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她的精神和感情都受到了创伤,但是她却不愿让自己年富力强的生命白白虚度。她常常自我安慰:“组织上是个非党员,可在思想上要做一个真正的党员。”在以后的几年中,她无声地、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人前从不多说一句话,业余时间她默默地创作着,先后发表了《在灰色的日子里》、《春夜》、《母婴篇》、《好秘密》、《你好啊,故乡》、《母亲》、《刃磨》、《快乐的小鸡》以及一些短诗、散文和评论文章,其中有的还被译成外文。在创作上,她是一位从不满足的人;另外,让劳动的欢乐滋补伤痕,充实生命,给孩子们多写东西,是她生活的唯一乐趣。

            1966年,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燃烧起来。杲向真同许多作家一样,没有能避开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风暴的袭击。开始,她被怀疑为漏网右派,曾经多次掀拽拉扯,到1969年5月,就随着北京市第_批下放干部到门头沟区上苇甸公社黄土台大队劳动去了。那里是山区,黄土台就是高山坡上的大土方,台上住了五十来户人家。台上的房屋随着起伏的山势而筑,重重叠叠,煞是好看。村庄四周环山,山上长满了果树,一到春天,五颜六色的果花和天上的云霞相映生辉。山涧有条清澈透明的溪流,冬天溪水成冰,村里的孩子们坐着自制的滑冰车,在冰面上嬉戏,山涧荡满了笑声。

            杲向真在这里劳动了十个月,同社员、孩子都建立了纯朴的感情,因此她深深爱上了这个小山村。她知道,解放前谁家外出讨饭,抗日战争时谁在深山打游击,谁家的孩子差点儿掉进小塘淹死,谁家的小伙子结婚反对铺张;她知道,哪一块地的土质好,哪棵树结的苹果甜。她和社员一块修整山地、打眼放炮,一块儿躲在山岩后面笑着满天纷飞的碎石;一块儿提着篮子在密密的杏林里检杏核,淘气的孩子一边检一边把杏仁塞进她的嘴里;他们一块儿坐在场院里剥脱核桃的外衣,品尝甜嫩多汁的鲜核仁……在这个美丽的山村,她度过了愉快的时光,积累了生活。

            后来,她到干校劳动了四年。1974年,北京市人事局开始考虑她的工作分配问题。她的档案先后送到北京出版社(当时叫出版办公室)、市文化局,都被退回,接着是《北京文艺》、三废办公室、市区文教局、区文化馆……全都拒绝接受她。人事局的干部叹着气说:“女同志过了四十五岁就难分了。如果你恢复了党籍,也会好办……”杲向真当时心里非常难过,她从十七岁走上工作岗位,还从来没有在家里闲呆过。作为一个社会的人,“工作”就是幸福!但是,在“四人帮”暴虐的统治下,她“失去了”,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多么可怕!杲向真说:“那是一个什么时代啊!我既不能使自己变得年轻,也没有能力使自己恢复党籍。但这样无所事事地闲散在家,混日子,真会把我逼疯。”好心的人事局干部总希望安排一个离家近、适合她的特长的工作,但在当时毫无希望。杲向真热烈地渴望着工作,她对人事局的干部说:“不管什么工作,什么单位,也不管多远,只要我能胜任,就可以,决不挑挑拣拣。”人事局的干部不以为然地反问:“石景山区倒是要人。那里离城里四五十里,谁都不愿去,你去吗?”“可以!”她欣然同意了。回到家里,她又给人事局的干部写了恳切的、充满了革命热情的信,讲革命不应怕艰苦,不能只在家门口干革命等道理。最后,她终于到了石景山古城二中。

            1975年,刚刚进行大反师道尊严的运动,一般学校的纪律都不好,古城二中也不例外。开始,她在政治思想教育组,协助宣传队工作。宣传队的工作都是抓打群架、破坏公共财产、偷东西、要流氓的学生。她坐在办公室里,每天“接待”的都是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学生,时时听到打碎玻璃的声音,或在楼道里大声喧嚷、奔跑的声音,她觉得神经紧张,心底惊慌。教学很难进行。所有的老师都为青少年担心,为国家的命运忧虑。在她上课时,只有少数学生认真听讲,不少学生睡觉、肆无忌惮地说话、打闹、吹口哨、乱扔纸团,教室活像茶馆和酒楼。她生气,心里恼火,但不会训斥学生,只会说:“青春是美丽的,应该珍惜!你们混,混吧,将来看谁倒霉!”

            “四人帮”的时代,是产生小偷和小流氓的时代,青少年犯罪的情况十分严重。那时杲向真住校,在夜里,时常被隔壁派出所里传出的呵斥、撕打、哭喊声惊醒。这种生活,使她感到恐怖,又感到新奇。那年9月,学校派她和另外一位老师到这个派出所看管女流氓,组织她们读报或劳动,晚上也有人值班看守,以防逃跑。这些女流氓总是有说有笑,快活之至。她厌恶她们,也怕她们。在看守期间,她总是躲开她们,坐在远远的地方看书,避免同她们说话。后来,这些女流氓给她起了个别致的外号叫“大学生”,大概她们认为她的书生气太足了吧!杲向真回忆起这段生活时说:“现在想起来,真有点懊悔。一个作家应该熟悉各种生活,为什么当时不和她们交‘朋友’呢?了解她们的身世、思想感情以及怎样跌进罪恶的泥坑,这些无疑会丰富我的‘生活仓库’。”

            她在学校呆了三年,教了两年高中语文,尝到当教师的辛苦,积累了一些生活素材。

            “四人帮”的覆灭,使她又获新生。她作为一个饱经风霜的园丁,又回到倍受摧残的儿童文学的园地,发表了童话《酒井》和儿童短篇小说《风雨中的小鹰》等,再版了《小胖和小松》(1960年,作家出版社;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这个集子收有《小胖和小松》、《春天》、《节日的礼物》、《向日葵是怎样变成大蘑菇的》、《妈妈割麦子去了》、《太阳的翅膀》等九篇小说,其中大部分从不同角度刻画了新中国孩子们的可爱形象,表现了他们的生活和精神世界。通过这些小主人公的活动和形象的塑造,反映了我们的时代,说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孩子是幸福的,只有在这样的时代里,孩子们的生命才能获得社会的真正关怀、爱护和培育,孩子们才能成为具有崇高道德品质的革命接班人。解放前写的《三颗流星》,揭露了旧社会对孩子们的摧残和迫害。她的其他作品还有童话(快乐的小鸡》(1963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小说《金桂》(1965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等。

            杲向真的儿童文学创作,并没有轰轰烈烈的大题材,主要素材都是来源于平凡生活中的见闻和感受。她所写的虽然都是生活的“小事”,但却写得深刻、细腻,富有生活气息,能够以小见大,反映出时代的一角。

            她的作品故事生动,语言流畅、自然;所写的小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写得恰如其分和恰到好处;把幼年儿童外观的面貌眼饰和内在的精神世界,如实的描写出来,使一个个“小人物’的艺术形象,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陈伯吹赞扬她用轻松活泼、明朗朴素、适合于儿童的风格、笔调,在描绘儿童生活、塑造儿童形象上获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杲向真一直是业余创作,而且都是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早先,她爱在荒野无人的小道上徘徊构思作品,可是这样的地方不多了。由于居住条件差,人多,不安静,她往往早起躲在洗澡间,在水磨石洗澡盆边上进行写作。星期日,她也去北京图书馆,或到龙潭湖边写作。她,像一位远征的战士,总是不停地跋涉着。
            杲向真没有长时间深入生活的机会。但零零星星的时间,对她来说也颇为宝贵。1957年,她到北京自新路少年犯管教所几个星期,当时还和小犯人交了朋友;1958年建设十三陵水库时,在工地生活过两周;1960年在昌平苗圃生活两个月;四清运动时到过北京市大兴县农村……她没有到过国外,在国内只是因为学习或工作的原因,曾涉足南京、长沙、桂林、重庆、成都、天津:杭州等地……她写作,全靠日常的生活积累。平时她看到的、想到的——孩子们的思想、动作,虽是零碎的,片断的,她都从不放过,总是把它们记录下来。她曾说:“深入儿童生活,从儿童的生活和想象中去发掘儿童文学创作的题材,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在这个问题上,必须付出巨大的劳动,必须经常地、细心地体察儿童的生活,并且随时加以记录(包括儿童的心理、语言、动作、偶然发生的事情等等)。有时候,儿童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片断,并不能构成写作的题材,但是这些材料的积累,对于丰富儿童文学的创作,是很有意义的。我自己成为一个儿童文学的爱好者,也喜欢经常记下一些自己的见闻。”(《点滴体会》,1959年《文艺报》第十期)她讲她的孩子小林,经常把一块木片插在皮带上当做手枪。有一天,他推开房门,一只蹲在门口的大花猫突然跑开了,小林立刻回过头来激动地说:“妈妈,大花猫怕我,它当我是解放军叔叔呢!”杲向真觉得儿子的话很有意思,就记了下来。在《小胖和小松》里关于手枪的细节描写和对话,就是由此得到的启发。文艺创作离不开生活,就像庄稼离不开泥土一样。“文化大革命”的十余年,她没有动笔写一个字,但却习惯地积累了生活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