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铜马车上,车帘被打起固定在一旁,  马夫放下马凳,  蒋泊宁先行出了马车,抬眼便见不远处碉堡一样的石砌栎阳城。咸阳城宽广,带着容纳百川的浩然之气,  眼前这秦国旧都栎阳,  却如同高踞在山腰的雄鹰一样,  叫人心生畏惧。
  官道之上,  黑色骑兵步卒列队夹道,从栎阳城大开的城门之外,一路到车队之前。招展黑色旌旗之下,男人一见马车内公子稷出来,当即翻身下马,躬身单膝跪地,朗声道:“臣大夫魏冉,恭迎公子回秦!”
  公子稷速速下车,  三五步急急赶上去,  扶起魏冉,双目湿润,  喊出一句,“舅父!”
  魏冉被公子稷这样亲昵一喊,也禁不住身子一颤,点点头压下心中酸楚,拍拍公子稷的肩膀,  道:“四年啦,公子长高了很多,要肩负起秦国了!”
  公子稷以袖拭去眼角泪水,摇摇头道:“稷儿能回秦国已是大幸,若无舅父,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肩负秦国,外甥心中忍不住惶恐。”
  “哎!可莫要再这样胡说!”魏冉看向公子稷身后,见蒋泊宁、楚叔、卫淇等一干人齐齐站在车队旁,满脸赞许,冲公子稷点点头道:“公子是有福之人,在逆境仍能有人共患难。”
  正说着,后头白起带着一队秦兵骑马上前,下马朝魏冉屈膝拱手,道:“白起不负使命,护送公子归秦。”
  魏冉上前将白起扶起来,带到公子稷面前,道:“公子啊,白起你可见过了?”
  公子稷点头道:“自然,若非白公乘及时赶到,外甥就要死在杀手的尖刀之下了。”
  “公子受苦了。”魏冉早已知道公子稷归秦之路艰难不堪,此刻一听,更是心疼,拍拍公子稷的手臂。魏冉偏头看向白起,笑道:“白起的叔父,可是如今白氏的族长将军白山,这小子啊,在夺取宜阳与武遂时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劳,隐隐有运兵胜敌之才。”
  白起拱手道:“魏大夫过誉了,如今咸阳近在眼前,还是速速上路吧。”
  魏冉颔首,抬手引向马车,道:“公子上车,臣领兵在前头开路。”
  公子稷握住魏冉的手,道:“请舅父与外甥一同乘车吧!外甥如今对秦国一无所知,还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舅父。”
  魏冉一想,也是在理,便跟着公子稷上车。公子稷恭敬有加,先请魏冉进了马车,这才上了马凳,未进车内,反身一看,见蒋泊宁正要往后头跟赵荧同乘一辆马车,又下来拉住蒋泊宁,对她道,“宁姑,来。”说着,拉着蒋泊宁一同上了马车。
  车帘打起,魏冉抬眼却见着蒋泊宁进来,不禁一愣。
  蒋泊宁在马车中坐下,拱手朝魏冉行了礼,道:“墨家泊宁,见过魏大夫。”
  公子稷跟着走进马车坐下,放下车帘,马车轮毂,徐徐前行。公子稷对魏冉笑道,“这是宁姑,墨家巨子唐姑果的孙女,外甥在燕国这些年,多亏有宁姑为外甥筹谋,燕王与赵王肯派兵护送外甥回来,也少不了宁姑的功劳。”
  魏冉恍然大悟,拱手朝蒋泊宁一躬,道:“多谢宁姑娘助我秦国。”
  蒋泊宁却笑着说:“哪里,多年前在秦王宫内,曾受八子娘娘教导相助,报恩罢了。”
  魏冉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也是缘分,算是自家人了!”
  公子稷亦说:“舅父说的是,稷儿待宁姑如若亲姐,一应事务,在宁姑面前,舅父但说无妨,无需有何顾忌。”
  “好!”魏冉一拍大腿,说:“如今咸阳之内,面上无甚大动荡了,公子外有赵燕楚三国拥立,内有秦国上下各朝臣相助,唯一让人不心安的,唯有公子那一干兄弟,还有惠文后。可此时他们没有动静,也不能奈他们如何。”
  公子稷听着,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许久才说:“在燕国时,那场刺杀,可还能否查出来倒底是谁下的手?”
  魏冉摇摇头,“白起送信给臣的时候,臣已经私下细细查过,一来燕国过于遥远,二来杀手尽死,口供证物皆无,咸阳之内也毫无头绪。”
  蒋泊宁沉默半晌,说道:“公子不需担忧,既然他们有谋反之心,一定会再有行动,魏大夫身居朝堂,八子娘娘在王宫之中,如今执掌秦兵的将军们白山、司马错皆是可信之人,如若我们布下的大网,等他们行动,必定能捉住。”
  “宁姑娘说的有理,待我回咸阳,便散布眼目,牢牢盯住惠文后他们。”魏冉看向蒋泊宁,又说:“既然宁姑娘和长姐是故交,又是巨子的孙女,不如就随巨子住在秦王宫客殿之中,一来与公子相见方便,二来也可帮衬着王宫之内,长姐如今被许多眼睛瞧着,难免有些地方不好动手,兼顾不到。”
  公子稷抚掌大喜,“好!”
  蒋泊宁展颜一笑,“泊宁遵命。”
  魏冉面上笑意亦是盈盈,拍拍公子稷的膝头,低头想了想,又说道:“今日午后车队便可抵达咸阳,惠文后与长姐并一众赢姓王族都会出来迎接公子入宫。随后公子斋戒五日,先入太庙祭拜秦国祖先。秦王宫广场之上会设好祭坛,公子祭拜上天,各国使者皆会来祝贺,周天子亦会派使者来送胙肉作为贺礼,太师为公子加冕,公子宣告天下,便是礼成。公子尚未行冠礼,惠文后与长姐日后会临朝听政,直至公子成年。”
  公子稷问道:“惠文后乃是稷儿嫡母,自当享父王的谥号,可稷儿即位之后,母亲该当如何呢?总不能还是八子吧。”
  魏冉笑道,“公子孝心,王族内亦说过此事,尊长姐为后,只不加上先王的谥号了,以示对惠文后的尊重,惠文后亦首肯了。”
  公子稷点头,“如此也好。”
  公子稷又细细问了如今秦国朝堂之上状况如何,问了母亲的近况,魏冉知无不言,一一为公子稷解释。蒋泊宁只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只等着车马离咸阳越来越近。
  日近西山,黑色秦国甲兵护送着公子稷的车马缓缓靠近咸阳城,车马在咸阳城外稍作停顿,魏冉下车上马,蒋泊宁亦挪到了后头马车上,秦兵开道,车轮重新转动,开入咸阳城中。
  秦王宫之外,惠文后、芈后并王族大臣樗里疾,领着文武百官,齐齐站在秦王宫外,看着那马车愈来愈近,终于在一射之外停下。侍从上前撩起车帘,车夫放下马凳,公子稷扶着侍从下马,抬手扶正头上布巾,拍拍身前衣襟,一步步走向秦王宫。
  未等礼官宣礼,公子稷先加快脚步,走到惠文后身前,撩起衣袍跪地,俯首拜道:“稷儿归来,嫡母一切安好。”
  一旁的樗里疾看向惠文后,见她面上神色略显尴尬,爽朗笑了两声,抚着腰间铜带钩,说道:“公子稷有孝心,懂礼数。”
  惠文后扯扯嘴角,笑意不入眼底,弯腰将公子稷扶起来,抬手替他拍拍肩头尘埃,道:“稷儿长大了,四年质子羁旅,稷儿辛苦了。”
  公子稷恭顺低下头来,“都是为了秦国,稷儿不敢言苦。”
  “好!是我大秦的好儿郎!”樗里疾走上前去,执起公子稷的手,将他带到芈后眼前,道:“你母亲可等你许久啦!”
  此刻芈后已是热泪盈眶,只以袖子挡在口鼻之前,一见公子稷走到身前,也不管什么文官武将,扑上去将公子稷抱在怀中,哭声凄凉,只不断呼着公子稷的名字。
  公子稷心中酸酸,也不知是何滋味,双手微微顿住,终于将母亲抱住,眼中泪水打了两转,还是落了下来。
  芈后哭声渐收,双手放开公子稷,捧住他脸颊,细细抚他额头碎发,声音仍带着低哑,道:“我儿,我都四年不曾见你了,我的稷儿啊……”
  樗里疾长叹一口气,道:“先入宫去吧,蓟城到咸阳,千里之遥,公子稷也辛苦了。”
  芈后哎哎应了两声,抬手擦擦眼泪,牵起公子稷的手,往秦王宫内走去。
  蒋泊宁往人群中扫视一圈,绕过马车走到魏冉身后,低声道:“魏大夫看今日公子壮可在?”
  魏冉摇摇头,“并无。”
  蒋泊宁拱手,“魏大夫小心公子壮。泊宁先随公子入宫,告辞。”说罢,走到卫淇身边,跟着公子稷一同走进秦王宫中。
  公子稷由着芈后带着,一路往她宫中去。蒋泊宁一入那宫苑之中,便看见殿中芈后的近身侍女月姑迎了出来,喜笑颜开,福身朝公子稷行礼,笑道:“娘娘等了这许多年,终于将公子盼回来了!”
  月姑身后,还有两个小男孩跟着婢女站在一处,小的那个不过六七岁的样貌,大的那个十岁上下,长得皆与公子稷有几分相似。
  芈后伸手招向那两个男孩,笑道:“芾儿,悝儿,快来见你们稷兄长!”
  公子芾往前走了两步,躬身朝公子稷一拜,道:“稷兄。”可公子悝年幼,还贴着婢女,一步不肯向前。
  芈后叹了口气,笑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连自家人都不认!”
  公子稷摆摆手,看着公子悝笑道:“我离开秦国的时候,悝儿不过两岁,还未开始会说话。芾弟当时也不过六岁,只怕其实也不认得我,母亲让他喊他便喊罢了。”
  芈后面上笑容收敛两分,拍了拍公子稷的手背,道:“自家人,日后肯定会亲近起来,月姑已经为你备了热水,先沐浴用了饭食,咱们母子再叙旧,嗯?”
  月姑正要上来迎,公子稷却摆摆手,对芈后道:“母亲,有两人,稷儿该先引见给母亲。”说着,公子稷转身来,伸手遥遥引向蒋泊宁与卫淇,“这是我师,鬼谷子高徒卫淇。这一位,母亲见过,墨家弟子泊宁。”
  公子稷此刻未能直接看见蒋泊宁,笑着朝卫淇身后亲昵喊道:“宁姑,快来见过母亲。”
  蒋泊宁走到芈后眼前,拱手行礼,直起身来,望向芈后双眼道:“墨家弟子泊宁,见过芈后,芈后别来无恙。”
  芈后上下打量蒋泊宁一番,笑声朗朗,道:“四年不见,泊宁丫头越发标致了,竟叫我认不得了。你与稷儿,怎得会一道回秦国的?”
  未等蒋泊宁开口,公子稷先说:“稷儿在燕国四年,无依无靠,燕国内乱外患,多亏有宁姑在。”
  芈后嘴角微收,蔻丹指甲捏住袖口,面上忽地展颜笑起来,竟福身朝蒋泊宁行了个礼,“多谢泊宁姑娘相助我儿。”
  “墨家效忠秦国,应该的。”  蒋泊宁往前急急走了两步,扶住芈后的手臂,“此处风大,请芈后与公子进内殿吧,泊宁四年未归,孝义在前,既然拜见了芈后,还得去见大父,先行告退。”
  芈后颔首,转身牵着公子稷入内。
  蒋泊宁站在院中,看着那华服摇曳,公子稷抬脚迈入殿中,却忽地看见芈后衣裙停住。芈后侧身转过头来,双眼看向蒋泊宁,七分探究,三分不安。蒋泊宁拱手,遥对着站在殿门前的芈后,伏身深深一躬。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稷日常
“舅舅!你看,这我宁姑!”
“妈妈!你看,这我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