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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交锋"这个词儿才使他们比较清醒地回到现实世界,想到这场"交锋"的一个方面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在河边作"壁上观"的士兵们.亲眼看到敌军准备渡河,即将渡河,正在渡河,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渡河过来的目的是要进行一场厮杀.他们中间也很少人想到自己首当其冲,马上就要成为厮杀的一方.因为他们在思想中没有战斗的准备,他们的上级没有让他们准备好随时迎击来犯之敌.他们没有以一矢相加,阻止辽军渡河.他们不知道这场大厮杀将以怎样的形式开始,将以什么结果收场,特别不清楚在这场混战中自己应该作什么,怎样来发挥一个战士应当发挥的作用.似乎这一切都要由上级来决定,而上级之上还有上级,说不定要等到官家下一道圣旨,才能决定他们是否可以挺身迎击.这一切都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他们还来得及在河边上打三个瞌睡.他们就是在这样谈笑风生中白白浪费了最宝贵的一个、两个时辰的.

        等到种师道、种师中、王禀、姚平仲等高级将领看到形势不妙,临时作出还击的命令,亲莅前线督战时,时机已经太晚,辽军已在大部分的渡口渡河成功,形成燎原之势,大局糜烂,不可收拾了.

        这是士兵的失职么?这是中下级军官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么?不!他们都是宣抚司的错误决策的牺牲者.宣抚司的错误决策,现在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即使这样,即使辽军的攻势已像潮水般地涌来,也没有任何历史记载说到当时身为宣抚使的童贯听到紧急的战报时有过什么思想活动,下令采取什么应变的措施.

        (三)

        从出击的辽军一方面来说,攻击的重点放在耶律大石的东路.萧干和萧斡里剌指挥的奚军的西路开始攻击的时间要晚一些,在整个战役中只起配合作用.

        耶律大石在东路要碰上的敌人是西军主力,种师道、种师中亲自率领的泾原军、秦凤军和姚平仲率领的熙河军.耶律大石的想法是打败了主要的敌人就可以取得全局的胜利.东路的主要战场,他选择在兰沟甸一线.兰沟甸河面宽阔,中流有三、四丈深,人马涉渡往来都有困难.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条件并不太好的渡口,原因是在于他自己的东南面都统指挥所就设在兰沟甸河北的韦家营,杨可世的东路军指挥所就设在兰沟甸以南的南塘洼,两者距界河都不到十里路.把这里作为主力决战战场,组织、调拨自己方面的人马和集中歼灭敌方的主力都比较容易.

        战争有时要避坚攻瑕,首先挑选敌方的薄弱环节来攻击,有时则相反,先集中全力与敌方的主力硬拼,突破了这一关,其他部分就可以迎刀而解.在这两种不同的战略方针中采取哪一种,主要是根据当时当地的具体条件来决定,但与指挥者的决心、作风以及他的指挥艺术也有关系.耶律大石运筹用兵好像一个大赌徒,他宁可使自己全军覆灭,也要把他可能筹集起来的大部分赌注全部押在一笔足以使对方倾家荡产的输赢上,不大胜,则大败.因为他明白这场战争的性质就是背水决死的死战,要末战胜了,找到自己的生路,要末战败而死.第三种选择是没有的.

        耶律大石进攻的矛头,一开始就指向西军的精锐杨可世所部布防的阵地.

        杨可世最初听到警报后,立刻作出坚决和紧急的决定.他派出传令官传令所有沿河的部队一律坚守阵地,主动出击,不准放敌军过河.他调动第二线的后续部队开到比较薄弱的第一线去参加作战,预备队全部开进第二线去填防.一面派兄弟杨可胜驰往统帅部要求认可这些临时措施,并要求种师道自己立刻率领全军投入前线,全面策应还击.他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带着十分欣喜的心情,希望事态扩大,把全军投入战争漩涡,迫使统帅部欲罢不能,迫使宣抚使也不得不在既成事实面前屈服.

        杨可世力求一战的决心和耶律大石如出一辙,但他既没有后者的权力和魄力,又不幸处在被动地位上,因此这些虽然合理,正确但为时已晚的措施,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杨可世下达了这些命令之后,不待统帅部和宣抚司的回音,就率同偏将高世宣、马颜傅、吴革等人率领他自己的五百名亲兵迅速驰往兰沟甸前线.警报虽然从沿河防线上纷至沓来,但他直觉地判断出最剧烈的战争一定发生在兰沟甸的渡口,他毫不犹豫地向那个方向驰去.五百名亲兵是杨可世长期亲自训练出来的部队核心.他们似乎是用战争的筛子一再筛过,筛剩下来的精锐中之精锐.它在西北战场上转战数千里,声誉卓著,是一支使西夏和诸羌族军事领袖一听到它的名声就要心惊肉跳,千方百计要想包围它、消灭它而不可能的中坚部队.

        杨可世的行动是迅速的,可是耶律大石的部队行动得比他更迅速.杨可世驰抵前线时,看见自己方面的防河部队挡不住敌方勇猛的进攻,正在纷纷撤下来.第一线的长官统制官刘正彦本人也是一面抵抗,一面后退.辽军渡河成功,一部分人早已乘坐木筏、竹筏、船只渡过河来,赶杀沿河的宋军.还有一些人占据了一个桥头堡,正在巩固和扩大阵地.另外一些人把木筏连缳起来,固定在一条由西北向东南顺着水流之势的斜线上,搭起一座浮桥来.所有这些行动都是十分紧凑的,浮桥还没有完全搭成,大队辽军已经利用它跑跑跳跳,歪歪斜斜地抢渡南岸.他们的马蹄刚着陆地,就像出柙的猛虎般地扑入战斗.河北岸麇集着成千上万的人马,形成黑压压的一片,正在想方设法地尽快抢渡过来.

        白沟河附近一带都属于华北平原地区.在北宋建国之初,也有一些责任心较强,把国防事务挑到自己肩膀上来的边防将领何承矩、李继隆等,在白沟河以南掘了不少沟渠地堑,种植了很多树木,希望以此来限止辽军铁骑入侵的马足;这种单纯防御性的战略措施本来就是消极的.到了"澶渊之盟"以后,这里成为双方使节相互交聘的要冲.北宋政府为了表示"睦邻敦好"的诚意,单方面地砍去树林,填平沟渠,企图消除辽方的嫌猜,确保主动权操纵在对方手中的所谓"太平",再加上百余年来朝政腐败,武备废弛,未砍去的树木早被人视为利薮,芟伐殆尽,未填平的沟渠也早已涸干堙塞,无济于事了.于是这最重要的边防地带变成了不设防的状态,恢复了一片大平原的本来面目,最有利于铁骑的驰突.

        杨可世赶到前线的时候,正好看到麇集在桥头堡周围的辽骑将要利用这个有利于他们的地形向纵深方面发展.形势确乎是危急的.杨可世既没有去招呼溃败的士兵,也不去解救在敌军包围中的刘正彦,他凭着长期战斗的经验,立刻判断出谁占领和保持了这座桥头堡,谁就会取得这个局部地区战役的胜利.杨可世不假思索就催动坐骑.挥舞着两根共重五十一斤的铁锏直往桥头堡的敌丛中冲杀过去.他连对自己的部将和亲兵们也没有打个招呼,因为他了解,在这个严重关头,主将的意志就是全军的号令,他主将的马首所瞻就成为全军突击的方向.他自己冲到哪里,全军就会跟上来和他一块儿冲锋、搏杀.他腾云驾雾般地冲进敌阵,被马蹄掀起的泥土尘埃既遮蔽了他的视线,也遮蔽了辽军的视线.他们好像隔开一道尘雾的屏障,在他还看不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时,四、五条铁槊已经一齐向他搠来.他用铁锏奋力一格,就势把铁槊都揿压在地上,只听得"格嘣"两声,两条铁槊齐齐地折断了,还有一条也因为受到的压力过重,猛然脱手堕地——这一回合的战斗,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使他迅速地获得胜利.直到那时,他才看见满面灰尘的辽军拎起半根铁槊,或者空着双手,一齐拨转坐骑逃走.

        杨可世乘势飞追上去,吴革、高世宣两员偏将紧紧护卫在他左右侧.高世宣挥舞长刀,一有机会,就腾出手来,彀弓搭矢,连连把敌骑射下马来.那边吴革骤马上前,补上一槊,把坠马的辽军牢牢地钉在地面上.当他抽出带血的槊尖时,这边高世宣早已抢着大斫刀,迎住好斗的敌骑厮杀起来了.

        他们这一组三员主、偏将好像从重霄之上穿入阵云的飞将军,以掣电走雷的速度,急驰飞奔,远的箭射,近的锏打枪挑,大刀斫杀,一连杀死了十多名辽军,逼退了其余的辽军,霎时间就把他们的万丈气焰压了下去.

        他们发挥了战将们在一场肉搏战中能够发挥的最高效能.

        桥头堡狭窄的地面上,麇集着这么多的人马,大家都施展不开手脚,于是双方不断地向两翼展开.这时杨可世的全部亲兵都已赶到,撤下来的防河部队也重振旗鼓,返身回来战斗.这一部分部队刚才因为缺乏统一的号令和指挥,在敌军的压力下,被迫撤离阵地.现在得到主将的驰援,又有生龙活虎般的五百名亲兵做他们的拄心骨儿,他们顿时勇气倍增,返身搏杀.这时刘正彦也从敌军的包围圈子里脱身出来,重新部署了进攻.

        辽军背临着河,要退回去已不可能,只好拼死格斗,才能死里逃生.双方战鼓大震,喊杀声四起,展开了势不两立的剧烈的决战.

        亲兵们不但用双手,用兵刃和敌军搏斗,他们还利用骤马疾冲的冲刺力,冲击敌军,把他们连人带马一下子就挤坠入河.这是一种简单有效、因地制宜的搏杀方式.他们从较远的地方觑定一个目标就猛冲上来,一些猝不及防的辽军被他们冲坠河中了,也有的亲兵因为去势过猛,勒不住坐骑,自己和被他冲撞着的辽军一起坠河,也有的辽军有所准备,乖巧地把马头一拎.躲闪过亲兵的冲刺,反而转身到他背后,借他疾冲时留不住马蹄之势,轻轻一挤,就把他挤入河中.

        尽管剧战还在进行,形势显然扭转过来了.北宋军队完全控制住桥头堡,把原来占据在那里的辽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赶开去.浮桥上的辽军看见桥头堡被夺,他们的通道已被卡断,无法登陆,就抢着、挤着、挨着,混乱地退回北岸,只有零星的船只和木筏还在继续载运人马过河.但是登陆点都被宋军控制住了,难以上去.高世宣当机立断地从主将身边离开,率领一部分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面对河岸,瞄准目标.他手里的红旗一挥.弩弓齐发,神箭到处,就有一批辽方人马滚落河去.船只失去了篙手,滴溜溜地在河心乱转,筏子大幅度地向左右摇摆倾仄,把中箭和没有中箭的人马一起晃进河里去.也有个别辽军力持镇静,站稳身体,用盾牌挡住箭矢,竭力保持筏子的平衡,还想抢渡上岸来援救南岸被围的战友,但是他们挡不住高世宣这一批弓手一再瞄准,向他们施射,最后一个个都被消灭在筏子上、河中心.

        辽军增援的路线被卡断了,宋军的后续部队却源源不绝地从后方开上来.聚在北岸的辽军既不能渡河,他们的箭矢又够不到南岸,只好瞪着眼睛干着急.

        这时残存在南岸的辽军虽然好像落入陷阱中的困兽般勇猛搏斗着.但在人数上已居绝对的劣势.他们被优势的宋军切成一段段、一块块,再也没法把残存的力量集合起来.他们就几个人围成一团,背靠着背,和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宋军战斗着.他们的衣甲上已经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有的受了七八处、十多处的创伤,血从创口里涌出来也腾不出手来包扎一下,有的兵刃已经残缺不全.面临着如此迫近的死亡,他们还是毫无惧色地为了保护自己、掩护战友,为了保卫这个面临生死关头的民族而战斗.有时他们一刀把宋军砍死在地上,一枪把宋军挑下马来,就欢呼一声,表示他已经捞回本钱,死而无憾了.有时他们英勇地抉围而出,沿着河岸疾驰,又受到前面敌军的拦击.看看前后受敌,实在无法脱身时,就迅速地卸下衣甲,连人带马涌身向河中一跃,企图泅水回去.追上来的宋军,站在河岸边,一阵乱箭,一连串的血泡浮上水面来,结束了他的英勇的生命.

        桥头堡周围的辽军已被全部歼灭了.

        兰沟甸南岸猖獗一时的辽军已被全部肃清了.

        第一个战役是经过激烈的艰苦的战斗才分出胜负的.富有经验的杨可世一上手就掂得出对方的斤两,好像他掂得出手里的兵器的斤两一样.战士们也同样掂得出对方的斤两,一致感觉到这是一场沉重的战斗.但是现在他们已有一个轻快的间歇了.

        这时已是辰、巳之交.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太阳高高地照在战场上,一切曾经被黎明前的黑暗、被在紧张战斗中产生的激动心理状态、被震耳的擂鼓声、被铺天盖地的尘埃所遮盖起来的敌、我双方形势,现在清楚地呈现在战士们的眼前了.

        战士们首先看到的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大批人马的尸体,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由于服装和发式的区别,一见就可以辨别出来.他们有的早已断了气,伤口的血已经凝成紫色、褐色、黑色.有的还在喘最后的几口气,在他们的已经失去神采但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流露出生存者无法理解的表情.还有人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向战友或向敌人乞求一口水,这口水对他是这样重要,这些英勇战斗过的勇士已经把生命力集中在小小的一点上,他只需要一口水.

        可是生存着的战士们也同样需要这宝贵的一口水.

        几棵孤伶伶的树木和一些临时搭制起来的掩蔽体,虽然把它们的影子清楚地投在地面上,可是战士们很少有机会得到它们的荫蔽.热辣辣的太阳直射到他们身上,一身铁甲好像火烤着一般,贴在他们的皮肉上.他们的皮肤像要裂开来,他们的喉咙干渴得像要冒出烟.可是这种苦热、干渴的感觉只有在一场紧张的搏斗结束以后才开始感觉到.现在趁着这休战的片刻,他们纷纷涌到河滩旁舀水喝.有的战士身边没有带舀水的铁碗、铁壶,又来不及找到其他的器皿,就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掏起不干净的水来,大口地喝着,然后奔到垂死的战友面前让他尝到一口余沥.他们牵着的马匹比他们更灵活地伸长头颈或者涉游到河水里埋下嘴巴畅快地痛饮一场.这似乎是补充了人和马在一场紧张的战斗中所流失的开水和血,给他们带来无上的享受.有的战士索性找一块石墩坐着,掏出身边带的干粮,和水一起吃起来.

        解决了生理上最大的需要以后,这才去观察战场的全貌.他们看到在界河中敌人架起来的浮桥虽然有几处中断了,但并没有遭到完全的破坏,有的辽军正在把它连缀起来.他们看到失去驾驶者的木筏和船只仍在河心中淌着,仍有一部分奋不顾身的辽军想尽办法要把它们用挠钩钩回来,企图重新利用它们.他们特别看到河北岸仍然挤着那么多跃跃欲试的辽军,不但没有撤退的迹象,反而得到后方的增援.企图重新渡过河来.

        把这些看到的现象联系起来,他们清醒地想到,一场激战并未告终,他们现在得到片刻的畅快的享受只不过是在两场热闹的戏剧中间的幕间间歇罢了.
        (四)

        这时,杨可世本人也饮了一囊水,吃了点干粮.亲兵们牵着他的战马在河边饮水,他亲自在旁看着,不让饮得过多.许多将领都围到他身边来,听候他的命令.他定一定神,对战局作出一个全面估计,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杨可世指挥的这部分军队确实毫无疑问地已经取得兰淘甸南岸局部地区战役的胜利,可是这个局部胜利没有给他带来像西北战场上战胜了敌人以后常有的那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因为他也像所有战士一样无误地判断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敌军不但是十分顽强的,而且还是非常坚韧的,正在俟机作第二次的反扑.

        从战略意义上来估价,杨可世部队的这个胜利,只不过堵塞住辽军的许多渡口之一,歼灭了一部分辽军的有生力量而已.这个战果十分有限,它并不可能对正在进行中的全面大战发生决定性的影响.杨可世身负着指挥东路军的重责,当然不能以此为满足.在他战斗胜利的过程中,不断地得到友邻各军告急的警报.他自己纵目西望,在河以南,他目力所及的纵深地带都有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有的敌军已经楔入相当深远的后方,但我军不能采取钳形夹攻来进行有效的反击,说明在那些地区的战斗中,我军正处于被动情况.

        杨可世不断地传令把可以调动的后续部队和已经开抵兰沟甸前线的增援部队调出去增援友军.他发现对岸的辽军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许多整齐的步骑军扬旗鼓噪地向他们的西面驰援.但是他们已经控制住许多渡口,可以无阻碍地渡过河来作战,而我军只能被迫在自己的阵地中作战.他还发现一部分西驰的辽军和西去增援的我军,只隔开一条河,沿着两岸的径道上,似乎正在进行竞走比赛.有时走到河面比较狭窄的地区,战士们就用一阵急雨般的箭矢威吓对方,企图打乱它的队伍.这种盲目发射射不到对岸就坠入河中的乱箭,大大受到对方的奚落和嘲笑.

        但是兰沟甸对岸辽军的大部分人仍然留在原阵地上,不问歇地擂着战鼓,吹起海螺,作着战斗的准备.在它的后方,川流不息地出现新的流动部队,似乎正在向前线增援.沙场宿将杨可世凭着多年战斗经验,一看就判断出这是疑兵.老是这些部队,这些战马,却擎着不断地改变了颜色和番号的旗帜在后方转来兜去.就算它是虚张声势的疑兵罢,仍不能得出敌军兵力已竭的结论.聚集在北岸的部队仍有那么多,这是凭肉眼就能看清楚的,他们轻捷地行动着,并不因为一次渡河的失败就挫折了锐气.他们不是在虚弱下去,而是越战越强.他们仍在准备第二次、第三次的渡河,至少他们仍在作出再次渡河的姿态,用来牵制杨可世的主力精锐部队.认真渡河或者仅仅作出渡过的姿态,这两者同样都够叫杨可世伤透脑筋了.

        现在杨可世的确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他虽然取得局部战役的胜利,但是西面战场上正在激战,他要不顾一切地西去增援,敌军就会真的渡河过来重新占领这一片他好不容易通过一场血战才争夺过来的河沿阵地,并且也可能直捣他的指挥部,使整个东路军陷入失却根据地而指挥失灵的狼狈境地.但他要继续留在这里,敌人就达到牵制他的目的——由于东路军统领的地位重要,种师道把泾原军的大部分和秦凤军的一部分混合编制起来,放在他的指挥之下.辽军牵制了他就等于达到牵制西军主力的战略目的,而在其他战场上扩大战果,向纵深方面发展.他没有得到范村方面的确实消息,但他对刘延庆和辛兴宗的作战能力显然不会估计得太高.如果种师道的统帅部有失,全局就可能糜烂了.

        在一场英勇的格斗中,杨可世与他麾下的战士同心戮力取得了胜利,可是在一场比赛耐心的交战中,他被击败了.这时已近晌午,太阳像一团烈火似地顶在他头顶上燃烧,这增加了他的烦躁和焦急.种师道那边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而他派出去与友军联系的联络兵却带回来很不一致的消息,有的联络兵确实与那边的长官联系上了,并根据自己的观察,作了正确的汇报,有的汇报的情况虽然是正确的,但已过了时.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已经出现了新的情况.刚回来的联络兵报告了大将王禀已经进展到渡口边,把辽军打败的好消息,接踵而至的王禀自己派来的联络兵则报告说辽军有了新的增援,已把他逼退到第二线,要求这里再派部队去增援.还有的联络兵并没有与哪边的负责长官联系上,只根据他看到的一鳞半爪,就当作全面的情况来汇报;有的则因为种种的障碍,根本没有能够到达目的地.后面的两种联络兵受到杨可世的斥责,但是前面两种也不足成为他正确判断全局的根据,他只是综合了这些报道,模糊地构成一个总的印象:整个战局于我不利.

        善于打胜仗而不善打败仗,善于打速决战而不善打持久战的杨可世不禁坐立不安起来.忽然间有一种大胆的甚至是鲁莽的想法闪进他的脑袋:"寇可来,我也可去."既然辽军可以过河来攻我,为什么我军就不能过河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