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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古怪心法


  两人一路安全回到了沈家,沈缨正蹲在院子里给他养护的素心兰浇水。
  他抬头看到沈柠身旁的宴辞,挑了挑眉:“我家小丫头终于领了个男人回来,长大了。”
  自从前几天被薛镜点醒,沈缨才恍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一个男人,妻子亡故后就不太会养女儿。阿罗虽然是个女人,但一颗心都专注在剑道上,沈柠小时候还是娇气可爱的小姑娘,十来年下来,硬是养得跟男孩子一样不爱打扮只知习剑。
  直到帝鸿谷的年轻弟子前来走动,沈缨才猛然发觉耽搁了小女儿的亲事。这里幽静归幽静,可是附近只有一间和尚庙,怕就怕自己女儿总往优昙寺跑,被带得超脱俗世、不恋红尘了。
  不论古今、不论强弱,只要是父母,到了子女长大就自动贯通了催婚技能。沈柠能安安稳稳苟到17岁,已经是沈缨厌恶规矩、足够洒脱了,此刻也只能无奈道:“爹你看看清楚吧,人家救了我,还有事找你。”
  “你这小子找我?”沈缨站起身拍拍土。他面眼如画,虽然神色戏谑,双手沾满泥土,举止却行云流水,风雅得让人错不开目光。他就是套着一身麻袋样的布衣,照样俊美不可方物。
  当然如果忽略他口中的话,就更加风雅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什么时候和小阿柠认识的?”
  沈柠差点尴尬得脚趾扣土。
  好在宴辞涵养不错,镇定抱拳行礼:“在下宴辞,见过沈大先生。目前借住在优昙寺中,沈小姐去寺中送赤血灵芝时恰巧遇见。崇云师傅前几日将赤血芝入药救治在下,多谢先生赐芝之恩。”
  说完,正色冲着沈缨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原来你就是崇云救下的那个人。”沈缨不置可否,“阿柠方才说你救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沈柠无语,“我之前不巧被鹧鸪天的珊瑚夫人看见,回来路上差点被他们抓去当弟子。多亏宴辞路过,伪装芳华指把鹧鸪天的人都骗过去,才救下我的。”
  沈缨点点头:“不错,英雄救美么。”
  “贵府施与优昙寺的灵芝也救了在下的命,两相抵消,不必放在心上。”宴辞看沈柠全身上下无不写着尴尬,开口解围道:“您不要误会,在下自知相貌平平,配不上沈大小姐天人之姿。”
  “相貌平平怎么了,”沈缨不以为然,“难道我还指望阿柠找个比她还要好看的么?”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沈缨自己相貌过人,自然就不太看重外表了。
  就连一贯气定神闲的宴辞都噎了一噎。
  沈缨逗弄够了俩人,终于罢手。“你说有事求我,看在你救了阿柠的份上,你跟我来,咱们屋里说吧。”
  阿罗从外面拾柴回来,见到宴辞还有些惊讶:“宴公子,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服用过赤血灵芝,已经好多了,多谢前辈挂怀。”
  当日若非阿罗鼎力护持,赤血灵芝早已被鹧鸪天强行夺去,因此宴辞也向阿罗行了一礼,跟着沈缨去了屋里。
  沈柠也想跟去,但这毕竟是他人求沈缨的事,于是想了想还是留下来帮阿罗劈柴。
  这边沈缨刚一进屋就说:“小子,你倒是能忍,气息都稳不住了,还不坐下?想撑到什么时候。”
  宴辞被他一眼看破,苦笑一声坐下,“前辈不愧是剑圣,多谢体恤。”
  他不愿挟恩图报,又拒绝不了沈柠相邀,方才一直运气压制,一路上装作只是脱力。此时卸了气,顿时再撑不住,浑身痛得眼前模糊一片,脸色比平时又白了一层,额头密密麻麻冒出细小的汗珠来。
  沈缨给他倒了杯茶,语气比平时轻缓许多。
  “阿柠是个傻丫头,沈某人这些年虽不在江湖走动,也知道芳华指这等上乘绝学怎么可能伪装?崇云说你经脉受损严重,绝不能再用内力。你这样子,是方才救我家丫头时,强行调动内力了?”
  宴辞方才强撑着,已经压抑过劲儿,如今全身经脉疼过一阵儿,渐渐疼麻木了,慢慢回过些神,也能搭上几句话。
  “您说得不错。鹧鸪天那位珊瑚夫人曾和顾知寒请教过芳华指,必然熟悉真正的指法,在下若不用内力伪装,吓不退他。”
  “真正的指法么……有趣。”沈缨神情若有所思道,“我不管你和荒海有什么渊源,既然崇云花了两年时间救活了你,还服过我的赤血灵芝,那你日后就活仔细一些,别再像今日这般随意糟蹋自己的命了。”
  “谨记前辈训示。”宴辞轻轻道:“在下正是听说帝鸿谷五月十五召开菱花会,想请前辈代为引荐,借阅帝鸿谷心法《河藏集》以解困境。”
  “你胆子不小,帝鸿谷千百年来立于武林之巅,凭的就是《河藏集》。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张口就要借人家绝学?”
  “果然,前辈您和帝鸿谷交情匪浅。”宴辞低头笑笑:“实不相瞒,在下曾经心境崩毁,虽然服下赤血灵芝,将体内紊乱的内力压制缓和,但两者抵消,和武功尽废之人一般无二。”
  他伸出胳膊,衣袖下是一截瘦骨伶仃的孱弱腕子,泛着不详的青白之色:“前辈若不信,可亲自试过。”
  沈缨略一沉吟,按住他小臂打了一道内力进去。他内功臻至化境、可真气外放进入他人|体内游走。
  “咦?你的心法……难怪你要借阅《河藏集》。”
  所谓心法,是各门各派的不传之秘,通常需要静坐修练,用以增进内功。
  习武之人通过修习心法,能够调动内力,使其在经脉中按周天循环运行。心法不同则运行轨迹不同,本质都是逐层增进心法修为,从而壮大内力、积攒功力。比如习剑之人激发的剑气强弱,便与内力强弱息息相关。
  心法境界的修炼如砌沙成塔、万般艰难。
  底层境界极易堆砌,但有机缘修至高层境界的却寥寥无几。境界越高对心境越是依赖,若是一招不慎心境崩毁,就如百丈高塔瞬间溃散成沙,心法境界将一夕溃散、功力毁于一旦。
  因此这世间的心法都需要修习者格外慎重对待,凝神静气、专心修持、不受外物所扰才能运转。内力在体内经脉中运行何等精微,稍不留意就会行差踏错。
  可沈缨方才一探之下,却发现宴辞的心法古怪至极。明明他此刻根本没有余力运转心法,但内力却在自行流转,时时刻刻都在体内周天无序冲撞。这种可自行运转的心法诡异至极,就沈缨平生所见,确实只有帝鸿谷的无上秘典《归藏集》路数相近。
  因为赤血灵芝药性压制,宴辞内力虽紊乱,只要不运功干涉,就不会伤及经脉。而他体内失控的心法和一团乱的内力,应是心境崩毁导致。
  所谓心境崩毁,是指一个人一层层修上去的心法境界,在一瞬间因走火入魔或是道心颠覆而彻底崩塌,自此内力全面失控,再也无法按原有的周天路径运转。
  可自古走火入魔或道心颠覆的人,不是重伤而亡就是一心求死,从没有人能活下来。宴辞不仅好端端活着,也并没有丧失求生意志。
  就连沈缨也一时束手无策。
  宴辞收回手,淡淡道:“前辈想必发现了,在下修习的心法与世间所传大相径庭,内力可自行流转,如今因心境崩毁而失控。在下伤势虽已痊愈,却和废人一样只能比划招式,但凡调动内力,就要承受冲撞经脉的剧痛,不可久战。”
  沈缨叹了口气:“你小子骨头硬得很,想必之前阿柠是好心办坏事,累你忍了这许久的痛楚。”
  “沈小姐一番美意怎好拒绝,何况在下伤势最重时都熬过来了,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看在你宁肯自己忍着,也不愿让阿柠愧疚,沈某人就帮你写一封信给洛小山。但帝鸿谷有他们自己的规矩,能不能借到《河藏集》,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沈缨翻出纸笔写信,心中仍有些惋惜:“你这脾气我很是喜欢,要不是一看就浑身的麻烦,阿柠拜托给你原也不错。现下……你就跟着她和阿罗,一起前去钧陵城,路上也算彼此有个照应。”宴辞如今武功空有招式,说是彼此照应,实则路上必然是阿罗照应他和沈柠。
  宴辞聪慧,又怎会不知这是沈缨有意照拂,当下郑重应下,投桃报李:“多谢前辈抬爱。在下如今不能轻易动武,赶车跑腿却没问题,定会妥善照顾好沈大小姐和阿罗前辈。”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缨和沈柠阿罗说起让他们带宴辞一起的事,沈柠还颇有些惊讶。
  她家这位剑圣大人从《斩青睚》剧情时期,就因为制霸全场而一向有些眼高于顶,如今竟然肯为了宴辞放下芥蒂给洛小山写信,心中对宴辞绝非一般欣赏。
  就算宴辞刚救过她,沈缨为人傲气,软硬都不吃,若他不想偿还恩情,那谁也道德绑架不了,因此这安排才让沈柠讶异。
  “爹,你就这么看好宴辞?这待遇我哥都没有。”她不是替沈楼委屈,只不过奇怪而已。
  “阿楼怎么能比。”沈缨微微一笑,有意考较:“你觉得宴辞如何?”
  沈柠词穷:“呃……和我一样,人好心善?还有别的?”
  沈缨叹口气,又问阿罗:“你说。”
  阿罗想了想,开口:“看身量是个习武的体格。之前还当已经痊愈,但今天见到,他气息不稳,似乎伤势复杂。”
  沈柠说:“什么气息不稳,什么伤势复杂?他不是因为大病初遇体力不支么。”
  沈缨又叹了口气,“我摸过骨,他是无暇体,以前必定武功不俗。可惜心境崩毁、用不了内力,这才显得比你还不如。”
  阿罗猜到沈柠想问什么,不用她开口就解释道:“无暇体,玉骨冰筋,真气循环周天无半分迟滞,是最适合修习内功的体质,据说这种体质的人,任何心法都能以最短世间轻易修至圆满,是传说中才存在的根骨,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
  沈柠筷子“啪嗒”掉到了桌上。“可爹你刚才不是说……他内功尽废?”
  “其实也不算废掉,你应该知道剑割在后脚筋上的疼痛吧。”
  “嗯嗯,好疼的。”沈柠小时候练剑时,曾被沈楼不慎拿剑磕了下后脚跟,那地方格外敏感,疼得她当场飚泪,把沈楼都吓了一跳,那种痛感至今想起来头皮都发麻。
  “那就是了。宴辞功力仍在,但心法紊乱。他若运转心法,真气会在体内冲撞经脉,便如千万柄钝刀子一齐割在后脚筋,非常人所能忍受,因此才不能轻易使上乘功夫,形同全废。”
  阿罗和沈柠都因这描述心中一紧。
  就连沈缨语气中也带上了浓浓的惋惜:“无暇体若就此废掉,实在太过可惜。我修书请洛小山帮忙,帝鸿谷典籍齐全,没准儿就有法子解决。”
  沈柠没想到她爹对宴辞另眼相看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时五味杂陈。
  像她这样的天生废柴、终其一生都注定修不到高层境界,这么多年也早能想开,抱着平常心习武。她无法想象宴辞明明拥有顶级资质,却在朝夕间被毁、无法使出上乘功夫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么看来,上天待自己虽不厚,却也不能算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