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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现在没有什么条条框框可以把他束缚起来了."救赵围魏"本来就是一种古老的战略,只要过河去消灭辽军的指挥部,无论这里,无论种师道那里的威胁都可以解除了.他看到再一次被辽军缮修好、再一次被我军破坏的浮桥基本上还是可以利用的,就立刻派人去补缀靠近自己一边的浮桥,准备率军过河.在这个瞬刻里,他气吞河山,并不把对岸二三万名敌军看在眼里.他认为凭着他的五百名亲兵和手头可以使用的这部份兵力,不但可以驱散沿河岸的辽兵,甚至可能冲到韦家营,直捣耶律大石的巢穴,迫使已渡河的辽军不得不撤回去救援,使整个战局扭转过来.

        抽象的计划,迅速间就化成具体的行动.他一决定,立刻派人去报告种师道(等到派去的人带了种师道的指示回来时,他早在对岸决战了),一面就吩咐手下的统制官赵德说:

        "眼前局势混沌,胜负难决,俺要亲率一军过河去决一死战.请老将军用床子弩掩护俺渡河,然后斟酌情况,续派应援之师相接应.这里一片阵地,就拜托老将军了,千万守住它,休教番子们断了浮桥,绝了俺的归路,最为重要."

        赵德就是有过喝酒三十斤记录的那个老将,他有的是丰富的作战经验,可是相形之下,那一股猛厉无前的勇锐之气就显得缺乏了.这两者往往难于统一在一个军事长官的身上.当下他听了杨可世的冒险决定,不禁冒出一身大汗,劝告道:

        "眼见得对岸辽军不下数万余人,杨统领带着偏师过河,事非万全,务请三思而行."

        "兵在精而不在多,俺意已决,老将军就依俺的将令行事,不必阻挠."

        杨可世用一种压抑的、却是坚决的口气发出命令,这是将令,知道他的"霹雳"脾气的赵德不敢再拗违他,只好依依违违地答应了.他一面增派人员缮修浮桥,一面派人把十床凤凰弩搬到桥头堡来,一字儿地摆定,对准渡口对岸的辽军猛烈地发射箭矢.

        凤凰弩是一种利用机械发射的高级弩弓,每一床需要二、三十名熟手服伺它,一经彀弓注矢,弩手们用力一踏足,十支七、八尺长短,单单一个箭镞就有三斤重的巨矢就同时飞出,最远处可达一千步.铁甲、盾牌、挡板、牛皮帐篷都挡不住它的锋芒,两三尺厚的土墙也射得透,确是当时战争中远攻的有效武器,不到决胜关头,不肯随便拿出来使用.它只有一个缺点,在两军相交,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怕误伤了自己人,这种风凰弩却施放不得.

        桥头堡上,弩矢猛发,急如骤雨.对岸的辽军,无论在地面上、窝铺里都存不得身,只好纷纷散开,胆大的就匍訇在原地上,伺机攻击.

        杨可世趁此弩矢乱发的机会,率领部众,一声呐喊,径登浮桥,直奔对方的渡口.这真是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辽军虽然挡不住弩矢,却躲在弩矢射不到的隐僻处发射箭矢来攻击浮桥上的宋军.宋军越是接近中流,箭矢就越加来得密集和有力,宋军一个疏忽,就被射倒在浮桥上或掉下河去.杨可世性急地催督亲兵们抢渡,他自己也随着大队人马快步走在浮桥上.木筏一晃一晃地不住往左右摆动,给他们的前进造成莫大的困难.

        "哎哟!"

        几个声音同时高呼起来.他们忽然发现距浮桥不远处的上游,有十多条已经着了火的木船,顺着水势,直向浮桥靠拢来.火船上满载着油脂、干荻、硫磺、麦杆等容易着火的东西,乘着风势,倏忽之间就烧得十分炽旺,径驶到浮桥旁边,冲撞、打散和延烧着木筏.它像一条火龙似地阻挡浮桥上宋军的去路.

        木筏上出现一阵不可避免的混乱.

        有人看看无法前进了,有人怕火延烧到自己身上,有人被烟焰迷了眼睛,都想退回去.术筏以更大的幅度摇晃起来.这种混乱的情形如果不加制止,就可能引起全面的溃败.杨可世一看形势不好,急忙顺着木筏摇晃之势,左右摆动着他的沉重的身体,然后站稳了,厉声喝道:

        "俺们既已来到此地,有死无生,刀山能上,火海能闯.几条火船打什么紧?哪个兄弟跳下河去制服它?"

        好像回答他的说话一样,辽军一阵密集的乱箭向他射来.一个亲兵猛然跳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这一箭正好射中他的喉咙,他倒在筏子上,还用颤抖的手举起盾牌来掩护主将.这壁厢另一个站立在杨可世左旁的亲兵,双脚一蹭,扑咚一声,顿时涌入河中.他似乎还没有考虑好用什么方法来制服火船以前,就抢先响应主将的号召,跳进急流中去了.这时,勇气比智慧更重要,他投身在混浊的水涡中,拨开一层层的恶浪,直向火龙的方向泅去,想凭他一双空手去制服火龙.筏上的士兵大声嚷喊,替他出主意,想办法.早有五六个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跃入波涛中,他们努力捞住一根正在水面上飘浮的长木柱,一齐扑入火海,企图用木柱拄住火船,不让它靠上浮桥.这是在当时条件下,他们可以考虑,用以制服火龙的唯一有效的办法.这时泥污的河水已被烧得发烫,一股股的火焰,借着风势,直往他们的头面和身体上扑来,使他们近不得火船.北岸上的辽军,又对准他们,箭矢频发.他们几番上去,几番都被逼退回来.筏子上的士兵大声呐喊,为他们助威.他们被逼退下了,又再次扑上去,屡退屡进.他们做出了好榜样,接着又有十多名亲兵跳下河去,几个人掮一根木柱——这些木柱是从被撞散的木筏上飘浮开来的,都有大口碗粗细,四、五丈长.他们捞住木柱,就分成几个小队,拼命扑上去.他们凭着木柱,凭着赤裸的身体,根本不顾北岸射来的乱箭,滚在火海里乱闯.火烫的水、一股股的烈焰、着了火的木柴和芦荻以及他们身上被烧得一溜溜的燎泡,都阻挡不住他们的猛扑.他们一寸一寸地在火海中挺进.他们成功了,当他们靠近火船用木柱拄住火船的时候,大家不禁欢呼起来.他们把一只只火船在两边拄开去,拄得远远的,让它们自行烧毁,烧成灰烬,中间顿时出现了一段可以通行无阻的地带.着了火和被冲撞散的浮挢早被筏子上的宋军扑灭扎缚稳固了.大队宋军,乘机呐喊一声,通过这道横拦在河心,横在他们成功的道路上的火墙,直扑河滩.

        他们来不及揉一揉被浓烟迷住的眼睛,已被拥在河滩边的辽军截住厮杀.这群被南岸的凤凰弩矢迫散的辽军,这时又从隐蔽处跳出来,与宋军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人们克服了最大的危险就有权利藐视次要的危险.宋军刚从河水中拖泥带浆地爬出来,许多人被烧得皮开肉焦,许多人被烧去头发和胡须,许多人在和水、火的搏斗中失去了兵器和马匹,现在又要跟人数比他们多得不可胜计的辽军接战.他们只存在百分之一的生存机会,但是能够在地面上与辽军接战,就是他们的生机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们成功地登陆的道路,辽军再强也强不过火龙,火龙尚且可以制服,又何在乎也是血肉之躯的辽军!一个强烈的信念支持着他们,他们必须登陆,所有的障碍必须扫除,而且一定可以扫除.他们的勇气和神力都陡然增长了几倍.

        一名空着双手的亲兵,刚刚爬上河滩,就被藏身在斜坡上的辽军当作目标,觑定他用力一枪刺下来.这名亲兵猛然把枪杆抓住.斜坡上的辽军生怕自己的武器被夺,用力向上一扯,抓住枪杆的亲兵顺着这一扯之势,耸身跃上一丈多高的斜坡.他的双足还没有站稳,就尖声地喊道:

        "俺第一个登上坡了,兄弟们快跟上来!"

        所有在河滩上接战,在浮桥上抢渡的士兵们都看见这惊险的一瞥,他们不仅用肉眼,而且也用精神上的视觉看到这惊险的一瞥.

        这惊险的一瞥,对于当时正在接战中的宋军,的确起了极大的鼓舞作用.犹如第一个跳下河扑进火海的亲兵一样,虽然他们都不过是个士兵,不一定能够亲自完成任务,但他们已经以自己的英勇行为为大家树立了榜样,改变了临战时战士们的心理状态,使一些在事前想象起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他们是每一个战役真正起着作用,有时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无名英雄.历史就是被这些无名英雄创造出来,而不是像历史家根据间接的、有时甚至是有意歪曲、捏造、颠倒的材料所写出来的那种已经罩上灿烂的光轮的英雄伟人们所创造出来.

        跟着这个登陆战的胜利,杨可世本人也走到浮桥的尽头处.他是一个身重一百八十斤的魁梧奇伟的男子汉,再加上三十多斤的铁甲.虽然在战斗中他的动作和他的身材不相称地矫健轻快,充分发挥了一个战将的作用.但现在要爬上陡直的土坡,爬上河岸,却需要弟兄们的帮助.他的全副具装的战马也由亲兵牵着上来.这时河岸附近的辽军都被肃清了,暂时清出一片空宕宕的战场.

        和白沟河南的宋朝边境线一样,河北辽军的边境线上也几乎是光秃秃的,没有多少防御工事.不同的是宋朝是为了要讨好于辽,自动撤去防务,而辽方却由于轻视宋朝,特别从澶渊之盟以后,辽方历任的北院枢密使和边防将领根本不相信宋朝有进攻的力量,因而自己撤了防.自从耶律大石接管前线以来,他的主导思想是拼死一击,也没有花费很多的人力、物力去建筑防御工事.耶律大石的全部历史记录,证明他是一个毫不犹豫的进攻者.虽然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如果不是一个很好的防御者,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进攻者.

        杨可世站在这一片空宕宕的战场上,从亲兵手里接过铁锏,高高地举起来,向南岸的伙伴们摇晃一下,表示他们已经取得敌前强行登陆的初步战果.

        他的这对人人认得的铁锏也成为他的认旗了.

        (五)

        杨可世喘一口气,迅速整理了队伍.他留下一百名士兵负责修理和保卫浮桥,保持两岸之间的交通线.这是非常重要的,却并不具有很大吸引力的任务,因为这个时候,人人都想跟随主将前去冲锋陷阵,建立歼灭敌军的大功,谁也不想留下来担任这个具有后勤性质的工作.

        杨可世一眼瞥见在第一批登陆的士兵中间也有李孝忠在内."这是一个可以放心把任务交给他的人."他高兴地想着.立刻下命令:

        "李孝忠,你留在这里指挥俺的三哨亲兵一百名,守住浮桥,不得有失.如有动静,随时派人来联络请示."

        还没有等到李孝忠的答复,杨可世就带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地走了.

        也只经过极短促的时间——正好和杨可世整理自己队伍的时间相等——辽军已重新调整了阵容,布置了一个"偃月阵".所谓"偃月阵"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左右两翼环抱住河岸,中间一部分阵地向里面凹进去,准备把进攻的宋军随时吸入钳形包围圈中.这是一种常识性的作战布置.原先被宋军驱散的辽军,现在又迅速回到自己岗位上,按照指定的部位排列起来,阵容十分严整,仿佛在顷刻之间就在刚才还是光秃秃的平地上竖起一道人墙.杨可世虽然久战沙场,但在西北多山的战场上,却很少碰到过这种阵势.他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一部分亲兵,环阵巡视一下,不禁点头赞叹道:

        "乱后能整,临危不乱,真不愧为一支劲旅.俺倒要好好地对付他."

        宋军留给辽军的时间和辽军留给宋军的空间都是十分有限的,那边的辽军刚刚布置好阵形,这里宋军的攻击就开始了.

        杨可世先派吴革率领一彪人马"尝敌③",这彪人马挟着敌前登陆的余威,一鼓作气,直向辽军中央阵地突进.一阵猛打猛冲,把这部分辽军逼退几十步.

        吴革是泾原路的队将,不但胆气过人,更兼谋略非凡,杨可世商准了种师道,把他调来总管亲兵营.这个调动虽然使他的军职降低了一级,但在统帅部领导核心成员的心目中,他的身价提高了三倍.大家都公认他是可造之才,假以时日,不难贮为国家干城之选.现在他发现辽军虽然后退,却没有溃乱.它好像一圈富有弹性的钢带,承受得起重大的压力,弯曲一下,一待压力减轻,它就弹回到原地.这分明是个劲敌.他们这彪人马,完成了试攻的任务,就掠着阵地从容撤回.

        杨可世接着又命高世宣率领一彪人马作第二次的试攻.高世宣选择了敌阵中的一个薄弱环节,在中间偏右、人马比较疏薄的阵地中冲过去.他自己让几个使用藤牌斫刀的亲兵掩护着,挽起大弓,瞄准辽军前队的队官就射.

        高世宣的弓箭十拿九稳,他一连射倒二、三名辽军.然后发一声喊,企图利用辽军混乱退却的机会直冲进阵去.辽军的前队倏地分开了,第二线的弓箭手突出阵前,把箭矢飞蝗般地射来.他们以箭对箭,以多对少.高世宣恐怕部下吃亏,只得约退人马,自己殿后,回身射倒一名辽将,徐徐退回.

        根据杨可世的经验,他拥有这样精锐的士卒,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两次试攻,都只获得有限的战果,冲不进坚阵去,这显然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了.

        时间的因素对对方有利.进攻的锐气犹如刚刚出笼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时间拖延得越长久,热气消失得越多,敌方的阵地就越加巩固,战胜的希望也越加渺茫了.杨可世心里焦急,幸喜得李孝忠守护浮桥,十分得力.他们不为辽军的矢石所动,迅速修理好中断之处,牢牢地确保交通线,使得后方的增援部队,可以通过浮桥,大量开到.杨可世略略部署一下人马,重整队伍,把全军力量集中起来,仍然选择了高世宣刚才突阵时的敌方薄弱环节,亲自带头进行第三次真正的冲击.

        这是最后的一次冲击.看来不但在这个局部,今天全局的胜负都将决定于这一次冲击.

        他们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大,他们的勇气鼓得如此之足,哪怕辽军阵地是用纯钢铸成的,也要把它熔成铁汁.在战斗意志方面,他们的主将杨可世就是全军突出的表率.

        杨可世全身披一领闪闪发光的连环吞兽面狻猊甲.有的将领在战场上故意把自己隐蔽起来,打扮得好像一个普通的士兵,以避免暴露目标.杨可世则反其道而行之,他故意突出主将的身分,希望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他身边来.这一身金盔金甲就使敌军一望而知他是全军的统帅.还有他的坐骑,是一匹号称"一丈雪"的久经战阵的白马,马身上也披着铁甲,大腿以下也有甲叶保护,只有腿弯处才露出一段雪白的皮毛,不致妨碍它的自由驰骋.一名亲兵掌着绣上了"杨"字、白底黑字、镶着红缎边、垂着淡黄流苏的大旗.另外有四名亲兵紧紧护定他,他们紧跟着杨可世突阵前进."一丈雪"飞奔腾踔,扬起满天灰尘,马蹄下面似乎激发出阵阵风雷,把他们这组人平空托在半空中,像一把千淬百炼的匕首猛然扎进辽军阵地.

        二、三千名宋军在吴革、高世宣、马傅颜等几名将领的率领下,还有种师道特别派到东路军前线来听候调用的泾原军第十副将吴玠和他的兄弟吴璘等这时都跟随着主将矫若游龙地搅入辽军的阵云深处.这一次不再像刚才两次试攻那样只攻入辽军的表皮层就戛然而止."杨"字大旗飞到哪里,这些勇将锐卒就杀到哪里.在紧张的突阵战中,在惊风骇浪之间,大旗一会儿低沉下去,有时沉到完全看不见的程度,人们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忽然它又露出面来,与许多五颜六色的辽军军旗搅在一起,相互升降低昂,人们兴奋起来.接着"杨"字大旗更高地举了起来,敌方的军旗纷纷被刷下去,好像一张锦帆驾驶着一叶轻舟顺风前进,把周围的波浪撇向两边.人们的心就更加振奋了.他们挥戈挺刃,卷舞着刀盾,直薄辽军的心膂之地,给了它致命的一击.

        正面的辽军挡不住宋军的锋芒,就采用旁敲侧击的战术.他们从正面退却,却几次三番地拦腰冲上来,企图把宋军割成几段.他们的战术部分地成功了,把个别的小队宋军拦截在大流以外.于是这里那里都形成小范围的各自为战.一些流动的圈子在阵云深处挤来挤去,从激烈的动荡进入静止状态,有时静止片刻以后,又重新振荡起来,表明有些战士已经陷入重围,在受到致命的重伤后,还在作着最后的格斗,不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决不罢休.

        六队宋军已经透过几层辽军,一直贯穿到敌阵的后方.忽然发现有一部分自己人受围,他们又回过头来,一阵搏杀驱散,把受围的战士从重围中救出来.

        紧跟着杨可世一起突阵的几名亲兵转瞬间被一队强劲的辽军截留住,包围起来.杨可世错眼不见,就失去他们,他立刻飞马回来.这时,他的眼腈和喉咙里都冒出火来,他只见在敌人的包国中,两名护卫大旗的亲兵被砍倒在地上,第三名名叫豹儿的一个亲兵也被敌人用套索扯住捆绑去了.

        套索也称为"搨("扌"旁换"纟")索",是契丹骑兵从长期习骑和实际作战中锻练出来的一项绝技.原来只用以套马,数十步内外,一条软索抛出去,软索上端的活结就能把疾驰中的马匹套住,百发百中.后来他们把这项绝技发展成为一种骑战中的有效战术.套索上系着钢钩,作战时,从马上飞出套索,只要钢钩钩住敌方步骑的衣甲皮肉,顺手一扯,就可以把他活提过来.契丹人的老祖宗在唐初—场大战中,用搨("扌"旁换"纟")索一连活捉得唐朝的三名大将,从此搨("扌"旁换"纟")索之名远扬塞内外.现在他们又在双方距离接近的混战中使出这项有效的武器来对付杨可世.

        杨可世不愧为久经战阵的老将,他一看飞索抛来,毫不犹豫地丢下手里的铁锏,从腰间拔出"断兕"宝剑,迎空一挥,就把套索割断.接着是几名辽将一齐上前攒住杨可世,几根套索好像几条张牙舞爪的恶龙从天空中飞来.杨可世奋起神威,挥剑四舞,只见剑影熠熠,寒光闪闪,把所有的套索一齐砍断在地下.一名辽将不识高低,挺起一杆三棱点钢矛奔前杀来,没料到一丈雪像一阵旋风似地卷扑到他的身边,他来不及把钢矛掣回来,保护自己,杨可世已抢过他的马头,巨剑一挥.把他斜斜地劈死在马上.发慌的马驮着他的半边尸体在战阵中乱闯.其余的辽兵,看见杨可世如此英勇,发一声喊,转身就走.杨可世的亲兵们就势上去救出豹儿,抬起杨可世的铁锏,赶散残余的敌军,这队人马又和大队汇合在一起.

        宋军的这条长龙有时是直线前进的,有时则像刚才发生的插曲那样,又是迂回曲折地行进着,有时受到几方面辽军的抵抗,又要分头厮杀,暂时变成不规则的队形.但是他们向前突进的总的目标漫有改变."杨"字大旗成为他们的鹢首④,为他们这支舰队指明航向,破浪前进.密集的敌军成为他们的目标,哪里还有死战不退的辽军,他们就扑到哪里去加以痛歼.

        耶律大石精心布置的偃月阵中心阵地,在杨可世这一阵摇山撼海的攻击下,似乎已濒于破灭的边缘.

        突阵的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它要求达到的目的是借此引起敌方的大溃退、大混乱,从而予以决定性的歼灭.北宋军凭着超人的勇气,付出重大的代价,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前后驰突,杀退了层层顽抗的辽军,使他们无法保持原来的队形,使他们丢下大量人马的尸体、兵器、折断的旗杆、撕裂了旗面的军旗(到了战胜后,抢获对方多少面军旗,是计算胜利成果的重要依据,但在战斗紧张的当儿,战士们践旗而过,谁也顾不得把它捡起来),纷纷从原阵地上撤退.似乎只消再加上一点压力,就可以造成敌方的大溃退、大混乱.大规模的歼灭战的实现,已经近在眼前.

        可是到了此时,北宋军自己也已到了"三鼓而竭"的衰弱程度.在一场战争中,战士们的主观能动性固然很重要,但是客观力量的对比仍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就这次突阵而论,宋军虽然高度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但在力量对比上仍然居于劣势.何况辽军死中求活,作战也同样是非常勇猛的.宋军由于过早地用完了全身的力量,到达高峰的最后一级阶梯时,突然瘫痪了.这是一个偶然因素引起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没有这个因素,也还有其他种种因素可以导致形势的逆转,它的发生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