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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听着真凄凉啊。”按着貂裘的青年喃喃自语。

            他背着手站在帐篷口,把羊皮帘子拨开一线,雪花冲进来迷了他的眼睛。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睁开来默默地看着外面,神色郁郁。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急了起来:“哥哥!这是不是我们感叹的时候,大汗王们的刀枪就快递到我们喉咙口了,你可想想办法啊!”

            “铁由,你不懂的,有时候听多了这笳声,心里荒得像是长草,动刀动枪的事情就总是提不起精神。想想我们和几位伯父斗了那么多年,又把旭达罕贬到了外面,可为的又是什么呢?都是青阳的子孙,谁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哥哥你说这样的话,大汗王们可对我们没有怜悯!”铁由更急了,“派出去的斥候有回报说,这几日大汗王们寨子里都是磨刀的声音,全部羊都杀了烤,开了酒窖没日没夜地喝酒,这是要动手啊!哥哥你……”

            “她睡了么?”比莫干没有理睬弟弟,扭头去问伺候在旁边的小女奴。

            “睡下了,睡前喝了一碗粥,现在大概已经睡着了。”

            “你去那边伺候吧,这里不要别人进来。”

            “是。”小女奴应了一声出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比莫干和铁由,比莫干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我那三个伯父什么时候能集中全部的人马?”

            “若是集齐他们手里的三帐骑兵和所有能上阵的奴隶,一共是七万人,大概还要五天功夫;但若是只等三帐骑兵到齐就动手,最多不过三天!九王那边虎豹骑在过山口的地方遭遇了暴风雪,带马还不如步行快,只怕还有七天的路程,大哥,现在没了外援,死活都在我们自己手里,不能等了!”

            “三天……”比莫干点了点头。“让我们的人保持戒备,等淳国的人来。”

            “哥哥,这时候还等淳国的人?东陆的人都是狐狸,那个洛子鄢怕是也不例外!”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混乱的人声,刚刚出帐的小女奴又跑了回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比莫干皱眉,“不是叫你去夫人那里伺候么?”

            “有客人,东陆的客人来了!”

            小女奴的话音没落,已经有人一把掀开了帘子。随着卷进的大雪,一个人影大步而入,黑色的貂皮大氅上满是绵密的雪花,掉下来落在厚厚的羊皮毯子上,立刻就融化了。为他掀开帘子的是班扎烈,比莫干最心腹的伴当,他跟着进帐,仅剩的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马刀。

            “洛兄弟!”比莫干上去抓住那个人的小臂。

            “为见大王子这次,拼掉了半条命!”洛子鄢甩头抖去风帽,一张脸透着生青,眉毛上被雪染得透白。几年过去,他蓄了细细的胡须,因为嘴里呵出的热气融化了雪花,胡须上挂了几条细冰凌,看起来极其的狼狈。

            他摔开比莫干的手,疾步走到火盆边坐下,从袖子里探出双手急切地烤火:“手指冻僵了,这样下去怕是要坏死。”

            “光烤火没有用!”  比莫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手扭曲着几乎是畸形了,是严寒中一直握着马缰的结果,“还是得掰开!”

            “交给大王子了!”洛子鄢把一双手递了过去。

            “拿油来!”比莫干命令小女奴。

            他手上搓了油,拉着洛子鄢的手在火上搓动。洛子鄢的手已经不像是手了,摸起来倒像是块石头,冰得让人哆嗦。油差不多涂满了,洛子鄢的手才缓过来,只是依旧抽搐扭曲着。比莫干稍微减了几分力量,慢慢捏住他一个勾曲的指节,忽地一用力。

            洛子鄢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涨得血红,可是没有呻吟出声。

            “才好了一根指头,关节不松动开,以后就只能一辈子都是握马缰的姿势了。”比莫干瞥了他一眼。

            洛子鄢张嘴吐出舌头来:“大王子看看我的舌头有没有冻掉?”

            “能说话当然没有。”

            “呵呵,”洛子鄢抽着冷气笑,“残了也没事,我不过是个说客,不是握刀剑的角色,留住这条舌头就可以随大王子征战了。”

            “洛兄弟真是不怕死的说客。”比莫干笑,“怎么弄到这个地步?”

            “我从南望峡口登岸,一路北行,最初还只是细雪,走到半路,大雪已经没到马胸口了,沿途连马草都找不到,也辨不出路来。多亏带的是夜北马,果然是耐寒,又按照大王子所说,带着上次那匹死了小驹的老马,靠着老马识途,才找到了雪嵩河的河道,顺着结冰的河面一路摸到北都城,所带的五十个人,只有十七个活下来。”

            比莫干点头:“这些日子我们的斥候也探不出道路,完全收不到外面的消息,原来南边的雪真有这样大。”

            “那大王子的斥候有没有看见狼?”

            “狼?”比莫干愣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

            洛子鄢神情严峻:“如果不是狼,我们也不至于五十个人只剩十七个,一路上遭遇狼群竟然有三次只多,少则十几条,做则近百条。最后一次几乎没能从狼吻下逃生,多亏我一个属下聪明,杀了自己的几匹马,留给狼群当食物,这才换回一条命。”

            “什么颜色的狼?”比莫干紧追着问。

            “白色!”洛子鄢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到的,大王子也想到了。”

            “怎么?”铁由看着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白狼团,是朔北的白狼,”比莫干微微地打了一个寒噤,“不会错!铁由,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那次我们在沙伦堡忽然遭遇狼群,头狼是头白色的大狼,被阿苏勒一刀杀了的,那是朔北的大狼。”

            “朔北部的狗崽子们能驯狼?”铁由吃了一惊。

        “肯定有这种办法。东陆人有种草,叫做木天廖,叶子磨成粉给老虎闻,老虎就像猫一样。驯狼肯定也有驯狼的办法,朔北部既然能有狼骑兵,自然会有驯狼的法子。朔方原周围是见不到那种能骑的巨狼的,只有从北部的冰原上过来。”        “可是这个时候周围连貂字都冻得不敢出来,白狼团那种大狼群怎么可能冒着雪过来?”

            比莫干摆了摆手:“白狼团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朔北部的狼骑兵就没有出动过几次,都是在北方严寒的地方游荡,据说他们可以和狼共处,一起捕猎牛羊,而没有事物的时候,他们就会吃狼。楼炎的白狼团是足有几万皮恶狼的大狼群,可是其中只有几千匹是骑乘的白色雪狼,剩下的都是食物。如果无法捕猎,他们就会放任雪狼咬死其他的狼作为食物。”

            洛子鄢忍着痛点头:“我也听过类似的传闻,楼炎简直像是恶鬼了。”

            “这个时候朔北部的狼骑过来,难道是……”

            铁由试探地看着哥哥和洛子鄢。

            “局面越来越乱了。三位大汗王在调兵,九王的重骑来不及赶回来支援,这时候如果真是楼炎的狼骑出现,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三位大汗王和他勾结。”洛子鄢盯着比莫干,“东陆所谓借刀杀人的典故,我跟大王子说过。”

            比莫干沉默了一会:“难道旭达罕也……”

            “没有,”铁由说,“根据斥候的回报,这些日子旭达罕在外面很老实,没有什么动静。何况我们还派了八百个轻骑看着他,他就算有心也不敢动。”

            “难道伯父们会越过旭达罕,去寻求朔北的支持?那么就算他们得到了北都,他们又怎么填饱楼炎那条恶狼的胃口呢?”

            “大王子疏忽了,”洛子鄢说,“虽然旭达罕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可是朔北部阏氏生的儿子可不只是旭达罕和贵木,虽然隔着千里,大王子难道忘了你最小的弟弟么?”

            “朔北的狼崽子想扶阿苏勒!”铁由忽地明白了,声音高了起来,“阿苏勒若是真的登位,楼炎和大汗王们都有好处!”

            “只能说可能,”洛子鄢一只手刚刚恢复过来,摆了摆手,“以楼炎的实力,想要霸住北都还不可能,不过如果拥护他的外孙成为大君,确实可能令他心动而和大汗王们合作。他的狼群一接近,大汗王们立刻有调兵的动静,可能不是巧合。所以我路上急赶,即便能快上一刻也是好的。大王子,这是生死关头,不能忧郁了啊!”

            铁由站了起来:“洛兄弟这话说得没错!哥哥!我们帕苏尔家的命脉不能绝在这里啊!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阿妈!”

            洛子鄢把比莫干手里的手抽了回去,也站了起来:“大王子早做决断吧!大君重病不起,大汗王们磨刀在侧,楼炎的白狼团又逼近北都,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死大汗王,就死大王子了,别人屠刀架在脖子上了,难道还能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么?”

            比莫干默默地坐着,盯着炭火盆出神。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帐篷外的笳声又变得清晰起来,一丝一丝的在风里面纠缠复又解脱,像是雪落在地面上,压在下面的雪融化了,带着寒意慢慢地渗进泥土里。

            “听着真凄凉啊!”笳声断绝的时候,比莫干又说。

            风扯着帐篷前的白纛,呼啦拉地响。呼玛披着沉重的羊皮袄子,捧着一盆新炭,佝偻着背从纛杆下走过,仰头去看风中疾震的大纛,干涩的眼睛被风吹了,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来。她赶紧擦了擦,生怕被寒风冻在脸上了。这是她在金帐宫当女官的第四十个年头,她想自己怕是要死了。她没有丈夫,也不曾生过孩子,死了就扔在雪地里,春天来了架一堆草烧掉,也就这么没了。虽然早知道在金帐宫当女官是这个结果,现在想起来还是挡不住心上泛起来的凄怆,不过金帐宫就是这样,是男人的地方,女人就算是大阏氏侧阏氏,也不过是捧炭盆端马奶生孩子的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