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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在这时,他一转头,就看到有个女人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韦长歌已听得入神,悠然道:"那地方已是极北之北,严寒难当,竟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是怎么熬得住的?唉,倒是那位前辈行事不同常人,叫人神往……"

        "那时候风雪很大,那女人又穿着白色斗篷,所以一直到了近前才看见."苏妄言也不理他神往不神往,只管往下说着,"但说那人奇怪,却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咦,那是为什么?"

        苏妄言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终于小声地道:"她不会老."

        韦长歌没听清楚,追问:"什么?"

        "那个人,她不会老."

        韦长歌一怔,没说话,却又偷眼望着他.

        苏妄言自己也正迷惑,冷不防撞见他的目光,霍然立起,径直走到门口,拉开门就往外走.

        韦长歌忙抢上几步拉住他,刚叫了声"妄言",苏妄言恨恨地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听我说?"

        韦长歌低声道:"我没有……"

        苏妄言转过身,一脸愠怒,大声道:"不错,你没有!你只不过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是不是?"

        韦长歌心头无奈,叹了口气,便说不出话来,只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地上苏妄言的影子.他轻轻叫了声:"妄言……"

        苏妄言哼了一声——依旧带着怒意.

        好一阵子,才听韦长歌的声音在耳畔沉沉地道:"我明白你,你明白我吗?"

        苏妄言一怔,又是一酸,心头仿佛炸雷滚过,滋味又是不同.许多感触、许多往事一时间全都浮了上来,纠葛难解,先前那些委屈犹如风卷暮霭,倏地消散无踪了……

        他回过头.

        韦长歌笑了笑,道:"咱们回去吧!"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就要去拉苏妄言右手.

        苏妄言面色一沉,韦长歌立刻恍然,忙不迭把手缩了回去,赔笑道:"我倒又忘了,苏大公子天性好洁,是从来不肯和人牵手搭肩的."

        苏妄言哼了一声,径自回身,走向书房门口.

        韦长歌苦笑着跟在他身后,进了门,觑一眼苏妄言脸色,见他坐回了桌前,忙赶上去笑道:"大千世界,朗朗乾坤,原本无奇不有.只怪在下一介凡夫,坐井观天之徒,孤陋寡闻也就罢了,居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唉,也难怪你生气……素闻苏大公子雅量非常,就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

        苏妄言白他一眼,忍不住破颜一笑,随即又收了笑,正色道:"你要是不信我,我这就回洛阳去——反正你也不信,那我说什么都没意思了!"

        韦长歌亦正色道:"好."

        跟着便又笑起来,补上一句:"那我和你一起回洛阳去."

        苏妄言慌忙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道:"三叔说,那位前辈从没想过会在这冰天雪地里遇到别的人,更没有想到他遇到的会是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像是也没有想到会遇到别人,也有些吃惊.两个人这么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位前辈先向她笑了笑,那女人也报以一笑.这时候,雪慢慢小了,渐渐可以辨得清方向,他见那女人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前面,面上却有难色,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已经冷得骇人,雪势也比先前大,再往前,大约就更加难走了.你孤身一个人,还是快些回去吧?!’那女人闷声不响地看着前面,却回头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觉得你大约还能走多远?’他想了想,回答:‘不知道,大概三十里左右吧.’那女人笑起来,说:‘好,那我就先走三十里吧.’说完竟真的继续往前走去.

        "那位前辈愣了愣,也跟着往前走去.可到了走完三十里的时候,那女人却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那位前辈一开始只是担心她一个孤身女子,在这茫茫无边的雪地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到这个时候却又生了几分好胜之心,心想着,她一个女人,尚且不怕,自己难道会输给她?若是难逃此劫,大不了埋骨在这极北之地,倒也干干净净……"

        韦长歌击节叹道:"有意思!如此行事,快意磊落,当浮一大白!"  苏妄言微微一笑,道:"他一念及此,打定了主意,便展开轻功,往前掠去.他武功极好,去势快绝,便如天人临世,御风而行,又像是一道天青色的电光,瞬时划过雪地."

        韦长歌嘴唇掀动,欲言又止.

        苏妄言停下来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韦长歌的手指轻轻叩着椅子的扶手,含笑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亲眼见过了似的."

        "你是想说,就连我三叔也没见到当时的情景,何况是我.而那前辈也不会这般自吹自擂,我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对不对?——其实那天我也是这么问三叔的."

        "那你三叔是怎么回答的?"

        苏妄言露出一丝懊悔之意,轻声道:"他听我这么问,不知道为什么,愣了好半天,然后才说:‘是啊,我都忘了,原来我并没有亲见的.可像他那样行在雪地上的情景,我却见过很多次,那样的情景,我就连做梦都能看见,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早知道会叫三叔难过,我便不会问他了……"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两人往北走了足足三天.那位前辈轻功了得,世上无人能及,但那女子虽落在后面,到最后却总能追上来.这三天里,他们没有说过半句话,就只是一前一后,不停地往北面走.到了第三天晚上,那位前辈和那个女人到了一座冰山之下.这时候,两人都已经冷得嘴唇发青了.冰山绵延数里,光滑可鉴,是绝不可能攀上去的,要是绕过去,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天了.那位前辈望着冰山,突然笑起来,说:‘可兴尽而返?!’这时候,那女人也追上来了,闻言也是一笑.他看这女人举止进退,不是寻常江湖女子,想来应该也是成名人物,暗地里很有些佩服,于是问及姓名,这女人起先并没有回答他,却说:‘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这样的修为,实在很了不起,说佩服的人应当是我才对.’那位前辈看她年纪也不过略长几岁,便回答:‘便是千百个寻常男子之中,恐怕也难找到一个武功能与夫人媲美的,更何况是女子.’那女人沉默了一阵,道:‘可惜我并非寻常女子.’那前辈还以为她是自谦,于是微微一笑.那女人看他微笑,便又道:‘你每天晚上都靠在冰凉的岩石上睡觉,我却每天晚上生火御寒,你说,究竟是谁比较了不起?’这位前辈一怔——那极北之地,满目冰雪,一路上,连一根杂草、半根枯柴都没有见过,就算有火种,她又是用什么生的火?"

        韦长歌突然啊了一声,看向桌上那个精雕细刻的铜匣子,似有所悟.苏妄言侧过头,目光也落在那铜匣上面.
        苏妄言道:"这位前辈,亦是天下第一等心思细密之人."——只说了这一句,忍不住露出点淡淡笑意,向韦长歌解释道,"这句也是三叔的原话.我当时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三叔,你向来少有称赞人的,这位前辈究竟是谁?今天你已经夸了他两次了!’三叔居然也笑得很开心,他反问我:‘一个人又能有几个真心佩服的人?我这一生,最佩服、最敬重的人,便只有这一个.’"

        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心念一动,隐隐约约像是想到了什么.

        苏妄言看韦长歌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听了自己转述三叔的话有所感触,淡淡地看他一眼,低头望着地面,也是默然.

        ——真正佩服一个人,敬重一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若真心佩服他,敬重他,你便是为他死了,也不要让他知道.

        清简男子如是回答.

        他看着他不能视物的双目.

        那双眼睛,澄澈的,清亮而又悠远.  一瞬间,如见沙汀月色.

        ——你若真心佩服他,敬重他,你便是为他死了,也不要让他知道.

        这句话,苏妄言没有告诉韦长歌.

        他只是在那一眨眼的功夫,想要问自己一句话,但转念间却又遗失了问题.

        ……

        在他失神的当儿,韦长歌却正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仔细打量,没了一贯张扬的跋扈,那张脸却是一种少年似的清丽和单薄.

        秀眉凤目,皎然面容,就连嘴唇的线条也似乎透出些淡淡的无法言说的柔意,甚至有些过于柔和.

        ——这一刻,坐在对面出神的,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苏家大公子,而是韦长歌认识了十三年的苏妄言.

        韦长歌微微笑了.

        "妄言,怎么啦?"

        听到韦长歌的喊声,苏妄言回过神,道:"我没事……你方才在想什么?"

        韦长歌皱了皱眉,道:"我现在还说不上来.那你三叔后来有没有告诉你那位前辈究竟是谁?"

        苏妄言摇了摇头:"没有!怎么啦?"

        "没什么……"韦长歌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嗯,对了,我们说到那个女人说自己每晚都生火取暖."苏妄言想了想,接着道,"那位前辈虽然奇怪,当下也没有多问,只和那女人说些沿途所见的风光,慢慢的,却在言语间暗暗套问.到了下半夜,那个女人说了一句:‘这极北之地的景色虽然与中原大不相同,不过也还不算是最奇特.’他听了她这句话,立刻道:‘我自幼辗转江湖,虽然不敢说遍游天下,也去过了好些地方,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地方的景色比这里更奇特的.’那女人笑着道:‘那地方满地是花,但一枝藤上长出的花,每一朵的颜色却都各不相同.你可见过这样的景色?’这位前辈于是回答说:‘虽不常见,却非异事.花中自有许多这样的品种,不过价钱贵些,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那女人又描述了那地方好几点奇特之处,他越听越是好奇,也越是心惊,但脸色却平静如常,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来驳她.最后,那女人终于从身上取出了一件东西——"

        "就是这个铜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