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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也只有猛兽会互相成为伙伴,如果我声称完全是作为大君的朋友而帮助大君,大君能相信我的话么?”

            他低声的吟诵:“王啊,你必须对你国土的敌人怀着仇恨,同时你必须向太阳学习这条规则,因为他从他的王座上,凯旋地挥舞他的宝刀时,这世界才被他的阳光照亮。”

            “这是《逊王传》里的诗歌,尊格尔台大汗王劝说逊王的歌词,劝说逊王不要对屈服的敌人留情。”比莫干说。

            “奉命来到北都之前我读过能找到的蛮族文字,过了那么多年,忘记了很多,这段却像是烙在心头。北陆的传说,大君比我更加熟悉,还记得逊王如何回答的么?”

            “逊王说,我的朋友啊,长着羽翼的狮子尊格尔台大汗王,你劝我以火焰守护焦灼的大地么?”

            “尊格尔台大汗王说,我雄伟的王,你手里握着火焰的宝刀,你挥向你的敌人,则你的敌人死去,你抛下它,它就燃烧你亲人的草原。”洛子鄢低低叹了口起,“我在东陆,自负听过圣人的大道,读过无数的书,却没有一段话让我如此震撼。其实这世界,最真实的准则也最简单,大君,无论梁秋颂大人和您,手中都握着火焰的宝刀,不去砍杀敌人拓展疆土,你就连自己的土地也守不住。我来之前梁秋颂大人私下里让我向大君许诺,有朝一日实现我们的梦想,梁秋颂大人将割东陆一州为青阳的牧场。”

            “如果我要的是最富饶的宛州呢?”

            “予取予求。如果我们不能获得大君的支持,那么淳国想在诸侯中胜出根本没有机会,我们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这次同盟上了。割走宛州,好过一州也得不到。”

            比莫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踏前一步,指着坡下跪着的人们:“我三位伯父的牧场和牛羊都分发给他们原来的伴当和下属,只要他们愿意听我的旗号,从今以后就编入各位将军的营寨,彼此都是青阳的族人,骨血相承,没有分别。”

            沦为囚徒的人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待遇在等着他们,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那么你们愿意看我的马头,听我的命令,跟着我的宝刀去打敌人么?”比莫干忽然提高了声音,有如咆哮。

            囚徒们怔了一瞬,所有人都俯拜下去,把头埋在雪地里。他们高呼着大君,有人哭出了声。指挥虎豹骑的九王向着山坡上的比莫干点头示意,比莫干没有看他,只是眺望天空,听着高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大风帐的骑兵们跪了下去、戒备的鬼弓武士们跪了下去、淳国的使节们也跪了下去,最后九王跪了下去。

            “大君大婚之后,心情柔软了许多,胸怀也广大了许多啊。”洛子鄢没有跪,只是笑。

            “木亥阳!”比莫干低喝了一声。

            大风帐的将军木亥阳走出人群跪在他身后。

            “你亲自带着我的手令去北方,赦免旭达罕的罪,把他的牛羊和人口都还给他,允许他回北都一次。等到我的弟弟阿苏勒也回来,我将以最盛大的仪式送我父亲的灵魂去盘鞑天神的宫殿享福。”

            洛子鄢愣了一下,急忙上前一步:“大君请三思而行,老大君临死握着大君的手在众人面前传位,又宣布三位大汗王皆是叛逆。而隐瞒大君辞世的消息,却让人以为大君得位不正。赦免旭达罕的罪未尝不可,但是犯了罪的臣子还是不宜轻易放他回北都;至于要等待阿苏勒回来,必定会耽误许多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令虎豹骑带着大君的手令巡行草原,传播大君即位的消息,镇服各个部落和地处边远的牧民。殇阳关血战后离国一直在积蓄力量,东陆诸侯之战一触即发,时机不容错过。”

            比莫干瞥了他一眼:“现在一旦发丧,宣布即位,转和淳国结盟,背弃和下唐的盟约,下唐会怎么对待我的弟弟?”

            “按照结盟的惯例……是斩决。”洛子鄢加了一句,“但是未必下唐敢于……”

            比莫干猛地一挥打断了他的话:“洛兄弟不必劝我!这些都是我曾做过的许诺,我说过我们蛮族人没有东陆那样千金难买的玉璧,可是我们有千金不换的诺言!”

            洛子鄢知道无可再劝,只能退了几步,站在比莫干的身后。他微微扭头,去看后面很远地方的一乘马车,织锦的车盖,轻纱的帘子,掩得结结实实。洛子鄢凝神去听,轻纱的帘子后传来清澈细微的叮咚声。

        三

        “采莲采莲,莲叶田田;

        依依相望,尺水之间。”

            柳瑜儿的歌声在夜风里轻轻扬起,一转三折,小苏抚琴配合她的轻歌,叮叮咚咚的像是雨水打落在风铃上。

            吕归尘背靠着宫墙,听隔壁俩枫园的琴声歌声。归鸿管这边只有屋里一盏灯火,空落落的看不见人。初春的风在夜里还是冷的,吹到身上觉得布衣单薄。他仰头去看爬上梢头的圆月,月光洒落在寂静的院子里,像是一泼清水。

            胤朝成帝五年的初春,北国还是冰封大地的时候,南淮城里的柳树已经爆出了青芽。这一年,吕归尘十七岁。

            吕归尘都快忘记自己来下唐几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北陆的记忆渐渐都淡去了似的。开始他还会很固执地爬到城墙的高处,回望门复门关复关的南淮城,觉得东陆的城市如此的局促封闭,想念着北方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吹草低,牧羊的女儿唱歌。但是渐渐地他也习惯了听这种轻唱的宫调,绵绵软软,柳絮随风,听久了让人生出一种倦怠和慵懒来。最近路夫子对他的进境越来越满意了,文章之外还教一点音律,小苏也偶尔示范一下指法给他看。

            “不错,但是意蕴终究还是缺了几分。这首诗以莲叶譬喻,意思还是落在尺水相望四个字上面,是隔水相望,是展转思怀,是心轻如缕,是求不得。小苏的琴声太过外露,柳瑜儿的歌声却显得绵软了,不是那个味道。你们要想,是那种春来之际,隔着一水,隔着田田的莲叶,少男少女相望的一眼,或者是少男有意少女无心,又或者反之,但是也可能是两人都有情,却不能表露。‘依依’二字平淡而见真情,是看一眼便又把视线转往别处,可忍不住还是要看第二眼的心情,是想说却又没有什么在嘴边,可是闷在心间又苦恼的感觉。”百里煜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温雅动人。

            吕归尘还记得初来的时候百里煜还是一个追着侍女们打闹的娇纵少年,会把花球扔在他脑门上。不过时过境迁,百里煜跟他同岁,也十七了,诗词文赋都是南淮城里堪称第一的,有人说百里氏终于有人接文睿国主的笔了。百里煜又风度翩翩,弹得一手好琴,他很少出宫门,倾慕他的贵族少女却多,常有女孩子成群结队而来守侯他出宫,百里煜就在宫墙这边听琴,一一指点其中的不足。

            “尺水之深,终不可越,那人就在你身边,触手可及,却只能空怅惘,遥相望。”百里煜在那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从小长在宫里,终究不明白那种心绪。”

            吕归尘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们不懂,那煜少主就懂啦?我们没出宫,煜少主也只是跟仕女们隔墙听琴而已嘛。难道还真的对谁的琴声动了心?”小苏调笑着。

            “也未必就要出宫,动过一次心,自然也就明白其中的意趣了。我这么说还是肤浅了,深的东西终究是说不出来,只有一张琴,奏到迷惘的时候,才能得起真味。”百里煜性子好,对这些女孩子更是温柔,也不恼火。

            “少主也动过心?”柳瑜儿说。

            “哪能没有呢?”小苏格格的笑着,“我说啊,是那年新春来暂住的茗公主。”

            “才不是,一定是小舟公主了。你别看我们少主没见过人家几面,可是见一次,梳头还梳了半天呢。”

            “胡说的丫头,都给我撵出去讨饭!”百里煜笑,他又是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吕归尘头顶上那株梧桐随风一震,叶子上蓄的雨水落了下来,淋在他的头顶。他没有动,呆呆地看着夜空里的月轮,有一些东西从心里泛了起来,绵绵的像是柳絮,可是层层叠叠地压在一起却是沉重的,把他的心都塞住了。

            “姬野,你该请我客了。”息辕带着战马和姬野漫步在大柳营回城的街头,神色里带着一丝诡秘。

            “可别把我当有钱的阔主,又怎么了?”姬野摘下头盔,打散了满是汗的头发,狠狠地一甩头。

            “我今天凑巧看见叔叔的文书,下个月禁军晋级十三人,你的军衔提升为牙将,不用再当青缨卫了。难道不该请我喝酒么?”

            姬野呆了一下,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升不上去呢。”

            “你好像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息辕看他只是轻轻地笑过,有些奇怪,“牙将虽然不是什么高位,却是将官,和一般卫佐不同。而且你在禁军,又是叔叔的学生,升迁一定很快,再过了参将就可以升副将。虽然国主没有把副将的军衔赐下,不过你二十岁时如果能升到副将,也是很多世家子弟都不敢想的。”

            姬野低头看着起落的马蹄:“其实我以前也想,我要积功升官,这样有朝一日我是副将,也许还能升得更高,升到后将军,前将军,也许大将军……”

            “你是叔叔的学生,升到武殿都指挥使都不奇怪。”息辕笑。

            “可是息辕,我们在殇阳关,死了那么多人,多少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想升官,想晋级,想不缺钱,想不会被人看不起。不过他们都死了,也许再打一场大仗,我们两个也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