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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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美国学者的说法,如果被访者认为,除了问卷本身,调查员还另外使用了一种办法,可以核实自己的回答是否真实;那么他们的回答就会真实许多。这叫做“伪装通道技术”。2我们在调查中也发现了这样的情况。例如,有的被访者就问我们:“是不是我不说真话,电脑就会叫唤?”当然,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技术,也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可是却真的有人这样猜测。

            不过,从我们历时整整一年的亲身经历来说,我们宁愿更相信极具中国特色的下述原因。

            其背景是:在1999年到2000年的那个时候,电视主持人们已经纷纷开始把便携式的笔记本电脑当作道具,极力地让它在银屏上露脸。结果,大多数中国人既经常见到它,因此不会大惊小怪;又没有亲眼看到、亲手摸过,因此心存好奇。这就造成了这样几种情况:

            首先,使用笔记本电脑,更加容易令人相信我们是真正做研究的,而不是推销产品的,更不是招摇撞骗的。

            其次,绝大多数中国人对任何高级的洋电器都仍然心存敬畏。(想想主持人们为什么偏要用电脑来做道具,而不是传统上的一大屋子书。)结果“爱屋及乌”,连我们的调查员也一起敬畏起来了。

            第三,电脑不是人,既不会刨根问底,也不会面露鄙夷,更不会嚼舌头。你尽可以放心地按键,哪怕你真的是个魔鬼。

            第四,回答提问就像是在玩电子游戏,永远有下一页在勾引你的好奇心。你大概不会为了撒谎而错失良机。

            第五,那些“心中有鬼”的被访者,很可能不知道笔记本电脑究竟有没有测谎的神通,但是他们却知道“死不认帐就是没有”的老理。例如一位干部就告诉我们:“就算你们的电脑能录音我也不怕,反正我没说话,也没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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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参见Turner,C.F.等:《青少年的性行为、吸毒和暴力:电脑调查方法使得报告率上升》,《科学》,280卷(5365),1998年5月8日,第867-873页。Turner,C.F;Ku,L.;Rogers,S.M.;Lindberg,L.D.;Pleck,J.H.;Sonenstein,F.L.:AdolescentSexualBehavior,DrugUse,andViolence:IncreasedReportingwithComputerSurveyTechnology;Science,Volume280(5365).May8,1998.867-873

            2[美]Aiken,张厚粲译:《心理问卷与调查表――民意调查与人格评估》,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2年4月。

            为什么采用电脑问卷调查的新方法?

            在性调查中,能否给被访者提供一种适当的表达方式,能否让被访者愿意接受访谈并且做出真实的回答,采取什么样的调查方法是至关重要的。这恐怕也是多年来一直困扰性社会学研究者的一个疑难问题。本次调查之所以采用电脑问卷调查的新方法,是基于如下考虑:

            1.建立性的多维表达方式,让性变得“可言”。

            根据以往的性调查的成果和本次调查之前为期一年的试调查的经验,在比较了各类调查方法之后,我们发现:如果把以往那种面对面的访谈方法,直接运用到性调查上,那么哪怕是男对男、女对女地谈,也会给被访者带来很大的尴尬与难堪,而且无论如何也难以排解。在这样的情境下,指望被访者会“坦言”更是不可想象的。

            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一种历史遗产。究其原因,大致有三:

            首先,性在中国历来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直到今天,也仍然有许多人坚持认为“性乃苟且之事,登不了大雅之堂”,不宜公开谈论。因此在性方面,始终缺少一个既能言明又能供人际交流使用的公众话语系统;

            其次,性一直被认为是“个人的猥琐小事”,因此传统社会认为,既然人人都应该“胸怀大志”,那么人们就不应该谈论性;

            第三,传统社会强调的是“防微杜渐”和“防患于未然”;因此把“谈性”视为“做性”的前奏;

            那么,对于性问题较为适用的邮寄调查方法是否可以采用呢?

            它对于旨在推论总体状况的大规模抽样调查来说,显然是不适用的。这是由于该方法对被访者的文化水平要求较高,问卷回收率又较低,而且最致命的弱点是无法控制被访者的填答过程。

            鉴于上述原因,为了避免双方面对面交流的尴尬和被访者羞于启齿的难堪,也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被访者在性问题的理解和表达上的偏差,我们在试调查中曾经试验过各种方法。在比较了访谈的效果之后,我们决定采取电脑问卷调查的方法。

            我们还专门把所有的关于性生活的敏感问题都设置为由被访者来“自答”,以期降低问题的敏感度。这样,我们就充分调动了电脑表达手段,通过“人机”间的声像、文字交流和“人际”间的良好互动,建立起一个有关“性”的多维表达方式系统,让“性”真正变得“可言”。

            最典型的例子是:由于我们需要询问被访者是不是真的知道阴蒂的确切位置,所以此时电脑屏幕上就会自动出现一张细部照片,用阿拉伯数字标明各个部位的编号,请被访者按一个相应的数字键。可是,在以往的“照本宣科”式的问卷调查中,即使同性别的调查员敢于面对面地拿出来,被访者恐怕也不好意思面对面地仔细看。

            2.提高问卷的适用性,保证低文化者的应答。

            对于旨在推论总体的随机抽样调查来说,问卷设计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保证所有的人都能回答。在我们的问卷中,有大量的敏感问题需要被访者以“人机视答”的方式来自己填答,即一边看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一边回答。那么不识字或识字很少者的访谈就成了很大的问题。按照以往的面对面访谈方式,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是由调查员口头解释并与被访者一起填答,但是我们的性调查又要尽可能地回避与被访者“对答”。

            因此,针对低文化者,我们专门设置了电脑放音的功能,将“人机视答”的问卷转化成了“人机听答”的问卷,即边听录音边回答。如果被访者一遍听不懂,还可以重复播放;听不懂普通话的,我们预先专门录制了“方言声音版”。这就从根本上保证了所有人在敏感问题上的都能“自答”,而且有效地减少了对于问卷理解的偏差。

            3.控制访谈的环境与质量,提高应答率。

            只解决所有人都能回答这一问题还是远远不够的。性调查的成功与否,一个关键的因素是被访者的应答率和应答质量。

            以往的性调查,像面对面的访谈,访谈者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访谈的环境和应答率,但却很难控制访谈的质量。比如,被访者在听和答的过程中,如果出现羞怯、难堪或是苦于找不到贴切的语言表达,就会产生较大的调查误差。

            背对背的邮寄式问卷调查,虽然被访者可以在无心理障碍的情境中填答,但研究者无论在访谈的环境和质量上,还是在应答率上都更难于控制。比如,我们无法获知是抽中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在填答?是抽中人自己答还是许多人一块答?他们是在认真地答还是在拿问卷开玩笑?对问卷的内容是准确理解了还是稀里糊涂?

            相比之下,电脑问卷调查却可以充分发挥上述两类方法的优势,又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其弊端的发生,使访谈的环境与质量得到有效控制,使应答率得到必要的保证。

            4.缩短问卷填答时间,减少被访者产生不良反应。

            在社会学的结构式问卷调查中,常常存在一个很大的、难于协调好的矛盾:即适量的调查内容与适度的访谈时间之间的矛盾。研究者十分清楚,若问卷内容太多,可能会由于访谈时间过长,造成被访者产生不耐烦、敷衍、中途拒答甚至胡乱回答的情况,以致于严重地影响到访谈的质量。可是如果问卷的内容太少,又可能会不足以体现理论假设。

            通常,研究者们为了保证问卷内容的完整性,往往是倾向于前者,不惜笔墨地大量设置提问,然后再试图通过调查员来尽力劝说被访者耐心地配合。但是在如今的中国,“时间就是金钱”的宣传犹如水银泻地;别说被访者恐怕不会、也不能接受这种长篇大论的调查,就连调查员自己恐怕也很难把调查进行到底。再这样做下去,只能是越来越多地牺牲掉调查结果的真实性,乃至走到徒劳无功的极端。

            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电脑问卷显示出了相当大的优势。我们在试调查中进行过比较,发现同样一个问卷,如果回答文本形式的,平均时间大约在150分钟左右;可是回答电脑形式的,平均时间只有45分钟左右。也就是说,电脑问卷比一般的文本问卷,大约要节省三分之二的时间(见图式一、图式二)!这主要是因为它省略了大量的“宣读”与“说出回答”的时间。无论谁,只要具有一般的文化水平,阅读总是比朗诵要快;在回答的时候,按一个电脑按键也总是比用嘴说出来快,因为不需要组织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