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当她到了异国,便特别关心起祖国来了:“正不知北京怎样,中国又怎样了?”她觉得她的心情酷似华兹华斯《我在不相识的人中间旅行》诗中所表现的那种对祖国的爱。她时刻眷恋着祖国,无休止地做着温暖的乡梦。

            关于这部书的写作,冰心在四版自序里说:“假如文学的创作,是由于不可遏抑的灵感,则我的作品之中,只有这一本是最自由,最不思索的了,这书中的对象,是我挚爱思慈的母亲…她的爱,使我由生中求死——要担负别人的痛苦;使我由死中求生——要忘记自己的痛苦。……这书中有幼稚的欢乐,也有天真的眼泪。”

            《寄小读者》先后再版了几十次,它对青少年的教育作用,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巴金在《冰心著作集·后记》里说:“从她的作品里我们得到了不少的温暖和安慰,我们知道了爱星、爱海,而且我们从那些亲切而美丽的语句里重温了我们永久失去的母爱。”冰心的母爱和爱祖国、爱儿童、爱生活是分不开的。

            平时我们读或评论《寄小读者》,往往只注意它内涵的那热烈而缠绵的母爱、儿童爱以及绚丽多姿的美的自然,诸如“我小时曾为一头折足的蟋蟀流泪,为一只受伤的黄雀呜咽,我小时明白一切生命,在造物者眼中是一般大小的;我小时未曾做过不仁爱的事情……”等所表白的思想和那比比皆是的诗情画意。而一方面不太多的抒写,却常被忽视。比如,当车过泰安时,她忽然忆起了临城劫车的事,“我这时心中只憧憬着梁山好汉的生活,武松、林冲、鲁智深的生活。我不是羡慕什么分金阁,剥皮亭,我羡慕那种激越豪放,大刀阔斧的胸襟!”(《通讯二》)当她到了临城站时,曾看见了一队又放炮仗,又吹喇叭的兵,但“我很失望,我竟不曾看见一个穿夜行衣服,带镖背剑,来去如飞的人。”(《通讯四》)当她听到美洲红人酋长威叩落亚坠崖自杀,山因此得名时,她便“以山势‘英雄’而威叩落亚死的太‘儿女’为恨”,于是,“每天黄昏独自到山顶看日落,看夕阳自威叩落亚的最高峰尖下坠,其红如火!……大地上只山岭纵横,看不出一点文化文明之踪迹!这时我往往神游于数百年前,想此山正是束额插羽,奔走如飞的红人的世界。我微微的起了悲哀。红人的身躯壮硕,容貌黝红而伟丽,与中国人种相似。只是不讲智力,受制被驱于白人,便沦于万劫不复之地!”(《通讯二十二》)在《通讯二十七》中,她写了力士搏狮,讲到一败涂地的拿破仑和建立不世之功的惠灵吞,还讲到“人生中之各趣,我便愿遍尝!——我甘心乐意以别的泪与病的血为蛰,推开了生命的宫门。”“领略人生,要如滚针毡,用血肉之躯去追挨遍尝。要他针针见血!”这些其中的生命力量和庄严,是冰心作品中的一个应当重视的光辉的组成部分。

            除《寄小读者》之外,她这时期的散文集还有《往事》(1920年后在《小说月报》上连载,在美国留学期间写了后二十则)和《山中杂记》,内容和艺术特色都和《寄小读者》没有多大的异同。

            冰心是最富有诗情的散文大家,其艺术成就曾得到许多作家的赞扬和肯定。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里说:

              冰心女士散文的清丽,文字的典雅,思想的纯洁,在中国好

            算是独一无二的作家了;记得雪莱的咏云雀的诗里,仿佛曾说过

            云雀是初生的欢喜的化身,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星辰,是同月光一

            样来把歌声散溢于宇宙之中的使者,是红霓的彩滴要自愧不如

            的妙音的雨师,是……这一首千古的杰作,我现在记也记不清

            了,总而言之,把一首诗全部拿来,以诗人赞美云雀的清词妙句,

            一字不易地用在冰心女士的散文批评之上,我想是最适当也没

            有的事情。

              女士的故乡是福建,福建的秀丽的山水,自然也影响到了她

            的作风,虽然她并不是在福建长大的。十余年前,当她二十几岁

            的时候孤身留学在美国,慰冰湖,青山,沙穰,大西洋海滨,白岭,

            成叩落亚,银湖,沽湖等佳山水处,都助长了她的诗思,美化了她

            的文体。

              对父母之爱,对小弟兄小朋友之爱,以及对异国的弱小儿

            女,同病者之爱,使她的笔底有了像温泉水似的柔情。她的写异

            性爱的文字不多,写自己的两性间的苦闷的地方独少的原因,一

            半也因为她的思想纯洁,把她的爱宇宙化了秘密化了的原故。

              我以为读了冰心女士的作品,就能够了解中国一切历史上

            的才女的心情;意在言外,文必己出、哀而不伤,动中法度,是女

            士的生平,亦即是女士的文章之极致。

            郁达夫对冰心的早期散文作了全面的评价,其中的不少观点是得当而中肯的。

            当然冰心的早期散文也有其局限。比如太过分强调和夸大了母爱的作用,“她的爱不但包围我,而且普遍的包围着一切爱我的人。而且团着爱我,她也爱了天下的儿女,便更爱了天下的母亲……只有普天下的母亲的爱,或隐或显,或出或没;不论你用斗量,用尺量,或是用心灵的度量衡来推测;我的母亲对于我,你的母亲对于你,她的和他的母亲对于她和他;她们的爱是一般的长阔高深,分毫都不差减。”(《通讯十》)母爱是黑暗社会中使人生得其安慰和温暖的春神,但母爱是不同的。社会里普遍存在着爱和恨,只是“爱”是不能使社会变成一个极乐世界的。当时的冰心给人们的只是一颗“爱”心。爱的哲学,主导着她的人生观和文艺观。另一面,《寄小读者》等,如果只是以小朋友为对象,显然是深奥了,不少道理和语言,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所以茅盾批评道:“指名是给小朋友的《寄小读者》和《山中杂记》,实在是要‘少年老成’的小孩子或者‘犹有童心’的‘大孩子’方才读去有味儿。在这里,我们又觉得冰心女士又以她的小范围的标准去衡量一般的小孩子。”(《冰心论》)这一点冰心自己在解放后也提到过。

            三年美国留学生活中,冰心除了写散文外,还写了小说,如《悟》、《剧后》等,诗如《赴敌》、《赞美》、《所见》等。在美国的最后一年,大半的光阴都用在汉诗的英译方面,翻译我国著名古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漱玉集》,并以此作为她的硕士论文,结束了学生生活。这一年,她创作的东西并不多。

            1926年7月,冰心获得威尔斯利大学硕士学位,回国后即在燕京大学文学系任教,同时还在清华大学兼课。她整天忙于课务,家又远在上海,假期和空下来的时间,差不多都用在南下和北上之中,以及和海外的未婚夫吴文藻的通信里,写作很少。1928年,她写了一首《我爱,归来吧,我爱!》的诗,是遥寄远在美国学习的吴文藻的。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公开发表的唯一的爱情诗。这几年,“简直没有写出一个字”,这是冰心颇为遗憾的。

            1929年6月,在燕大校园南大地六十号,二十九岁的冰心与著名社会学家吴文藻结婚。她回忆说:“我们结婚之后,正是两家多事之秋。我的母亲和藻的父亲相继逝世。我们的光阴,完全用在痛苦奔波之中。这时期内我只写了两篇小说,《三年》和《第一次宴会》。此后算是休息了一年。1931年2月,我的孩子宗生便出世了。这一年中只写了一篇《分》,译了一本《先知》(The  Prophet),写了一篇《南归》,是纪念我母亲的。”结婚后的冰心家务缠身,于是不能再专职教书。1929年至1936年只兼教于燕京大学,其间于1930年至1931年,1935年至1936年,还分别在北京女子文理学院和清华大学任教。在这段时间里,她的创作不多,只在1934年《文学季刊》在北京创刊,应郑振铎之聘任该刊编辑委员之后,创作才又多起来。这期间,做为一位辛勤的园丁,她曾培养过许多学生,其中不少人后来成了文化界的名人,如诗人林庚教授、戏剧家焦菊隐、历史学家翁独健、教育家关瑞悟等。

                                            五

            从在北京《晨报副刊》上发表处女作《两个家庭》起,冰心于1919年“五四”运动至抗战前夕,相继发表了成名之作《斯人独憔悴》、代表作《超人》和《分》等三十多篇小说及散文,分别集为《超人》(1923年,商务印书馆初版)、往事)(1930年北新书局初版)、南归》(1931年,同上)、《姑姑》(1932年,同上)、《闲情》(1933年,同上)、《去国》(1935年,同上)和《冬儿姑娘》(1935年,同上)。还出版了诗集《繁星》、《春水》、《冰心诗集》(《冰心全集》之一,是她1921年至1931年的诗歌总集,1932年,北新书局初版)和散文集《寄小读者》、《冰心散文集》(《冰心全集》之一;1932年,北新书局初版)、《冰心游记》(1935年,同上)、《平绥沿线旅行记》(1935年,平绥铁路管理局)和译作叙利亚凯罗·纪伯伦的散文诗集《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