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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拓拔山月低声说。

            “鬼蝠呢?鬼蝠们在哪里?”国主想起了这支特别训练的斥候军队。

            拓拔山月的亲兵压低了声音:“今天早晨息将军临时调走了禁军中的绝大多数鬼蝠营士兵,封城的军士也被调走了三个千人队……”

            “息衍……”国主颤抖着,“息衍!我明白了!息衍!逆贼!弩手!杀了他们!”

            弩手们从周围围聚过去,他们手持做工精良的十字弩,弩弓上搭着淬毒的短失。其余的军士都退了出去,只要一次发射,数百支短失便可以把中央的两人完全埋葬。

            “终于……终于要死了啊!”姬野吐出了嘴里的鲜血,露出了满是血的牙齿,笑了起来。

            “这么死……真的比砍头好啊!”吕归尘跟着他笑,“比砍头好,好太多了!”

            “废话!站起来!我们站起来!”姬野咆哮着,“这样我们是站着死啊!好过被狗一样压在低下砍头!”

            他挽住吕归尘的手,两个人支撑着重新站了起来。

            姬野紧紧地攥住的握刀的手腕,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仰望天空:“阿苏勒!一起来,我们一起来!铁甲……依然在!”

            吕归尘从他坎肩的夹层里抠出他的指套,珍而重之地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拇指上,铁青色的光点亮了他的眼睛,他对着天空高高举起握刀的手:“依然……在!”

            他们把这句话咬在牙齿间,说得分外用力,而后两个人一起转过身去,他们互相拥抱,放声大笑,把背心留给了逼近的弩手们。

            “天……驱!”国主咬着牙,“天驱!竟然是天驱!”

            太古铁皇们的尊严残留在那些古老的青铁指套中,现在这些尊严升腾起来了,年轻人们用力把套着指套的手举向天空,他们在炫耀,他们在大笑。拓拔山月也读过关于天驱的宗卷,那时候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些武士会效命于这样一个团体,他们所求的是什么。拓拔的想象中这些人在深夜围聚在荒原上围绕着火堆披着重甲,他们的身影高大而沉重,像是祭祀某个远古的神明。可是拓拔不知道他们信仰什么。

            这时候他明白了这两个字,那就是天驱,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年轻人的背影。

        十九

        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了。

            高台上的大臣们和下面的军士们的脸色都变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拓拔的脸色也变了,这不是地震,震动里面有着危险的意味。可是他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也并不像战马奔驰的铁蹄声。震动越来越明显了,轰隆隆的响声从广场对面的宽街上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看见升起了烟尘。

            “铁……铁……铁……”刚才那个说话的老臣子忽然站了起来。

            他说不下去了,可是拓拔山月看得出他眼睛里绝大的恐惧。

            “铁……铁……铁……”老臣挥舞着胳膊,他想要逃走,却已经慌不择路。

            “铁……铁……铁……铁浮屠!!!”

            他最后的声音几乎像是号哭,随即全身颤抖着跪下,像是看见了末日。

            拓拔几乎不能呼吸了。他知道那个老臣,老臣子八十多岁了,是曾经跟随风炎皇帝北伐的武将。可是自从他由北陆归来,他就再也不能领兵上阵,也不敢提北征的战场。拓拔一直以来的预感应验了,东陆和北陆之间的安宁已经太久了,决战雪嵩河时代的勃勃野心又开始跳动了。

            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铠甲,东路人无法想象的重骑兵出现在烟尘中。那些北陆神骏和他们的主人完全被笼罩在威严的重甲中,随着战马的起落,甲胄上的铁环叮叮作响。每十匹马结成了横队,他们在马前横着长达一丈两尺的巨型铁枪,马甲的周围突出锋利的铁刺。亲眼看见这支军队,拓拔才明白怎么可能有重骑兵可以对抗山阵枪兵的战例,这些东西根本就不能说是骑兵,他们身上那一套东西是一套完整的机括,被北陆骏马的力量带动了,战车一样横扫战场。

            围观的人和军队都陷入了绝大的惊恐中,人们互相推搡挤压着,想从两边疏散,可是整个广场无处不是人,像是封在池子里的水,没有出口。铁浮屠的骑兵们根本无需挥动长枪,他们如同巨石那样滚来,碾压着血肉。来不及逃逸的人的尸骨被挂在了枪尖上,少数人避过了枪尖,却撞在了马甲周围的铁刺上。这些人的尸体被两匹互相靠近的战马挤压着,随后挂在串连马匹的铁链上,又倒在巨大的铁蹄下。弩箭全部投向了铁浮屠,可是根本不能奏效。

            六十年前风炎皇帝曾说过的话依然有效:“弓箭无法伤害他们,他们是重骑兵战场上的皇帝。”

            尖锐的羽箭啸声随即传来,不同于下唐弩弓,这些箭是漆黑的,更长,也更快。铁浮屠的背后,披着黑色毡衣的蛮族骑弓手们把三尺长的狼牙箭投向了盾营和弩营中的军官,其中冲在最前面的人骑着一匹不曾修剪马鬃的黑马,黑色的马鬃飞扬起来像是一面旗帜。他在距离高台三百步的地方弯弓搭箭,拓拔山月拔刀一格,震开了射向国主眉心的一箭,手上感到微微的酸麻。国主完全傻了,盾营中紧急拨调过来的军士手持铜盾护住了他,把失魂落魄的国主拖了下去。

            拓拔山月提着貔貅刀,近前一步,低眼看着已经沦为战场的刑场:“是不花剌么?铁浮屠和鬼弓,一天之中,北陆的精锐都来了啊。”

            发箭的蛮族青年投来了骄傲而森冷的笑容,他带着黑马急速地撤退出去,下唐的弩手刚刚发出弩箭,不花剌已经离开了十字弩的射程。他的强弓射程更远,在回撤中他转身发箭,两名弩手百夫长咽喉中箭。鬼弓们从四面八方向着不花剌的方向汇集,他们策马聚成一圈,带着马跑,举着弓高呼,而后再次流水一样散开,只有不花剌留在了那里,他唇边带着轻微的笑意,捻着自己的弓弦,面对整整一营的下唐弩手。

            “冲过去!冲过去!杀了他!”最后一个百夫长的腿已经在打抖,可是国主就在他背后,他只能狂吼着高举佩剑。

            没有人动,不花剌忽然大笑起来。他带着马,向着整整三百人的弩营发起了冲锋。

            “齐射!齐射!”

            一次三百人的齐射本来一定可以要了对手的命,可是百夫长的命令已经没有什么效果,稀稀拉拉的几支弩箭射出,被不花剌轻易地闪过。下唐弩营的军士们没有见过这样的冲锋,一个人对三百人。长箭的呼啸忽然从左左右右各个方向到来,散开在各处的鬼弓武士们忽然一齐出现,他们射出的箭并不多,可是但凡有人举起十字弩,他的喉咙就被贯穿。不花剌的战术是完美的,他清楚他的人有什么样的本领,他吸引了正面的视线,把攻击的责任交给了部下。

            “齐射!我叫你们齐射!别管剩下的人!”百夫长恶狠狠地一剑砍翻了一名军士。

            不花剌冷冷地笑了。他洒脱地从背后的箭囊中取了一支箭出来,捻弦开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细锐如鹰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百夫长。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百夫长自己更加清楚,他想要往人群里闪躲,可是不花剌的骄傲的笑容和冷酷让他有一种灾难临头的感觉。他预感到自己逃不掉了,发疯一样想躲在军士们的背后,军士们也在躲避他,他周围空出一片,他奔向哪里,那里的人就散去。不花剌距离只有一百步了,百夫长在绝望中双手交叠,封住了自己的喉咙。他还记得曾经听说过鬼弓们最喜欢取的是咽喉,因为这样在狙杀的时候,对手无法发出呼救的声音。

            不花剌松开弓弦,不再看,拨转马头回去了。

            弩营的军士们看见那支黑箭过来,从百夫长交叠的手腕处贯穿,再贯穿了他的喉咙。尸体木木地倒地,到死他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恐惧从头顶笼罩了每一个人,弩营整个崩溃了。

            姬野和吕归尘正面面对铁浮屠的冲锋。滚滚的铁流扫荡着人群,仿佛神的鞭子打乱了人类小小的沙盘。正面撞上战马的人被冲得飞了起来,又被铁蹄踩烂,每一支重枪上都挂着不只一具尸骨,这些枪固定在马背上,否则即使强悍的武士也无法端起来。而那些马每一匹都如同他的青骓,马眼通红,带着草原上野物的暴躁和凶煞,它们高于普通的东陆马两个马头,东陆马在它们的面前只是驴子而已。

            在见识过雷骑的冲锋之后,姬野再一次被震撼了,那确实是重骑兵的皇帝,它们踏上战场,只是为了荣耀,因为它们根本无可匹敌。

            铁浮屠们接近了姬野和吕归尘,其中一人断开了连接战马的铁链,于是十人队分为两个五人队,在两人的侧面划了一个巨大的弧形继续追击溃逃的下唐军队。姬野和吕归尘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见下一个十人队远远地减低了马速,最后艰难地停在他们的面前。

            其中一人摘下了他的重盔:“巴夯来救世子了!巴夯来晚了!”

            青阳的将军铁益看着已经长大的孩子,他努力弯下了腰在吕归尘肩上按了按:“世子终于长大了,提起了刀,是我们青阳的男子汉!你的父亲没有看错你!”

            他转而过去看姬野,这个少年的目光刺得他警觉了一瞬,而后他大笑了起来。

            “这就是打败我儿子们的东陆武士么?还会有这样老虎一样的东陆人啊!”铁益点了点头。

            “儿子们!我的儿子们!”铁益向着散开的第一支十人队咆哮着举起他的重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让东陆人看看,这就是我们青阳真正的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