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在身后咳嗽，他置若罔闻，带着我的身子随他一齐转了个弯，却看见凌统收回手的瞬间，眸色一暗，狠狠瞪着蝶衣一言不发。
我鼻子一酸，也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原本没有料到的眼泪竟然毫不听使唤，噼噼啪啪，滚豆子都没这么厉害，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弱不经风的主了，胡乱拿着身上的衣服去擦脸，只是让原本已经吓人的人越发惨烈了。
十三见我在他怀里胡乱地动着，原来还以为是我脸皮薄，被他抱着不好意思，却没料到低头下来竟然又逮着我一张大花脸，独一双渗了泪的眼晴，委屈巴拉地看着他，只宽慰冲我温柔一笑，望去蝶衣的眼神不自觉，又冷了几分。
爹爹啊，我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惜在场的男性同胞此刻都没闲心搭理我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全部都咧了嘴瞪直了眼睛看我的大花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给吓呆了。
我害羞，我赧然，我没皮没脸了我……
十三倒是不打算放过蝶衣的架势，竟然收起了平日里那嘻嘻哈哈的模样，小小年纪，他老哥传说中不怒自威的模样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开了口，那声音好似在冰窖里刚挖出来的一般，丝丝往外冒着冷气，我不敢听，捂了耳朵，只有还贴着他胸口的头隐隐感觉自他胸腔里回荡开来的声响，是说不出的安心。
那声响方散去不多时，我捂耳朵的手便被十三拉开，他的声音早就恢复了从前的那样温柔，却又不全相同，我一时说不上来，只呆呆看着他，张合着嘴唇。
“吓到了？”他眉毛堆得老高，声音愈发缓了下来，哄孩子一样对我道：“没事了，我们去擦药。”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应了，眼角瞥去蝶衣时，却只看见她好像丢了魂一般软在凌统的臂弯里，一张脸煞白煞白，倒是比我惹人怜爱得多。
没给我多少时间再多看几眼，十三的身子已经折了过来，完全遮蔽了我的视线。
身后的凌统伸手扶住瘫软在自己怀里被十三恐吓得完全没办法自行走路的蝶衣，原本料想了许多许多安慰话语的凌统此刻却好像被猫叼去了舌头，木然地望着她。
她哭，就算撕心裂肺却也没有往昔那种揪心的感觉，只是没办法压抑的浮躁，自心底一波波地散开了，再也安宁不下来。
想了许久，终究还是低头下来，软言安慰：“乖，没事了。”
抚摸上她的脑顶，闭眼将她收进怀里，眼前却好似浮云一般不断涌现方才的细碎画面，铭进了深深的梦里。
此时，三记里由小三特别开辟的药房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玄衣男子，灼灼其华高高在上，明明该是一个睥睨众生的主，现在却用那样疼惜的目光看着身边的女子，小声又劝又问，宠上天的模样。
而他怀里收着的那个女子，眼眶红红，时不时地用脏兮兮的衣角去擦脸上不断滚下来的眼泪珠子，那模样，哪里还看得到平时张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
又不是我乐意，眼泪这东西，到了要掉的时候，还不就像枝头花期到了的残败花骨朵，簇簇地，哪里掐得住流，抽抽噎噎了一阵，终于是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撇撇嘴看十三，道：
“你刚才，对蝶衣说了什么？”
他不解地看我一眼，却不从正面回答我的话，只道：
“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
“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看你刚才似乎要骂得挺凶，我不敢，听你骂人。”
听完这话，他只觉得好笑，反过来问道：
“你怕别人骂人？”
反正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索性大方应了，对他道：“从小就怕，许是留了什么阴影罢。”
见他似乎眼神又冷了些，赶忙拦了下来：“没什么严重的事情，别……”
“我知道。”他忽然笑了，又拿过一边的药箱给我上药，动作轻柔缓慢，怎么看都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味道在里面。
“前几天还是我在给你上药呢。”我不满地哼哼，怎么看都像个孩子。
“以后你就没机会了，我也没机会了。”他忽然这样说，也不知道是就事论事还是言及其他，我听不懂，便打着干哈哈，糊弄了过去。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尴尬的静默，唯独能够感觉到因为靠得太近而轻轻挠过头顶的呼吸，牵扯起了脸上紧绷的那些个细小伤口。
刚才还没觉得有多疼，可是真正当治疗烧伤的药渗进皮肤之后我才差点没跳脚，忽然想起那次十三根本大气都没出一声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把老脸都给丢光了，咬紧牙关，愣是学着他的模样，没抽气。
他见我忍得难受，插话进来道：“在我面前不必勉强。”
我狠狠白他一眼，嘴上倒是完全没落下风：
“我只是担心我会不会毁容……”
“我知道。”他笑得越发爽朗大气，霎时间满室盈满了他的笑容，随着阳光，静静流淌了开来，灼灼其华、明丽耀眼、生生不灭。
九天玄雷，半路遭贼
直觉最近十三很奇怪，变脸像翻书，本以为到了叛逆期所以导致体内激素分泌过旺，然后喜怒不定颠三倒四，却没有想到，已经早早过了青春期的某凌，也和十三一样，开始有些不对劲起来了。
不然连我这个局外人也看出来他臭脸不断，整日度日如履薄冰，生活重新回复到从前争锋相对的状态，只有蝶衣同志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见他稍稍舒展眉头，回以一个淡然笑容。
这一日清早，十三那边放消息过来，说是今日有事，不能再来三记请教，我自然也是落得清闲，刚打好主意同岚岚说好了一个出去逛逛，随身带着些碎银子准备着出门就看见凌统板着张脸，闷闷不乐地踱步走近我。
我讪讪挪开脚步，想避免同他这个雷神接触，却不料刚好被他逮个正着，危险地眯眼瞪我：“想去哪？”
我去哪犯得着你么。我在心里暗自诽谤，面上还是给足了面子，讪笑道：“随便出去逛逛，呵，散心。”
他的眼睛眯得越发厉害，二话不说，转身拽了我朝门外走去。
我纳闷，拳打脚踢地嚷嚷：“你这是干嘛。”
他回给我一个难得的灿烂笑容：“我也出去散心。”
就这样，两个人再次出门，凌统嫌在城里逛得无聊，全然不顾我的反对买了一匹马，将我扮作男子模样，两人共骑一骥，哆哆嗦嗦朝城外使去。
看着眼前这些流里流气围作一堆虎背熊腰面色不善的男人，我真是欲哭无泪。
就知道最近凌统是个雷神，走哪劈哪，出门散心都能招来九天玄雷让我们遇劫。
他倒是淡定，勒马半抱着我对四周这些个劫匪朗声道：“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喵了个咪的，人家舞刀弄枪还在这荒郊野岭将我们团团围住，不是打劫难道还是来送钱叙旧不成？
白他一眼，我没好气：“要钱要命，随便你挑。”
那劫匪头头呆愣了片刻，似乎觉得，方才自我口中所说的该是他的台词，低头琢磨了老半天，才终于了悟过来，恶狠狠道：“要钱！”
懒洋洋趴在马上，我相当不怕死地继续道：“哦，要钱，拿把命留下。”
……
“老子要的是你的命！”他眼红红气喘喘，一言不合就挥刀过来，我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赶忙往凌统怀里缩，只感觉一双手臂自腰间围来，他沉了声音道：“抱紧。”便一夹马肚子，策马飞驰而去。
山贼复山贼，山贼何其多。
良驹受了惊扰，在人堆里立了蹄子惊恐万分，我觉得身子几乎被马掀翻，只靠着腰上围着的那半只手臂勉强停留在马上。
“有话好说！”我从凌统怀里闭着眼，大吼出声，果然开始还在往身上招呼的刀刃忽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定下来看着我。
靠，从来没觉得我说话这么有分量，这一次，倒是真正感受了一把受人关注的瘾。
抖抖因为方才颠簸而有些发软的手臂，脚可没敢扯出脚蹬子，我扭扭身子，道：“不就是要个钱么，我给你就是了，何必杀人。”
倒是没见过我如此配合的主，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使诈。
可是姐姐我看起来像骗人的人么。乖乖从怀里掏出来带着的所有碎银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证明我说话的分量。
明显看见做主的山贼吞咽一口唾沫，脸上却装出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摆出王八脸，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家底。”
这话怎么说？
“我们可是瞅见了你在市集上花大钱买下一块破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