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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那一瞬间她诧异地发现这个沉默的青年的皮肤是火热的,烫着她的嘴唇。

            羽然又盖上了络子,恢复了端正的坐姿,翼罕却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他轻轻地颤抖起来,忽然用力叩首。

            “我寻找了两年!我寻找了两年!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声音颤抖而激昂,“我像是被射穿双翼的鸟儿那样逃离斯达克城邦,他们抓住了我未婚的妻子和我的母亲,她们要我回去。可是我没有回头,他们杀了她们!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我坚信我会带着姬武神的消息回到宁州,带回我们最后的希望。”

            “我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啊!”他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了哭腔,他仰起头,对着澄澈的星空高举双手,“所有我头顶星辰的神啊,感谢你们的恩赐,赐给我们羽族以未来!”

            这个高贵勇敢的鹤雪武士就这样趴伏在青樟木台上嚎啕痛哭。

            翼天瞻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孩子,你已经看见了泰格里斯神殿的光辉,还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悲伤呢?”

            翼罕擦去了泪水,跟着他回到木台下,坐在了垫子上。他低着头,努力了很久,才终于克制了那股辛酸的泪水,再次扬起头来,发现木台上端坐的公主正透过一层银丝络子看他。他看不清公主的容貌,却觉出了她好奇的眼神。他忽然想起这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故乡还好么?”翼天瞻问。

            “丝柏从它的地面消失,野草就霸占崇高丝柏的位子。齐格林的年木已经被烈火包围,故乡的森林无处不是浓烟。”翼罕叹息,“如今的羽皇不再是崇高的象征,各个城邦都无视他的命令,整个宁州已经变成了战场。而昔日高贵的鹤雪武士变成了飞在天空中的杀手。”

            他重新站起来向着羽然俯拜:“公主殿下,故乡需要姬武神的歌声!”

        十二

        秋天,北陆瀚州,蛮舞原。

            一支骑队高举着金菊花大旗,满身污泥的骏马在泥泞的草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马背上都荷着牛皮包裹的沉重箱子,任马夫一再地打着响鞭,前进的速度还是极其缓慢。刚下了雨,周围都是白茫茫的水雾,草原上本来也没有道路,只是认着远方插入云间的彤云大山作为方向。

            “骑都尉大人,我们这么走,还有多久才到北都?”参将带马追上了最前方的领队人。

            “已经离开了雪嵩河,这么下去半天的功夫可以穿过蛮舞原,我们走彤云大山的兀思秃罕哈儿谷口,之后大约再两天的功夫就可以看见北都城。”雷云孟虎拍了拍属下的肩膀,“有点耐心,比起上次我和拓拔大人来的时候,这一路已经是顺畅多了。”

            他是雷云家的长子,和息辕并称南淮最有前途的年轻将军。相比息辕在殇阳关立下的战功,他区区十八岁就跟着拓拔山月北行,充当使团的副官,回来的时候满城轰动。拓拔山月自己并未接受隆重的入城式,带领两百匹白色骏马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肩上有黄金千丝菊军徽的雷云孟虎,年轻英武,倾倒了无数的公卿仕女。那一年他已经升到了副将。

            “都尉这一趟回去,怕能升到后将军吧?”参将谄媚地凑上来,捧上一搁油纸小包。

            “这是什么?”

            “菸草,一路上贴身带着,没淋着雨水,给都尉解闷的。”

            雷云孟虎摆了摆手:“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在我看来,这趟出使的风险还只是刚刚开始。”

            “都尉这么说,兄弟们心里也没底了,你说这些蛮子,真的敢对我们无礼?冒犯了我们,没他们的好果子吃,当年风炎皇帝陛下可是一举打到北都城下,逼得……”

            “风炎皇帝陛下没有打到北都城。”雷云孟虎打断了他,以马鞭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如果我没有记错,风炎铁旅就是在雪嵩河上游的西岸,差不多是这片蛮舞原的地方遭遇了青阳的重骑铁浮屠。其实那场战役没有人取胜,否则以风炎皇帝的性格,决不会轻易撤兵。而且我们大胤,也有过景皇帝、安皇帝把蛮族奉为上朝的时代,蛮族骑兵的威力,不可以轻视。”

            “都尉说得是,说得是……那我们这趟出使,还要注意些什么么?”

            “一切就按我来前根你们说的,其实也没什么,北都城现在的情况我们不清楚,只是‘伺机而动’四个字而已。越过彤云大山之后,把两百人分为两个百人队,一百人跟着我去北都,一百人扎驻在兀思秃罕哈儿谷口等待,有任何异动,等待的百人队立刻南撤,决不要停留一刻!”

            “是!”参将应了,眨巴着眼睛,“都尉能不能重复一下那个山谷的名字?什么秃什么谷的。”

            “兀思秃罕哈儿。”

            “蛮族人起的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倒是拗口得很。”

            “兀思秃罕哈儿,蛮族语中,指食骨鸟。”

            雷云孟虎鞭着战马过去了,参将愣了一下,眺望远方雾气中隐约可见的山谷口,像是一只张开的大嘴对着他们,忽然觉得一丝恶寒狰狞地从心底升了上来。他在甲胄的领口里捏了捏护身的玉坠子,嘴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跟在了雷云孟虎的马后。

            “停!”雷云孟虎忽然高举起手,勒住了自己的战马。

            他们距离谷口只有大约一千步的远近了,以强弓而言,不过是两箭的路程。参将随着雷云孟虎的视线拼命地看向雾气中,隐约是一支大纛插在那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这支孤零零的大纛和异样的寂静令参将觉得不安,他以眼神暗示战士们摘下了马鞍上的十字弩,马夫们也驱赶着驮马聚集在一起,两百个战士把马群围绕起来。

            “这个是什么东西?”参将压低了声音。

            “大纛,是部落的旗号,青阳部是白色的,朔北部是黑色的,澜马部是青的,别的我就没见过了。”雷云孟虎扣着他的战刀,年轻的脸绷紧着,看不出神色。

            大纛一振,轻轻扬了起来,是起风了。风迅速地拉薄了雾气,像是横着扯开了大幕,雾气后的骑队出现了,他们一色的黑色鳞甲,胯下是高出东陆战马一头的黑色骏马,护胸的铁镜边装饰有豹子的皮毛。一旁则已经展开了绒毯,上面摆着食物和酒器,为首的武士策马走进大纛,向着下唐的骑队挥手。

            下唐的武士们彼此看着,最后都去看雷云孟虎。

            “是青阳的虎豹骑,是来迎接我们的。”雷云孟虎点了点头,“我和拓拔将军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在附近的地方看见了大君的骑队。”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他们在这片渺无人烟的草原是已经跋涉了超过一个月,吃了偶尔能捕猎到野物,他们多半时间都只能吃干硬甚至发霉的干粮,喝雪嵩河里没有滤过的水。所有人都想着要好好洗一个澡,尝一尝蛮族的烤羊排。武士们正了正盔甲,把下唐的金菊花大旗打高,列出了整齐的一字队列,缓缓地迎了上去。

            参将跟在雷云孟虎的马后,举着盛有国书的金漆匣子。他的心情没有其余的武士们那样轻松,他知道国书上写了什么,看到这封国书后,蛮族的新主人,是不是会勃然大怒?他受了这趟的苦,发誓再也不为了升官跑到这么荒远的地方来。

            “你能看清么?他们的马腿上是不是裹了皮子?”雷云孟虎皱了皱眉,忽然说。

            参将使劲地看过去,被雾气遮着,隐隐约约地只看见蛮族黑骏的马腿上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马蹄一直缠到了膝盖以上。

            “是蹄裹吧?走泥路马蹄陷在泥里,怕拧伤硌伤了,所以拿皮子裹上。”

            “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参将想了想:“两天前,约莫黄昏的时候。”

            雷云孟虎忽然勒住了战马,压低了声音:“你悄悄去后面,传令后队停下,弓弩戒备!前队一百人跟我过去。”

            “怎么了?”参将愕然。

            “从北都城到兀思秃罕哈儿谷口,至少也要两天的时候。那些战马全部裹了蹄裹,是开始下雨了他们才出来的。仅仅两天,他们是急行军赶到这里的!”雷云孟虎说得很急,也不再压着声音,“停下!后队停下!”

            “急行军……”参将悚然一惊,心底那一丝恶寒忽地凉透了心口。

            已经迟了,居前的蛮族武士忽然一把拔起了大纛,他咆哮着发出呼喊,整队虎豹骑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倾泄过来。武士们在头顶高举着锯刃的马刀,欢迎的队列一瞬间变成了狰狞的野兽。

            整个下唐使团都在对方冲锋的气势下傻了,没有人料到这样的变故,虎豹骑们所处的地势更高,上千斤的骏马全力冲锋,即使践踏也足以踏平这支小小的使团。警觉的战马们首先狂嘶起来,意欲摆脱骑手的控制掉头逃走,驽钝的驮马们则只是惊慌,它们不但没有即时散开,反而拼命往一起聚集,像是马群被恶狼围住的时候结成的防御圈。

            可是雷云孟虎明白做什么防御都是无用的,对方是虎豹骑,他们手里的战刀远比狼牙锋利,他们是纯粹为了杀戮而来的,这样的冲锋根本没有生擒的打算。

            “散开!散开!散开!”他用尽力气咆哮,抽出马鞍上的十字弩射出一箭。

            这是下唐骑兵唯一的一次进攻,箭从最前方一匹黑马的胸膛正面穿入,那匹骏马长嘶着带着它的主人滚到,立刻就被跟随而上的铁蹄践踏而过。雷云孟虎知道自己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第一个掉头,发疯一样鞭策着战马脱离战场。虎豹骑仅剩半箭的距离了,下唐骑兵们也明白了形势,他们争先恐后地带马逃脱,战马冲撞着可怜的驮马,胆小的驮马和马夫们一起被冲散开来,互相践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