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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她想着斗虾,没有注意到吕归尘越走越慢。

            吕归尘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间那样强烈的酸楚从鼻腔里狠狠地涌了出来,全不给他半点抗拒和逃避的机会,他觉得全身很冷很木,他很累了,他想说羽然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他又想说我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的,可是你总那么唧唧喳喳。

            他没有说这些,他站住了。

            “羽然……我阿爸……死了……”他轻轻地说,“我阿爸,死啦!”

            他想羽然也许根本听不到的,周围那么多人,又那么吵。可是他不能不说,他觉得自己会憋死的。

            羽然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凝滞在那里了。

            她猛地转身,看见那个男孩子站在酒肆门口的阳光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根本看不见吕归尘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无形地从他身上冲着她流了过来,像是冰冷的潮水。她想做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抚平这时候吕归尘心里的悲伤,她很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吕归尘默默地低着头,两个人对站了一会儿,羽然跑过去,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

            吕归尘呆住了。

            这是吕归尘的记忆中羽然唯一一次抱他,他个头比羽然高,可是这个时候却是羽然在抱着他。羽然身上淡淡的香气笼罩了他,他觉得羽然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软得可以融化到他的身体里面,他又觉得其实那是因为他自己变得太柔软了,羽然用力捏一捏,他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儿,可以放在羽然的口袋里,跟着羽然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伸出双手,手在颤抖,像是铁被磁石吸过去,他的手贴在羽然的背后。

            压制了太久的悲伤猛地冲了出来,他紧紧地抱住了羽然,泪水唰地流下。

            这一瞬间很短,又像是无比漫长。在他的回忆中那时候无数人在他们的身边穿梭有如无物,在人流里面,他抱着羽然,像是流水中的礁石。

            马嘶声忽地惊醒了吕归尘。

            他和羽然一起转头,看见浑身的鲮甲高举着战旗的禁军们。他看见为首的姬野,心里忽然有种惊慌,像是被人看见了隐藏很深的秘密。他忽然想起这条路正是姬野从大柳营回城必经的。

            姬野也似乎是愣在那里了,呆呆地看着他们。

            “哟,”彭连云带马窜了上来,“这个不是……这个不是……”

            “当街大戏啊!”后面方起召的声音阴阳怪气。

            禁军们都放肆地笑了起来,息辕带马上来,他的军衔高于方起召,可是厉声喝了几声都没有用。他也只能挽住了姬野的胳膊。很罕见的,羽然居然也没说话,侧头看着路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姬野忽地掉转了马头。

            “姬野!”吕归尘伸出手去。

            可是姬野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呼喊,策马小跑着离开了。

        八

        刀剑一错而过,吕归尘提着影月踏前一步,息辕的重剑横在胸前,两人背向而对,金属的鸣响还未断绝。

            “胜负分了!”息衍从一旁的坐席上站起来。

            吕归尘和息辕各自收了武器,也坐回到席子边。

            “今夜姬野怎么没来?”息衍问侄儿。

            息辕脸色有些异样:“跟他说了,他说有事,不能过来了,向叔叔告假。”

            “哦?”息衍笑笑,“他以前告假,多半是和尘少主喝酒赌钱去了,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吕嵩殿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过消息没有最终确证,世子也不要太过悲伤。即使是真的,其实也……”他斟酌了一下,“谁能够不死呢?得到的终于都是要失去的,失去的人总是悲痛怅惘。若是原本就没有,心里反而也就没什么事了。也有很多人生来连父亲都没有见过。记得父亲对你曾有的慈爱,就已经足够了。”

            “将军的教诲我明白的,路夫子也这么跟我说了,说圣人哀而不伤,来的时候父亲让我多读东陆的书,真是有道理,学会了很多东西。”

            “那就好。”息衍点了点头,“你今天心里不静啊。”

            “将军是说?”

            “你学了古月衣的一刀,晋北刀术所谓瞬杀一法,要在一次呼吸中把体力和精力都挥发到极致,我的剑术虽然不像那样讲究强行爆发,但是胜负毕竟只在你动念的瞬间。我看你以往动刀,拔刀的时机极其精确,确实是得到了古月衣的精髓。不过刚才那一刀,你动手慢了,息辕其实已经占了上风,他怕伤到你,不敢用伐山之剑的极致,所以看来是战平了。”

            “只是心里有些事情……总是静不下来。”

            “她要过生日了吧?”

            吕归尘一愣,呆呆地看着息衍。

            “我是说那个羽人女孩子,”息衍笑,“你们这些小家伙,姬野刚刚问我说能不能支三个月的饷,怕是要买东西送给人家吧?”

            吕归尘似乎略略有些害羞,低头下去抓了抓脑袋。

            “这些事情不是我这样的老家伙能管的,你去吧。”息衍笑了笑,“这些天如果有事可以不来,不过刀剑之术,最好一日也不要丢下,记得自己练习。”

            “是!”吕归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息辕走到叔叔的身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犹犹豫豫的。”

            “叔叔还不知道么?”息辕说,“国主有意把缳公主下嫁给尘少主。”

            “什么?”息衍惊得立起,“混帐!谁劝国主做此决断的?”

            “没有人劝,国主自己的决定,内监的消息说拓拔将军也曾力劝,但是回天乏力。国主说叔叔和尘少主有师生的情分,应该可以劝说尘少主为了两国的盟约而联姻。”

            息衍脱口而出:“我不去!拓拔种下的种子,让他去自己拔了那根恶苗!”

            他稍稍平静下来,有些疲倦地坐了回去:“就算我真的原意,对着那双眼睛,你叫我怎么开口去说这样的话呢?”

            “恐怕要有大的变动了……这不过是个引子,缳公主是国主最心爱的女儿,放出了这个棋子,他想要的一定是十倍百倍的回报。该来的终是要来,吕嵩的死,打乱了这个棋盘,棋盘越乱,越是有人会铤而走险,抢先出手!”他沉吟了一刻,“尽快通知谢圭,在帝都要留意皇室宗亲和大臣的动向。”

            “是!要发出召集令么?”

            “还不到时候,”息衍摇头,“这样大规模的召集令,对方不会不知道,就等于是我们先宣战了。”

            拓拔将军府。

            拓拔山月自己开启了中门,请吕归尘进入。吕归尘四下扫视了一眼,诧异地发现所谓的将军府简单得像是一间民宅。宅子是一座老宅子,气度也算恢弘,不过看得出很久没有整修了,廊上的漆皮剥落得很厉害,青石铺成的地面也坑坑洼洼,院子里只有一个年老的仆役在翻晒羊皮。

            中厅的桌子上陈列了几个菜肴,拓拔请吕归尘在桌边坐下,自己坐在了对面。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拓拔直视吕归尘,“不必隐瞒,我今天贸然地请世子来这里,是国主请我劝说世子,两国和亲的事情,刻不容缓了。”

            “我知道的。”吕归尘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知道世子的心里是不愿的,”拓拔说得直接,“不过有些原因,我想我还是说清楚,最终的抉择还是世子自己做,我们或许可以押着世子上战场,却不能押着世子进婚堂。”

            吕归尘还是点头。

            “世子对于自己的祖母知道多少?”

            吕归尘摇了摇头:“我没有生下来奶奶就死了,我只知道她的名字,阿爸从来都不太提起。”

            “这也难怪,其实是一不便提起的理由。”拓拔为吕归尘斟了一杯清茶,“世子的祖母豁兰八失大阏氏阿钦莫图殿下,其实是东陆风炎皇帝的亲妹妹,本名是白明依。风炎第二铁旅北征的最后一场恶战,是风炎皇帝亲自指挥的山阵枪甲在雪嵩河迎战钦达翰王殿下的铁浮屠重骑,双方死伤都很惨重,风炎铁旅无力继续推进,青阳也没有新的兵力,于是双方和谈。

            风炎皇帝愿意以他最小的妹妹嫁给钦达翰王殿下,表示他的诚意,而作为回报,钦达翰王献上了所能找到的金铢和骏马,青阳的长公主吕舜·玛耶·帕苏尔也作为人质随着大军去了天启,她最后嫁给了风炎皇帝陛下,不过只陪伴了他十四天。她其后的一生,都在天启城太清宫的一个别苑里面度过的,风炎皇帝为她在那里铺设了一片不大的沙漠,上面扎了帐篷,而后风炎皇帝就死了。”

            吕归尘饮了一口茶,低着头不说话。

            “这不是唯一的例子,世子的母亲白帐侧阏氏楼苏·勒摩·斡亦刺也是。在吕嵩殿下继位之初,世子的外公楼炎殿下率领白狼团死攻北都未果,双方在城下订盟,楼炎殿下愿意接受库里格大会的三条白银之约,而吕嵩殿下放弃一切的报复。楼炎殿下以他的两个女儿作为吕嵩殿下的新阏氏,世子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年纪小,而封在侧阏氏的白帐里面。”

            “嗯。”

            “世子是个聪明人,我说这么多,世子应该已经明白了。男子汉的战场里,争夺的是几千几万人的生命,争的是祖宗的威严和传下来的土地。情爱根本没法卷进其中。世子不必说我不近人情,可是英雄的战场里面,数万铁甲,一个女人是不是你的妻子,在其中是微不足道的。”

            “要是这样,为什么国主还要我和亲呢?”吕归尘低低地说。

            “就像一架天平,两边都压着数万铁甲的砝码,最后决定倾斜的,也许就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