说到这,处新的目光充满复杂:“我对魔尊忠心是因他对我有恩,而郅汝一向心高气傲,开始陪我寻他,不过只因对我有恩,但心底对他却抱着对修真界的嗤笑。而然,当他真的见到魔尊那刻,他收回所有的嗤之以鼻,在魔尊承王时,率先爆出身上的混沌之气,露出脸上的魔族图腾。”
  宓沈的呼吸一滞。
  在修真界,君子以玉比德,若一位修士在众人面前,心甘情愿取下自己身上的玉,双手捧给一人,这要么是求娶,要么则是表示敬意。无论哪一种,都表示对对方无上的尊重,若是达到极点,便是臣服。
  至于魔族,他们表示尊敬与臣服,则是露出脸上的魔族图腾。魔族最重血缘,图腾则代表着家族,代表着他们享受着的无上荣耀。正因图腾代表太多的东西,所以一旦有人能让一个魔在他脸上露出图腾,那就意味着他认可此人。
  但魔族把图腾看得比命更重,不少魔尊继位,有很多魔人就不愿露出自己脸上的图腾。
  那位郅汝,刚刚宓沈也见过,正如处新所言的那般一样——骄傲、刚愎。这样的魔,不会轻易露出自己脸上的图腾,哪怕是魔尊也不行。
  可是,甯阶做到了。
  宓沈感到自己的手腕抽痛,他像是被抽没了力气,把那碗已然是上品的鸡丝桃花粥放在一旁。
  宓沈指甲深入肌肉,极力稳定着声音道:“你们……”
  处新明白宓沈想问什么,也不卖关子直接回道:“我们到血河尽头,就见魔尊用蹿出皮肉的白骨,借着骨头的锐利刺进了先魔尊的胸膛。”
  宓沈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道:“骨头……用……用他的骨头!”
  处新脸上也露出当年见到此景的惊讶:“没错,用他的骨头。”
  他们当时赶到的时候,就见甯阶苍白着一张脸,软绵绵躺在仇修身上,不难看出仇修对甯阶进行锁喉,想让甯阶窒息而死。
  但在这种情况下,甯阶却用着破出血肉的骨头刺进了仇修的胸膛。
  直到现在,处新回想起那个场景,还是感觉不可置信。
  他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如何做到绝地逢生的?
  ……没有人或者魔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甯阶活了下来,并用着拼起来的骨头成了修真界与魔界都闻风丧胆的魔尊。
  处新抬眸看向宓沈,道:“其实在他骨头刚刚拼好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荣登宝座,而是拖着一身的伤悄悄跑到窃蓝山,想知道你的近况,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得知你闭关之后,他是舒了一口气,但神情却像是要哭。”
  那段太有冲击力。
  处新自己哭过,前些年是因东藏西躲还被打的委屈,但长大之后,多是在床上生理性的眼泪。
  自己都这般强忍泪水,更何况是年少时受尽了委屈都没有哭过的甯阶。
  那刻,甯阶再度在他心中封神。
  ……
  宓沈早就知道甯阶这三年也不可能好过,但是他没想到他会过得这么痛苦。
  宓沈原本以为痛麻了的心不会再痛,可没想到还是会痛得生不如死。
  莫名的,宓沈想到了甯阶的一句——唯有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与君同殇。
  宓沈脸上浮现出痛苦,他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但修长的手指根本遮挡不住他面皮上的难受。
  处新知道宓沈会难受,但是没想到一向不动声色的微雾仙尊会难受到面目狰狞的地步。
  处新被吓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慌忙地看着宓沈,慌慌张张拿出腰间的传音贝壳,乱了声音道:“郅汝,你快来,我好像说错话了,仙尊他现在很不正常!”
  郅汝瞬间骤移到冰室,他看了几乎将近抱头的宓沈,抿了抿唇,摘下身上的鹤氅,把处新包裹起来护在怀里,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回去。”
  郅汝说完就想抱着处新出去,处新微微挣扎露出一张慌乱的脸,道:“他现在很不对劲,你不……”
  郅汝抬眸看了一眼躺在冰床上的甯阶,目光深沉道:“甯阶还活着,更何况他是微雾仙尊,不会有事的。乖,我们留给他们一点空间。”说到这,郅汝颇有些意味深长道:“有些事,他们自己想不通,哪怕我们这些外人一直在努力,但最终的结界还是作茧自缚。”
  随着门关上,宓沈头上佩戴的发簪掉在了冰床上。
  此刻,这支发簪发出了一道悲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