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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难参破(六)


  甯阶从混沌中醒来。不过此次倒是与之前不同。以往醒来,都是因感到炽骨的痛才挣扎着睁开眼,想要抹药去痛。但这次醒来却是睡足后的舒适。
  甯阶没有失忆,自然还记得为驯化赤璋自己被混沌之气反噬,不过此刻体内倒不是痛灼,而是涌动着一股暖意。
  在宛如清风一般舒适的熨帖中,甯阶缓缓睁开眼。
  但当他睁开眼,之前的什么久违的暖意啊舒适啊,全部消失。
  ——入目的是柔软的白绡。
  之前甯阶受过伤,也晕倒过。有郅汝的情况下,处新肯定不会给自己换衣服,同时大部分的时候,郅汝都在处新身边。
  所以一般是郅汝帮自己把血衣从身上扯下来,上好药后,虽然不至于再把之前的血衣给自己换上,但也不会想到给他换上透气柔软的白绡。
  所以这一定是……
  甯阶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抬手去检查自己腰侧的伤。
  但他完全起身便又躺了回去。倒不是因为伤口,而是他的手被人握住。
  甯阶转首看向身侧——宓沈的手轻握着甯阶的手,宓沈的动作很轻,没有太多的压迫感,这才让甯阶没有察觉。
  但甯阶这强烈的动作也惊醒了宓沈,只见他倏地睁开眼,旋即一道蓝光从他背后裂开,苍璧出鞘横在甯阶的床前呈现守卫之状。
  顷刻,窃蓝色的灵光便斥满了整个冰室。
  剑架上的浮朔感其灵动,无需甯阶召唤直接出鞘。
  霎时,两把剑柄相触,交接处绽放出交织炫目的灵力。
  宓沈很快回神,手微微一抬,苍璧乖顺地敛去光芒。当苍璧准备回归宓沈背脊时,浮朔却用剑柄轻轻撞了苍璧一下。
  宓沈见此,顿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两把剑自行退到屏风后的剑架上。
  宓沈放下手,眸子定定望着甯阶。
  甯阶把手放在腰侧上,低下头,敛目不敢看向宓沈。
  良久,宓沈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在想是不是你给李磷解咒时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才会堕魔。看来,你早就在怀疑你的身世了,否则你不会把腰侧上的伤藏了这么久。”
  当时甯阶冲出结界与王真对战时,他就觉得怪异。他虽常年闭关与甯阶接触甚少,但再怎么少,甯阶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无比清楚甯阶不会怒火中烧以致冲动与鲁莽,相反,越在生气与惊恐的时候,他的灵台越是清晰。
  不过当时情景紧张,再加上后来甯阶说自己在拖延时间,宓沈才没有深思他当时不合时宜的冲动。
  但在甯阶假死后,宓沈就怀疑甯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于是被压在心底的怪异再次附上心头,像是热油一般,一遍一遍往宓沈的心上泼去。
  现在他明白了。
  在自己不在甯阶身边的这么多年,他下山历练定少不了受伤,有可能还受过滚着混沌之气的魔界利器之伤。
  年少,他并未注意自己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身上会留下带有混沌之气的伤痕,哪怕知晓自己伤口久久未愈,也从未多想。
  毕竟,谁不会相信,曾屠杀毕罗一族的修真界战神会让一个魔尊的儿子,成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更何况,这个弟子还是魔族毕罗一族的人。
  这都算不上养虎为患了,而是亲手培养出一个仇人。
  谁敢想?
  没人敢想,但宓沈的确是这么做了。
  可就算宓沈做了,被养大的甯阶也不会无缘无故往那方面想。
  成年下山历练,虽有宓沈做伴,但不到万不已宓沈不会出手帮他。可能,就在某个疏忽中,甯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不会留下混沌之气的痕迹。
  但是他受篪声影响,所以他对自己身世的怀疑又消散了些许。
  ……只是消散了些许,他还是有疑心。
  是以,他想再试一下,于是在与王真对战上,他故意冲上去,在混乱中,挡住自己的视线,故意逼着王真刺中他的腰侧。
  宓沈想,那个时候,甯阶一定很想用血来证明他不是魔族之人,但是没有想到。
  当剑刃从他肋骨中穿透时,他的心哐地一下被击落在地上。
  被刺穿的何止是肌肤,受的伤又何止在明面之上。
  或许,甯阶也曾后悔,他不该去试,也不该去验。
  因为这个结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更不是……他想要的……
  宓沈压下种种痛楚,轻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甯阶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宓沈,忽问道:“你呢?你又什么时候知道我非人类,而是魔族,还是魔尊甯捻之子。”
  宓沈的手微微蜷缩,他轻轻敛目  ,苦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下倒是甯阶反守为攻,他定定地看着宓沈,沉声道:“师尊,您知道的,究竟有多少。我一直以为我跟师尊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尊……”
  甯阶不由顿了一下,他喉结轻动,良久,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可现在,我都不知道师尊到底知道什么,又在做什么。”
  说到这,甯阶不觉露出一个苦笑,“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在的甯阶一如当年满身污秽的他。
  他站在桥下,看着人车马龙,遥看着明明不适却依旧如松般伫立在桥上的宓沈,不懂高高在上的微雾仙尊,为何在桥上等了一个小乞丐整整一天一夜。
  入门之后,甯阶一直以为他得不到只是众人的承认。
  他一直努力想要得到众人的认可,只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懂师尊。
  他以为宓沈虽说不要在意风言风语,但在内心深处,他也想让自己光明正大站在他的身边,名正言顺地向他人介绍自己是他微雾仙尊宓沈之徒。
  就是这样的认为,就是这样的自以为是,他才费劲心思去修炼,不敢丝毫懈怠。
  ——自始至终,他要的只是宓沈的认可。
  寥寥相处之中,宓沈难过,他会整日整日在想如何让他笑言;宓沈压抑,他也会跟着满结郁气,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不是没有得到世人对他微雾仙尊弟子的认可,而是从始至终,直到今日!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得到微雾仙尊本人的认可!
  甯阶眼中闪过一丝刺痛,他不由往宓沈那边前倾身子,颤着声低唤道:“师尊,阿沈,这么多年了,你还要瞒我吗?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嗯?”
  宓沈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捏紧,肌肤透出青紫。沉寂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阿阶,你告诉我,你现在又在打算什么?”
  甯阶眼中涌现出失望,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沁出。但这滴泪珠并未落下,甯阶板回身子,攥紧了手,强忍伤意,低声道:“我知道了。”
  宓沈想要开口,可是最终他只能攥紧双手,不能说。
  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也不知该如何抚平你心中的伤。
  ……结局定下了啊。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郅汝敲了敲门,道:“魔尊,五大仙门在人魔交界处陈列重兵,齐声要求归还微雾仙尊。”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梁陵掌门白帷在空山在等候您亲临。”
  宓沈听到白帷的名字,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但被甯阶按着肩膀一把摁下。
  甯阶的眸起了竖瞳,他的面部扭曲,青筋怒张,黑色的混沌之气在薄皮之下涌动,一个沈字浮现了出来。
  宓沈怔然。
  甯阶不想把受惊嗜血的面容展露在宓沈面前,但他一听到白帷的名字,实在难以把情绪压下去。
  趁着宓沈怔然,甯阶把宓沈反压在床,倏地,几条藤蔓破冰而出,缠上了宓沈的脚腕。
  甯阶压着声音带着魔界特有的那种偏执与魅惑道:“阿沈,既然你不走,那就在我集齐五块神玉作聘礼献给你之前,乖乖地给我待在冰室里!没有我的许可,你哪里都不能去,更是什么人都不能接触。”
  说完,甯阶翻身下床,从灵袋中取出战袍穿在身上。
  走前,甯阶不由回头看向宓沈。
  宓沈坐起身,轻轻扶好刚刚因甯阶的动作而微斜的镂空发簪。
  见甯阶回首望自己,先是怔了一瞬,随后,他露出了两人重逢之后在对方眼中的第一个笑。
  宓沈淡淡笑着,无比轻声道:“不会走的,等你回来。”
  甯阶攥紧了手,他倏地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微白的唇被咬破血丝染红。
  当甯阶出现在郅汝面前,他脸上的“沈”字图案已经消失。
  郅汝目明,看到甯阶脸上将散的混沌之气,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郅汝看着甯阶唇上的血,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满。
  他虽然尊敬甯阶,但只限于他的武力值,对于他在感情上如此窝囊之事,他依旧瞧不起。
  郅汝嗤笑了一声,道:“我之前就跟你讲过,你在我们这帮魔的面前吃醋没有丝毫的作用。”他往里面轻瞥了一眼,“你要让他知道才行。”
  甯阶没心情跟郅汝说这些,道:“你让小新在这附近住下,仔细些,别让任何东西进入这个房间。”
  郅汝见甯阶表情严肃,也不再调侃他。他站直身子,认真回道:“你放心,你在跟白帷会面期间,我和小新不会让任何东西进到这个房间。”他看着屋檐上悬挂着的镂空风铎,道:“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你屋檐上挂着的风铎,我绝对不会让它发出一声响。”
  任他是混沌之气,还是纯净的灵力,皆不能在他面前震动这风铎一丝一毫。
  甯阶颔首:“多谢,这段时间,劳你跟小新多费些心了。”
  郅汝瞥了一眼屋内,他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的路,实在艰险,你有你的坚持,我和小新理解也不劝你,可是……”
  ……
  郅汝低头嗤笑了一声,摇头笑道:“罢了。”
  甯阶拿出手帕抹去唇上的血,看着上面的血,他不由也跟着郅汝笑了一声,“为了自己的命,没有代价也没有不值得一说。”
  空山箫阁
  王沂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李磷的肩膀,把人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见李磷回头看向自己,王沂啪地一下打开扇子,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李磷回首摩挲着手中的漆盒,道:“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举。”说着,他打开漆盒,看着微陷的地方,目光低沉。
  王沂看着李磷手中精致的漆盒,收扇,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你刚刚新婚燕尔没多久,你应该在水沉陪着阿秾。”
  李磷听言,倏地一下把打开的漆盒合上。
  他转身看向王沂,道:“我是新婚燕尔,此时也的确应该陪在秾儿的身边。但砚信你别忘了,微雾仙尊是在水沉派消失的,我身为水沉少主有这个义务去解救仙尊,断不能因新婚燕尔抛弃我身上的责任。”
  说到这,他又看向手中的漆盒,目光深沉。他道:“更何况,他在我新婚之夜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应该来见他。”
  王沂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磷,忽道:“江楼,不知是否是我想太多,亦或是太敏感。我感觉自从你与阿秾成婚后,你变了很多。”
  他抿了抿唇,“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你不是我所认识的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