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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的事,世子将来返回北陆,再要迎娶北陆新人,也是常理。”国主悠然地说,却没有留一丝余地,“此事本公已有打算,世子不必推辞。”

            吕归尘没有回答,他低着头。

            “这件事忽如其来,本公也明白你举止无措的心情。不过男儿大婚,终究是喜事。本公为你选妇,一定是下唐乃至整个东陆帝朝第一等的名门仕女,颜色才华都不会令世子失望。改日世子亲眼见到,一定喜欢。”

            “归尘……”

            “不必说了,”国主挥手,“这一步,不光是为了世子,也是为了成就我们两国血脉之亲,以后世子不但是青阳的君主,还是我下唐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其中的轻重得失,世子自己决断。送世子下去歇息。”

            “世子请!”书房外的内监进来。

            国主背着双手转过去,不再说话。

            静了片刻,吕归尘才缓缓地起身,长拜行礼,掌香内监提过一盏风灯,引他从侧门小步而出。百里景洪缓步走到侧门边,冷眼眺望吕归尘远去的背影。这个少年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宽袍被风吹起来,令人觉得身上也凉了。

            国主心里微微一动。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扬起声音:“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世子了。根据我们的消息,世子的父亲吕嵩殿下已经在去年的冬天去世,只是隐瞒了消息,尚未发丧。”

            这时候宫殿上空的一声雁唳横过,吕归尘猛地转身。

            他觉得那句话像是自己在梦里听见的,他还记得午后的梦里他忽然觉得床头坐着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级小极小的时候,父亲的身形比起他来高大太多,他要努力够着才能挽着他的手,父亲温暖的手,然后他们就在南淮的街头走过,漫步在一片光明里面,周围的一切都被光晕得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是父亲的手。

            他感觉到一股浓重的甜腥味从心里一直涌了上来,从鼻孔和嘴里直喷了出去。他的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向着台阶下滚落。

            大夫们急匆匆地抬着昏迷的吕归尘去了。国主眺望着,直到这些人的背影消失在广场的尽头,才返身回到书房。缂丝屏风后的人走出来,静静地候在台阶下,他淡褐色的脸上满是刀削斧劈般的痕迹,四尺长的貔貅刀悬挂在腰间。

            “国主为什么忽然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世子?”

            “等不得了。我看他对联姻极有犹豫,要逼他一逼。如果他不和下唐联姻,还想出南淮城的城门么?对了,吕嵩已死的消息,到底有几成把握?”

            拓拔山月欠身:“瀚州去年大雪,现在应该才解冻不久,我们的人还没能从北都带回第一手的消息,目前的消息是淳国宫中的内线通报的。但是,梁秋颂虽然不是武士,却出身于廷尉,谍报是他的强处,应该有八成把握。”

            国主点了点头:“吕嵩死了,却没有公开发丧,北都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又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拓拔沉吟了一会儿:“如果猜得不错,大王子吕守愚已经控制了北都城,但是他不敢发丧,一是没有能够震服诸部,二是还忌惮我国的反应。”

            “忌惮我国?”

            “以吕守愚一直以来的心思,自认为是大君之位的继承人。他现在掌握北都城,想他自愿扶尘少主登位,大概没有什么机会。但是他没有获得诸部的支持,未必敢公开得罪下唐,所以不发丧而做准备。北陆草原宽广,牧民又是逐水草而居,吕守愚必定是在传递消息,召开新的库里格大会,意图确立他的位置,在此之前,我们还有转圜的机会。”

            “说说你的计划。”

            “情况还不明朗,不宜轻举妄动。不过拓拔以为我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吕守愚,而是淳国!”

            “淳国?”

            “梁秋颂是秃鹰一样的人物,不能不防备。他那么关注北陆的消息,居然在大雪封路的时候都能得到吕嵩身死的消息,那么他所图不小。”

            “你是说淳国对于北陆的骑兵也有图谋?”

            “是!这时候谁先派出使者,睡就掌握先机,北陆需要依赖东陆的冶铁术,吕守愚不会排斥一个东陆的盟友。我建议立刻派出得力的部属,从青石港下水,顺风北上,只要两个月就可以抵达北都。这么估算起来八月就可以有确定的消息。”

            “如果吕守遇现在已经占尽了优势,吕归尘就只是一步弃子了。”国主瞥了拓拔一眼,“拓拔卿当日选这个幼子为人质,是不是有些失察了?”

            拓拔单膝跪下:“拓拔知罪了!”

            百里景洪摆了摆手让他起来:“你是无心的失误,不过这个弃子,走的正好!”

            “国主的意思是?”

            国主脸上冰冷的笑意一闪而逝:“国事不过一局棋,记不记得拓拔卿跟我对棋,十有九负,我说拓拔卿中盘杀力之强,不亚于国手,可惜在大局上看不透?”

            “国主教诲,拓拔不敢忘。”

            “每走一步,不能只有一个计划,布下的闲子,其实是为了将来的进攻。敌变,我也变,万变不离我们的掌握。青阳部的三子吕鹰扬,四子吕贺和吕归尘一样,都是朔北部的母亲所出,现在吕鹰扬被贬黜,但是他在北都城的亲信未必就都依附于吕守愚了,他还有实力。吕鹰扬这个人,不会是俯首帖耳的人,他一定恨不得杀吕守愚而后快!”国主一笑,话锋微微一转,收去了狠意,“但是,吕鹰扬一个被贬的人,没有什么再起的机会。而这个时候,假设我们下唐的甲士,带着世子吕归尘在南望峡登陆,吕鹰扬必然是第一个奔来吻吕归尘的靴子、拥戴他为大君的人!到时候谁当大君对我们根本不重要,北都城根本就是在我们的掌心里!”

            “国主英明!”

            “这是备用的计划,第一步,如果吕守愚愿意听命于我们的调遣,我们就支持他继承大君的位置。”

            “是!不过如果采取备用的计划,我只担心以吕归尘的身体,未必能够支持很久。我听过大夫们的回报,以东陆的医术,下唐无数的名医,可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猜透他的病因。大夫们能做的也只是用药石压制紊乱的血脉,有人说这种病的结果可能是暴卒,看着好好的,也许一下子就不行了。”

            国主笑着摆了摆手:“一个弃子,能用到这个地步,也就用尽了,任他自生自灭。吕归尘不行也不要紧,我要他给我一个青阳血统的外孙。”

            “外孙?!”拓拔瞪大了眼睛。
            “我要把阿缳嫁给这个北陆世子!”国主冷笑,神色中隐隐有一丝狰狞,“吕嵩敢用他最心爱的儿子和我搏这一局,我也不怕下注!”

        七

        烫沽亭。

            羽然把酒壶高高地提了起来,清澈的酒液化成一条细线坠入暖杯里面,一杯酒满满地倒到杯口,一滴不多,酒液满满地沿着杯口凸出一线。

            “好哦!”她握着拳头雀跃起来,“这次终于成功了!”

            她趴在桌面上去看那一线凸出的酒液,映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清澈动人,很薄的白瓷的被子上漾着一环一环的光影。

            “阿苏勒你最近去文庙没有?里面有个卖酒的商人,每次沽酒不用量器的,就是这么一倒,准准的,正好。阿苏勒你来倒着试试?”

            吕归尘摇了摇头。

            “今天下午我又去鸣珂里了,想找上次我看见的那只玉环,我给你说过的你记不记得?那枚绿色的。可是那家铺子真小,鸣珂里那么多家玉店,我转了好长时间都想不起是在哪家玉店找到的。也许姬野还记得,我是跟你和姬野一起看见的吧?”

            吕归尘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阿苏勒你干嘛啊?一整天不说话了。”

            吕归尘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对了对了,有个好玩的事情!”羽然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神色,“你知不知道,石头的父亲要给他结亲了,石头吓死了,我就带着石头他们去那家门口等着,看见那个女孩出来。她长得……”

            她一呲牙:“像是一只菜青虫。”

            她期待着吕归尘跟她一起笑,以往她兴致勃勃地在背后说坏话的时候,吕归尘就坐在她身边轻轻地笑,所以她非常乐意和吕归尘说这些,因为姬野总是左顾右盼地不专心,而吕归尘永远都像是在听她说笑话。可是这次吕归尘没有,他木愣愣地坐着。

            “不好玩啊?石头吓死了呢。”

            吕归尘露出很淡的一丝笑来:“为什么像菜青虫?”

            “因为绿绿的,又胖胖的,而且走路一扭一扭的呗。”

            吕归尘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羽然失望起来,他居然也没问说一个人怎么会绿绿的,其实她留了一个扣子,是因为那家的女孩正在发疹子,脸上敷了绿色的药泥。

            她歪着头看着吕归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她又不是很明白,吕归尘那双一直清澈的眼睛现在是灰蒙蒙的,他坐在那里,姿势和往常没有区别,却让人觉得像一具被剪断了吊线的木偶。

            她觉得无聊起来:“我要走啦,我跟姬野说好了,要去看凤凰池那边的荷花场里的斗虾。阿苏勒你去不去?”

            吕归尘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去了。”

            “那我走喽。”羽然站了起来。

            “嗯,我也走。”

            两个人走出烫沽亭,落日前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背后,周围一片昏黄。羽然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她走路的时候一跳一,像只兔子,把吕归尘落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