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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隗天狼神色一凛,河中一役,知无玥并未曾亲眼目睹,却能保握住个中关键,更根据适才看过的演练而断定他天狼军的弊病所在,比起那些只知贪分战功而不理其他的上大夫,实在高明得多。
  
  “说得不错,我虽有心歼敌,奈何一但逐奔出远,拒阵必乱,逾列乱行,难于控制反而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古者逐奔不远,乃因周礼有定,一日行军仅一舍之地,速于一舍为兵家所不取。至战场需营军,战前需致师,总攻之时军队严整队形,各军互相协调作战,若有其一方拒阵动摇,胜败即成定局,自然难于追击敌军余部。”
  
  知无玥所言确实不差,其时诸侯各国均以车乘多寡而论强弱,周礼定制,天子六军,每军千乘,共六千乘;大国三军;中国两军;小国一军。周天子权位名存实亡,各诸侯国拥兵自重,扩兵充乘,自然是如晋、楚之大国,又岂止三千乘。于是战场之上大多以战车列阵,先以弓矢对射,接而以长兵互刺,战车冲阵,已求打散地方阵形,后再聚歼散兵。比的,是舆车接敌之时,参乘驭车之技,及一众甲士之勇,并无诡变奇诈可言。
  
  隗天狼之胜,大多是因为天狼军悍勇无匹,平日训练严酷,上了战场,各军配合密切并不疏漏而至。
  
  “我记得你说过,兵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隗天狼不愧是场上将军,当即从他的话里面听出味道。
  
  知无玥挑眉,倒也没有藏私隐瞒,坦然道:“不知将军可曾考虑过车骑并提之法?”
  
  “车骑并提?”隗天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悟性极高,马上便捉住了其中要诀,“骑射之备,兼具灵巧、迅攻之优势。轻车锐骑,配合中军调度,确实更胜步卒。”他军中也有马骑,但鲜少用于步兵作战,他看过的兵法中也从未提及关于车骑能并而用之之法,如今听知无玥说出,当如醍醐灌顶。“好办法!”隗天狼一拍大腿。
  
  “车骑并提之法实非无玥所创,早有先人远见于此,只是如今大国均以车乘之多寡论定国力之强弱,大势所趋,你我不能逆潮而已。”知无玥坦言道,“我在齐国时也曾有此打算,可惜未尝一试。”
  
  “为何?”
  
  “我曾在齐主面前提过,言可尝试以此法调整兵阵,奈何上卿大夫们都认为我非齐国之人,此议实乃为削弱齐国军力,当时齐主看似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驳回了我的建议。那时我阅历尚浅,只道齐主为难,便不再提,如今想来,齐主想必也疑我暗怀异心。”
  
  “鼠目寸光!”隗天狼怒而一掌击在桌上,“不识利弊也就罢了,怎么还作诽谤之说!!”
  
  齐国种种,早在他避世入山时,已将前事种种当作南阿一梦,不再费神计较。只是如今听到有人为他鸣不平,心里仍是难免高兴。他笑看着隗天狼,并不言语。
  
  隗天狼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咳嗽两声,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然而对方仍是笑眯眯的,优雅地拿起桌面的酒杯,凑过去与他近唇处喝了半口的杯子碰了碰,“叮——”清脆一声,然后一饮而尽。
  
  “不,你说得太对了,我当初就该将简策狠狠甩在那几个趾高气扬的大夫脸上!”
  
  “!——咳咳!咳!——”可怜的天狼将军,又给呛到了。……二尺四寸长的竹片,用牛皮条穿好了卷起来,那玩意儿有多重,甩到脸上估计能把鼻梁给砸断……
  
  对面那位完全没有加害者的自觉,边自斟自饮,边还叹息道:“可费了我好几夜的功夫,刻简策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咳咳……”
  
  之后二人的话题便绕在兵法军阵上,一个是晋国天狼将,一个是齐国风云帅,对兵法均有独特见解,边是对饮边是对策兵法,仿佛行棋布局,好不痛快。
  
  不觉日渐西斜,酒也喝了不少,知无玥也觉得差不多了,放下杯盏,叫店家过来结了帐,隗天狼虽意犹未尽,可城内入夜后宵禁店家也要关门了,便也只好作罢。
  
  二人正要回府,忽闻市集上狗吠声大作,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一头膘肥体壮的黑獒凶狠地朝着一家准备收摊的卖肉铺子狂吠,说也奇怪,平日杀猪宰羊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的屠户居然对这条獒犬惊惧莫名,甚至躲到一旁。那黑獒见人退开,便大模大样地跳上案台,东嗅西闻,案台上正放了一大块肉厚膘肥足有五六斤之重的猪肉,獒犬大口一张,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屠户束手无策,居然也不上前驱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狗将猪肉吃去大半。
  
  獒犬吃饱了肚子,居然还将余下的肉叼在嘴里,跃下案台,得意洋洋地离开。
  
  屠户满脸无奈,突然他身后跑出来一个男童,从地上抓了一块石头狠狠丢了过去,砸了那黑獒的头:“恶狗!!叫你吃肉!!”
  
  獒犬吃痛,这狗看来平日骄纵横行掼了,何曾试过遭人踢打,当即丢下口中肥肉,转头回来,朝那小童龇牙咧嘴,眼见就要扑上去撕咬!眼见恶犬要伤人,集市内竟无一人上前施以援手!
  
  忽有一条魁梧的人影阻挡在男童面前,如同山岳纵横,容不得僭越半分。
  
  男童身体一轻,被抱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回过头,看到一张带着温和笑容的脸。知无玥笑着抚摸孩童的脑勺,孩子心性尚幼,此时这才懂害怕,鼻子一酸眼一红,止不住抽泣起来。
  
  那獒犬虽见来人魁梧强壮,但它素来凶悍,在城郭横行霸道,无人敢去招惹,早已养成刁顽脾性,当下狂性大发,后爪刨地,朝阻挡它的人低嚎不休,作势前扑。
  
  “畜牲!放。肆。”
  
  一声低吼,如睡狮抬头,獠牙骤现,那一身刚劲杀气,顿时将那獒犬镇得不敢动弹。面前这个男人,虎目炯炯,手无执刀,戎甲褪尽,然而一身腥气水洗难清,那恶犬再凶,亦不过是一头畜生,当即被隗天狼一身凌厉的霸气所震慑,不敢再吠,后腿倒后缩了两步,随即“嘤呜——”一声低叫,也管不得掉在地上的肥肉,掉头就跑。
  
  此时忽然有一辆车从东而来,途径集市,那恶犬一见那车,当即来了精神,朝那厢内大声叫唤起来。
  
  那车果然停了,便见有一名贵服男子抬帘下望,见是那獒犬,居然亲自下车,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弯□来抚摸它的毛发:“好犬儿!乖!”
  
  那恶犬见了此人仿佛如见亲爹一般,嗷嗷轻唤,用头蹭他膝下,又拉他裤腿,似乎有冤要诉。那男子似乎也对它非常了解,当即立身而起,大声呼喝:“谁人如此大胆!敢欺负主公的犬儿?!”
  
  集市的百姓怎敢应诺,个个低头不敢去看,就连那屠户也匆忙上前从知无玥手中接过孩儿,缩到一旁去了。
  
  看这阵仗,想必这里的人是早就知道这恶犬是晋公的宝贝獒犬,故此适才才会任其欺凌不敢作声。
  
  隗天狼见状大为皱眉。
  
  纵然喜爱饲犬,当也不能纵容恶犬欺凌百姓,霸道逞凶。如此昏庸糊涂,岂是一国之君当所为?!
  
  那个给恶犬撑腰的大员此时也看到了隗天狼,眼神却是一冷,露出一丝不屑神色。
  
  隗天狼虽有一半汉人血统,更为晋国立下彪炳战功,然而朝中大臣大多仍视之为狄人之后。有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纵然同殿为臣,但他们大多看不起隗天狼。纵然面上讨好,但其实背地里却指点嘲笑,这位天狼将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从战场上走下来的浑身腥气的莽人。
  
  隗天狼并非不懂,一把剑,纵然再锋利,在文官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战争的工具,战时冲锋陷阵,休时弃置一旁不管不顾。故此平日与朝中文臣鲜少来往,纵然有什么宴请也以军务繁忙为由推托不去。
  
  虽说如此,但面前这人倒还是认得。
  
  此人正是晋公面前宠臣,屠岸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