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达心情不好,至于理由么……似乎每次从艾伦那儿出来都有一段时间这样子。
其实他也记不清认识这人几年了,当时他还在那个永远没有阳光的地方,四周是黑暗与死亡交织的气息——他的故乡。他是同龄中实力最强的孩子。
然而与艾伦的第一次见面情况就糟透了,男人桀骜地挑了挑半边眉毛,说:“你那无与伦比的慧心实在让人赞叹不已。跟着我,怎么样?”
他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男人眼中的玩味。接着他就被几招摆平给揪了回去。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无论本人意愿如何,他都要强制你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头三年逃跑八次都没有成功,艾伦仿佛只要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怎么?还没有学乖么?比一场吧,赢了你杀了我,输了任我处置。”
之后他输了一次又一次,艾伦的话从「要跟我斗你还早得很,别急着找死」一点点变成「不错你越来越有资格杀我了」,夏达却开始觉得这个游戏无聊至极。
如果艾伦问他:恨我吧,想杀了我吧?
他一定会回答:想。
但是之后呢?反抗后离开既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反抗貌似缺少理由。有些人一开始就喜欢指使别人怎么做,而有些人就需要别人告诉自己怎么做,反正一样没有目标,留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吗?没有意义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做,这就好像他永远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存在似的。
“想死的话自杀就行了,但希望是活着才会有噢。”
记忆中,似乎曾有人那么对他说过。但是现在他想补充,希望是活着才会有,绝望也一样。在没有找到理由前,他永远都不会是艾伦的对手。
夏达需要发泄,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上司而心情暴躁。身为一个优秀的暗杀者,他不需要任何情绪。
所以,他来到了迷雾森林,这里的魔兽可以让他好好活动一下。
尽管心情谈不上愉快,但他的脸上仍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要取得人心,要先会笑。”
“要解决麻烦的事,笑容是最好的方法。”
——艾伦是那么教导他的。
不过,他从来不会在上司面前笑,因为若他那么做了,只会换来那人一句:“别在我面前做出那副假笑。”
“对不起,虽然我做过练习,可表情这个东西,我还是无法操作自如。”
他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刚踏入森林的边缘地带,正愣愣出神的暗夜精灵敏感地发现前方有打斗的迹象。本来这也是十分平常的事情,经常会有佣兵来这里狩猎。
但是,偏偏夏达随身携带的匕首——冷月突然发出一阵铮鸣。
冷月,是夏达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虽然达不到神器的品质,可在这个大陆上也算是极品灵器了。冷月从来不会无故发出提示,除非是警告他注意危险,而现在明显他没有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那只有另外一个原因了……
几个起跳,夏达就前进了几十米,落在了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入眼的,是三只风狼……和一个人类(躺在地上的那个被他直接忽略了)。确切地说,那还只是个孩子。
夏达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个人类小孩的身上有种奇特的气息……
顿时,心中拂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于是,在看见那个孩子遇险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夏达出手了。
“铛——”
鬼魅般的黑影纵身一跃便挡住了风狼的攻击,夏达左手一拉将人类小孩抛至一边。然后手起刀落,风狼的颈侧喷出一片红雾,右脚一踢,庞大的野兽就凭空飞起,接着重重地摔落在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动作。
“吼!”
震天动地的狼嚎。
剩下的两只风狼见同伴被杀,身上的毛发像钢针一样根根倒竖,一双鬼火般幽蓝的眼睛变成妖异的血红,在一声声歇斯里底的狂叫下,扑向了夏达。
照理说,在遇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以风狼野兽的直觉,为求自保剩下的两只应该马上逃跑才是。但也不知道这两只发了什么疯,竟反而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夏达握着匕首低着头,面容完全罩在兜帽的阴影下。这种程度的魔兽就算来上一群,也不是他的对手。
年轻的暗夜精灵挥动匕首的动作十分优雅,脸上习惯性地维持着温和的浅笑,仿佛这不是杀戮而是一种另类艺术。他没有像对第一只风狼那样一刀致命,而是慢慢在余下的两只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被下了出血咒的冷月会让伤口不断淌血。
鲜血沿着匕首滴落,于是越来越多红色在土地上开苞展瓣,在夏达的眼中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直到最后一具尸体倒下,露出后面小孩的身影,鲜血蜿蜒正流向他脚下。
身为暗杀者,对于恐惧与绝望夏达早就司空见惯了,也不是没有杀过毫无缚鸡之力的目击者,然而当他墨色的冰眸顺着血迹瞥了对方一眼后,他困惑了。
没有惊吓,没有慌张,没有颤抖,这个人类的小孩在目睹了方才那一幕之后,是平静的。
在下一秒,年轻的暗夜精灵才猛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竟然救了一个人类?!
而此时,人类小孩,也就是璃夜,同时在审视面前的少年。
精灵么?
“忘记你看见的,如果想活得长久一些。”
最后,夏达甩干冷月上的血迹,将之收回鞘中,一连串动作纯熟无比。
清冷的嗓音透出淡淡疏离,意外好听。警告?恐吓?可是语气不带要挟,也没有半点凶狠的意味。
“等一下。”璃夜望着面前第一次见到的神秘种族,嘴角微扬,“无论如何,感谢你的帮忙。”
夏达别过头去淡淡道:“我没想救你。”
璃夜目送对方,几个起落,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视野之中,不过是几秒钟的振奋,简短的插曲很快会被遗忘。
“啊!”
璃夜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这下回去肯定免不了要被派诺大叔一阵念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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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色渐暗,夏达盯着手里的匕首发呆。不是错觉,遇上那个人类之后冷月变得很不安分,就好像突然睡醒的婴儿。
一边默默做着各种无意义的推测,边把玩匕首。
米凯尔推门进来刚好看见他一手持刀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
说着,随之丢来一个羊皮卷。
“好奇罢了。”夏达习以为常地接住,打开看了看,头也不抬,“被它伤害的人都无法复原,不知道对我自己有没有这种效果?”
米凯尔翻白眼:“这能随便试吗?万一半死不活的怎么办!”
“也许快死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渴望活着吧。”
夏达轻巧地起身,一手提了匕首一手抓起斗篷往身上披去。门是开着的,不过被那位搭档堵着。
“哎呀~哎呀~别告诉我身为「鸦杀」王牌的你突然良心发现了。之前你都砍了多少人?多到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吧?”
夏达没有回话,只是盯着面前挡住他去路的人。
“这回是那迦啊,主人总是给你棘手的任务。”话虽那么说,但米凯尔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松,“呐~我说,我们是搭档吧?”
夏达歪头,搞不懂他的意思。
“也没什么,想让你知道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的话,只要说出内容,我绝对不会追问理由。”
这句话貌似产生一定效果,年轻的暗夜精灵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回应什么,硬生生从他身边挤过,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