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但听青铜佩剑铮铮作响,剑尖狠狠撞在地上,  剑柄上紧握的那只手骨节淤紫,  青筋暴起,蒋泊宁咬紧牙根倚着剑就要强撑着站起身来。
  苏代大惊失色,抬手架住蒋泊宁的手臂,  抬脚将那青铜剑踢了开去,  只觉太阳穴突突跳起,  斥道:“你疯了!你杀了那秦女,  纵使燕王偏袒,你还能有命出蓟城吗?!为了一个罪奴出身的婢女,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是吗?!”
  青铜剑撞在地上,碰中房中的木案,金木相击,嗡嗡回荡在房中。
  蒋泊宁抬起头来看苏代,目眦欲裂,双眼赤红,  那眼中滔天怒火渐渐散去,  她抓着苏代衣袍的手指却渐渐收拢,喃喃道:“罪奴出身……”蒋泊宁眉心抽动,  如遭雷击一般,只剩那双眼锁着苏代的脸。
  苏代被她盯得一瞬脊背发凉,正要开口,却觉得手上一轻,听蒋泊宁声音无力,  道:“代兄说的是,我如今以卵击石,是我懵了。”
  这不过转眼之间,蒋泊宁的转变如此快,叫苏代忍不住心中生疑,却未等他细想,蒋泊宁又道:“有一事,请代兄帮我。”
  “你说。”
  蒋泊宁靠回身后被枕上,道:“宫内楚叔和卫淇还不知我已脱离险境,我也担忧宫内的公子稷,我不便进燕王宫,还请代兄即刻递消息进去,让楚叔速速来苏宅。”
  苏代拧眉沉思,片刻便应允下来。
  蒋泊宁顿了半晌,又道:“还有就是,易后既然是为我而来,纵使代兄庇护我,我也该去见一见她,否则,只怕今日易后不会轻易罢休。”苏代正要出声制止,蒋泊宁却抬起手来截住他的话头,劝道:“老燕王哙也还在宫中,对易后敬重有加。而且易后是公子稷的长姐,我既然认了公子稷为主君,便不会贸然动她,代兄放心。再有,如今在苏宅,易后,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苏代听完,见蒋泊宁面色平和,点点头,转身往外吩咐小厮往燕王宫递消息,又唤了仆从抬了担架进来,抬着蒋泊宁往前厅而去。
  此刻苏宅前院正厅,下首的燕伯姬坐在小小木案之后,陪笑得只觉脸都僵了,不住捧起茶盏啜饮里头的茶水,柔声道:“宁姑娘伤势实在沉重,兄妹之情,难免心痛,还望易后体谅一二。”
  上首啪嗒一声,只见那铜杯摔在木案上,茶水撒了一片,燕易后冷笑道:“要本后说,夫人还真是心宽,有了夫忘了爹,若本后要是夫人,只恨不得一刀刺死他们,还在这替他们为难?”
  这燕易后话中带刺,毫不留情,只将燕伯姬说得面上青白交错,竟一个字回不出来。燕易后抬眼扫了扫屋梁,只轻叹一口气,拂袖笑道:“好,既然苏卿面子这么大,那我去见苏卿,不劳他老人家动脚。”
  “易后……”燕伯姬见易后要起身,面上大惊,撑着木案先起身,急趋往堂前要拦住。
  却听后头朗朗笑声传来,燕伯姬回头一看,只见苏代白纹蓝袍风度翩翩,徐徐走到厅上,边走边道:“臣哪里敢劳烦易后,苏代来迟,向易后请罪。”
  燕易后斜倚身后凭几,凤目斜挑,声音含笑,狠辣如刀:“本后哪里敢向苏卿问罪?苏卿现在是只手遮天,胆敢私自将逆贼从牢中救出,枉费燕国尊先生为客卿,苏卿就是这样回报燕国的知遇之恩的吗?!”
  苏代拱手朝上深深一躬,道:“易后这话,臣不敢担下,臣为私情,救小妹泊宁出蓟城大牢,于法确实有所不妥,可臣早已禀明我王,以臣项上人头作保。”
  苏代说完,燕易后目中神色微动,面上笑意冷冷,正要开口,却看见厅外小厮用担架抬着蒋泊宁缓缓进来。
  昨日还是明眸皓齿的娇媚少女,今日却斜倚在枕被上,乌发散乱,面色青白,身上薄被半掀,露出夹住腿骨的两块木板,直叫上首坐着的燕易后看了眉心都是一跳。
  蒋泊宁抬起下巴,朝燕易后道:“泊宁不便行礼,还望易后见谅。”
  燕易后定定心神,斜睨着蒋泊宁,对苏代道:“苏卿这是何意?将这罪女带到本后面前,就不怕我下令将她立即杖毙吗?”
  苏代不语,蒋泊宁先开口,道:“泊宁没有受审,却先受了刑,没有死在狱中,如今出来了,明明白白死在易后的棍棒之下,易后就不怕子民的流言吗?燕国乃是天子宗亲,奉行的是礼法王道,纵使燕王亦愿意留泊宁一命,易后却残暴治下,不知燕王如何看,不知老燕王又如何看,燕国臣民百姓如何看?”
  燕易后笑道:“你通敌叛燕,教唆谋反,桩桩件件本后作证,若不诛杀你,才是违背祖宗礼法,本后做的事,哪里会有流言?”
  “是吗?”蒋泊宁轻笑,那纸一样苍白的面上,双目炯炯,但见双唇轻启,道:“若真如易后所言,罪女愿意自首,可论罪,当然是公子平罪名更重。敢问易后,若是罪女供出公子平去处,可否保罪女不死?”
  一旁的苏代猛地看向蒋泊宁,目中尽是震惊。上首燕易后眼皮一动,面色仍是平和,冷笑道:“竖子大胆,信口雌黄。”
  蒋泊宁面上毫无惧意,阴阴笑道,“易后也好奇吧?罪女无知,胸中还有一颗忠心,对着易后,罪女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易后可曾听说过魏国季梁的一个故事,叫做南辕北辙,罪女所言,与它同曲却异工,车辙往北,心思在南。”
  蒋泊宁声音刚落,只见上首燕易后面色已是大变,一瞬拍案而起,怒目圆瞪,直指蒋泊宁,“住口!”
  “易后说罪女教唆公子平,罪女不敢不认,正好代兄亦在,罪女坦白,燕王日后也会知道。”蒋泊宁冷笑,蛇打七寸,燕易后的七寸,除了一个公子平,还能有谁?她望着上首燕易后,笑意愈深,道:“人人只道公子平向北逃往无终,将蓟城兵力尽数引走,这是北辙,可公子平心中所谋,却是在南面大开国门,放齐兵入内,这,叫南辕!”
  苏代两步上前,挡住背后燕易后,直面蒋泊宁,“这些你从哪里得知!”
  上首的燕易后已不顾仪态,抬手扯出身旁侍卫的配剑,一手捞起衣裙,只撞开苏代,刀指苍天,直直要向蒋泊宁劈来。
  一旁燕伯姬早已破胆,见燕易后抽刀向前,只尖叫一声晕在身后侍女怀中。
  蒋泊宁抬眼看着那刀锋,眼中哪里有惧色,只双手撑着担架,一字字掷地有声,“勾结齐国,谋杀君王,引狼入室,易后若真如此坦坦荡荡,这刀该砍向你心心念念的公子平!”
  苏代抽出配剑,反身挡下燕易后手中刀刃,厉声道:“易后自重!”
  燕易后毕竟是女子,只听刀刃相击,铮铮作响,便觉得右臂被震得全麻,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拄着剑身,怒视苏代:“她一派胡言,污蔑王室,你还敢庇护她!苏代,我看你是狗胆包天!给我让开!”
  苏代脊背挺直,俯视燕易后,咬牙道:“事关重大,臣不能从命!”
  燕易后怒极反笑,掂了掂手中铜剑,“好哇,本后是易王嫡妻,燕国国后,历经四朝,还使唤不动你一个客卿,我倒要看看,我今日杀了你,子之那个老贼,敢不敢动我一根汗毛!”燕易后说罢,一挥广袖,双手握住手中铜剑,直直就要刺向苏代。
  却听耳边破风一响,金石相击,燕易后只觉双臂一震,痛呼一声,便见手中铜剑掷了落地,剑身落地哐当狼狈作响,一颗石子咚咚滚落在旁。燕易后双腿不稳,往后趔趄两下,身后侍女快跑上前,才堪堪将她扶住。
  苏代侧目往厅门一看,只见楚叔一身黑衣短褐,手提短剑跳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布冠束发的男子,身着黑白束袖衣衫,明明白白是墨家弟子。  楚叔低头看向担架上,见蒋泊宁如此狼狈,只觉一颗心都揪住生疼,怒发冲冠,恨不得上去将燕易后的腿也给砍断。蒋泊宁抬手攀住楚叔的衣摆,问道:“公子如何?”
  楚叔屈膝半蹲下来,将蒋泊宁的手包握在掌心中,道:“齐墨士子保护,卫淇也在一旁陪着,已安全送到城外安置,你且宽心。”
  蒋泊宁听罢,点点头松了口气,不到一日未见,似是过了半生一般,此刻蒋泊宁看着楚叔,才觉得浑身疼痛如春草复苏,打骨髓里头蔓延出来,将她双目染红,只觉眼前一片湿润朦胧。
  后头齐墨士子手握短剑,看见这样的情状,更是忿忿不平,对着燕易后骂道:“枉费易后秦国王室出身,更身为燕国王后,处事竟然如此残忍!我墨家的弟子,容不得易后这样欺侮!”
  燕易后扶着侍女站直身子,拂袖道:“此女乱我燕国国政,挟持秦国质子,意图挑起燕国内战,你们墨家,便是这样兼爱?!便是这样非攻?!”
  那齐墨士子冷笑,“你燕国王室作乱,还想嫁祸墨家?真是荒诞!易后娘娘,劝您还是早日避祸去吧!”
  燕易后正想反唇相讥,苏代却耳尖听出不对,上前一步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未等齐墨士子开口,便见苏宅一个小厮从院外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扑倒在苏代身前,哆哆嗦嗦道:“先……先生,齐国大兵压境,已近蓟城!”
  苏代大惊,面色一瞬青白,袖中双手颤抖:“怎么会!斥候呢?!怎么一点消息都无?死绝了吗?!”
  那小厮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蓟城兵力北追公子平而去,掌管蓟城外燕兵的市被又死了,齐军一路屠城……”
  “屠城?!”燕易后听着,也双目瞪大了,扑上去将那小厮的衣襟攥在手中,“怎么会屠城?!”
  小厮抖得如同筛糠,哭哭啼啼道:“是……是屠城啊!燕军斥候一概猎杀,消息封锁,蓟城城墙上,已经能看见齐军了!”
  燕易后如同魂灵被抽走,只没了骨头一样放开小厮的衣襟,跌坐在地上。
  小厮伏得更低,哭喊道:“先生,易后,避祸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白起呢!别睡啦!出来拿剧本!明天出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