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眼前,是不可见顶的石山绝壁,  耳边,  是连绵不绝的鸟鸣猿啼。蒋泊宁低头,看着腰间那一道牛皮绳索,抬手,  只见手中黑铁匕首锃亮,  刀刃冷冷,  映出她双眼来。
  “泊宁姐姐!”
  蒋泊宁闻声回头,  只见青榕青衣绿裙,头上总着两角,那双眼睛圆而水亮,一眨一眨,正瞧着她。不过三尺开外,一根牛皮绳索连着青榕与她,青榕抬手扬了扬手中药锄,眯着眼睛道:“姐姐要当心啊!莫要将我丢下去!”
  蒋泊宁握刀的手背过去,  将手中那黑铁匕首刀锋尽收,  只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朝青榕伸过去。青榕仍笑着,  如若天地间盛开的一朵粉嫩蓟花,蒋泊宁的指尖贴近,悬在她脸颊前,只余下半寸距离。
  青榕定定瞧着她,一瞬苦了脸,  双眉撇成八字,撒娇道:“泊宁姐姐,别爬了吧!我好害怕!”
  蒋泊宁收回手来,抓住腰间牛皮绳索,握紧手中匕首,郑重道:“不怕!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死!”说罢,蒋泊宁转身,抡起手臂,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打入面前石壁,不顾石壁泥土湿滑,更不管枝桠碎石尖锐割手,手脚并用,只往石壁顶上一寸寸攀爬,绳索带着青榕,一寸寸往顶峰挪动。
  汗流浃背,乌发尽湿,手掌磨破了,只火辣辣地疼,蒋泊宁只见那顶峰越来越近,一丈,一尺,一寸,黑铁匕首铮铮打进最顶处的石缝之中,蒋泊宁回头来,朝下望去,兴奋喊道:“青榕!我们要到了!”
  一低头,只见牛皮绳索坚韧如初,从她的腰间往下,没入低处云雾之中,雾气渐渐消散,那牛皮绳另一端,青榕身上却再不是那身青衣绿裙。
  衣裙染血,伤痕累累,浑身找不出一块好布,青榕双手攀住绳索,抬起那苍白脸庞来,咳得让人心惊,吐出一口黑血来,哭喊一声:“姐姐,我疼!”
  蒋泊宁大惊,慌忙去拉那绳索,却只觉周遭天摇地动,石缝迸裂,黑铁匕首脱开,那坚韧无比的牛皮绳索丝丝断裂开去,由青榕的身体坠着,顺着那无尽绝壁往下堕。
  “青榕!”
  蒋泊宁松开手中扳着的石块,脚下一蹬石壁,就要朝着青榕的身躯,齐齐往崖底落去。猛地手臂连着肩头一紧,小臂一只大手被握住,顺着那束袖黑衣往上看,端的是剑眉凤目,面若结霜。
  白起握住她的手臂,声音沉稳,似是这天崩地裂之中的一座亘古不变的黑铁山。他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与你无关!”
  蒋泊宁扭过脸去,眼看着青榕那血染的身体越落越小,陷入白雾,落入黑暗之中,再不可寻。蒋泊宁喃喃,“这……真的是我的错啊。”
  冰凉泪珠涌出眼眶,追着青榕的身躯,没入那无底悬崖之中。
  天旋地转,双目睁开。
  蒋泊宁望着那灰白帐顶,在被中动动指尖,只觉得酸麻一片,眨眨眼睛,有水泽自眼角而起,滑向耳廓之后。她抬起手来,擦擦眼角,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来。
  屋外,响起三下叩门声,蒋泊宁叹了口气,回道:“请进。”
  门从外被推开,一个灰衣蓝裙的女子包着药囊走进房中,缓缓行至蒋泊宁榻前,抬眼一瞧她额头汗水,便叹了一口气,道:“又梦魇了?”
  蒋泊宁点点头,苦笑道:“日日如此,赵医也无需为我开药了,这不是什么药石能解的病。”蒋泊宁说着,伸手掀开身上薄被,屈膝便要起身来。
  赵荧慌忙上前将她按住,蹙眉斥责道:“说了多少次,等我帮你慢慢来,你这腿骨伤得太重,初时没好好照料,如今还这么作贱自己,只想以后坐一辈子轮椅是吗?”
  蒋泊宁扶住赵荧的手臂,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一旁墙边,取过拐杖来扶着站稳,笑道:“前几日便可以拄拐走路,不需要终日坐着了,赵医话说得太过了。”
  赵荧见蒋泊宁已经可以站好,取过衣袍来帮她换上,道:“也怪不得你,数月前齐军攻进来,蓟城兵荒马乱的,你这条腿没废了已经是上天见怜。”
  换了衣衫洗脸梳了发,赵荧陪着蒋泊宁慢慢走去正厅。厅上木案后只剩下楚叔一人,正用着木碗木勺用着清粥,见蒋泊宁走来,立刻起身过去扶着蒋泊宁坐下。
  “其他人呢?怎么只剩下楚叔在用早饭了?”
  楚叔走回去盘腿坐下,从案前木盆中舀出两碗菜粥来,递了一碗到蒋泊宁面前,道:“今日鲁施说要教公子稷射箭,两人早早用了早饭到后院去了。管参与卫淇去蓟城里头打探消息了。”
  赵荧在蒋泊宁身侧坐下,从楚叔手中接过一碗菜粥,笑道:“你们墨家也真是神奇,这燕国乱成一锅粥,竟还往这儿钻,放着稷下学宫的衣食官位不要,要跟着来吃这苦头。”
  楚叔哈哈大笑,道:“我说赵医,你这便是五十步笑百步了。鲁施和管参是如此,可你如今,不也随我们一同吃苦头吗?”
  赵荧不屑嗤笑,道:“我为医者,见不得你们这一个个老弱病残的罢了。”
  楚叔未曾想通,蒋泊宁先是噗嗤笑了出来,险些被粥给呛到,“我是残,公子是弱。楚叔,你是病还是老,你自己说。”
  楚叔此刻转过脑筋来,一拍木案,横眉道:“这医女,嘴巴竟比医术厉害!”
  赵荧掩唇偷笑,只往蒋泊宁身边凑过去。
  三人用完了早饭,赵荧方才收了碗勺下去,楚叔还想扶着蒋泊宁去院中走走,还未起身,便见管参与卫淇从外头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蒋泊宁朝楚叔压压手掌,坐在地上拱手朝管参一拜,道:“管先生回来了,蓟城中如何了?”
  “泊宁今日看来好些了。”管参向楚叔回了个拱手,在木案边上软墩坐下,道:“今日,齐国终于退兵了。”
  楚叔喜笑颜开,抚掌欢呼道:“三个月了,终于啊!”
  蒋泊宁面上不见喜色,道:“如此,燕易后和公子平,就快从燕北行宫回来了。”
  一听“燕易后”三字,蒋泊宁只见卫淇别过脸去,身前衣袍微动,可见袖边露出的半个拳头上骨节狰狞发白。
  管参颔首,却道:“燕易后与公子平纵使能回了蓟城,却并不一定能入得了燕王宫。今日我与卫淇入蓟城时,正好遇上赵使入燕,你们猜,这赵王送了谁来?”
  蒋泊宁笑意渐浓,倾身扶着木案,急急问道:“可是燕国在韩国的质子,公子职?”
  管参一拍木案,一脸不可置信,喜道:“泊宁你怎知是公子职?!这公子职乃是燕王哙的儿子,公子平一母同胞的弟弟,数年前入韩作了质子。如今子之被杀,燕王哙自缢。赵王正是要送他回燕国,拥立他为燕王啊!连送公子职回国的使臣,都是如今的赵相啊!”
  蒋泊宁又问:“如今公子职可入了燕王宫了?”
  管参点头道:“入是入了,可这公子职却并未加冕即立。这燕国臣民固守礼法,公子职是嫡不是长,公子平在一日,便轮不到他。可公子平那德行,燕国臣民容不下又舍不得废弃,也是,公子平通敌并无实证,别人奈他不何。这燕人也是彪悍,开始竟拦住了宫门不让公子职入内,公子职对臣民许诺,一日未得蓟城人首肯,一日不加冕称王,臣民这才放他进去安置下来处理国务。”
  蒋泊宁低头想了想,道:“楚叔,你取笔墨绢布与铜管泥封来。”楚叔起身,搬了东西来放到蒋泊宁面前,见她提笔唰唰写下密密一纸燕文,提起绢布来抖了抖晾干,卷好塞进那铜管之中,取了泥封密密封好,双手捧到楚叔身前,道:“劳烦楚叔将这信交到燕王职手中,务必,亲手!”  楚叔接过铜管信,看了一眼蒋泊宁,将信放入衣襟之中,道:“好!”
  管参不解,问道:“泊宁你这是为何?如今局势不明,你怎么……”
  蒋泊宁摇摇头,道:“公子职入韩为质子多年,背后有韩赵两国在明面上拥立,自然比齐国暗中支持的公子平胜算要大。”
  卫淇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开口点道:“公子平可还有燕易后呢,背后的秦国,怎容忽视?”
  蒋泊宁握拳按住木案,朗声说:“自然不可,公子职亦心知肚明。我邀他前来,便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先断了燕易后与秦国的关联,再折去这燕易后,彻底断了公子平的臂膀!”
  卫淇皱眉,疑惑道:“如今公子职初入蓟城,如履薄冰,当真会应邀前来吗?”
  蒋泊宁望向门外,轻轻点头,“会,他一定会来,只要他看了信,便一定会来。”
  入夜,燕北平原上秋风冷冽堪比冬日,一辆青铜轺车火把亦不曾点,只披星戴月,徐徐过了蓟城城门,绕入城外阡陌。
  蒋泊宁静坐在房中,身前案上已经沏好了热茶,用木盆盛着,徐徐散着热气。房外人影匆匆靠近,没有叩门,木门被推开。楚叔站在门边,伸手引向内,道:“公子请。”
  墨蓝斗篷擦过门槛,男子抬起手来,掀开头上宽宽兜帽。皮冠束发,眉眼温和,身着布衣,所处陋室,也脱不开那身雍容气度。
  蒋泊宁拱手朝前一躬,道:“墨家泊宁,见过燕王。身上不便,不能起身行礼,请燕王莫怪。”
  公子职朝蒋泊宁拱手回礼,道:“我未即立,还不是燕王,只是公子。”公子职直起身来,走到木案前坐下。
  蒋泊宁抬手执起茶勺,替公子职添了杯热茶,道:“蓟城风寒入骨,公子先喝杯姜茶,驱驱寒吧。”
  公子职双手放在膝头,并未动面前茶盏,抬眼看向蒋泊宁,只想面前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形容,生得袅娜而不失英气,面色苍白更添三分柔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写下那封书信的人,心中不免生疑。
  公子职顿了许久,开口道:“姑娘信中所写,可属实?”
  蒋泊宁抬眼,直直看向公子职,微微一笑,道:“不信,公子何必来?”                                                
作者有话要说:  白起(摔剧本+拔剑):你叫我来是为了让我看别的狗崽子来泡我的妞的!!!
导演(举盾+下跪):白爸爸,有句话叫“对比产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