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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善举


  楼下,  墙边放着大肚炉子,炉上煮着奶茶,地上铺着长毛毯,  胡姬们围成半个圈,李玺坐在她们对面,在念蛛蛛写的信。
  “松漠很远,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久,也很大,  有十个、不,  一百个长安城那么大!”
  “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还有密密的林地,  昨日下了厚厚的雪,  小弟跳进雪地里,  人都没了哈哈哈哈……”
  “阿爷带我们去林子里猎野鸡了,还有傻狍子,  其实根本不用猎,  很多鸡和狍子把头扎在雪地里,只要把找到它们的脚,  拿手一拽就出来了!”
  “我给你们寄了礼物,  是娘亲用灰兔皮缝的帽子,  浅色的几顶给祖母、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和娇娇,对了,还有无花果……唔,  还有一个是我缝的,你就戴了吧,臭小宝。”
  “那什么,我刚学针线,  缝得也许不太好,如果嫌弃的话,就别戴了。”
  念到这里,李玺已经笑得不行了。
  胡姬们也笑了起来,“蛛蛛说到我们了吗?”
  “说了,在后面——还给阁中的姐姐们准备了礼物,松漠这边人太少了,也太荒凉,不像长安繁华,只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姐姐们可以缝在衣裙上……”
  胡姬们开心地拍起手。
  别管什么礼物,只要是蛛蛛送的大家都会很喜欢。
  “后面还有字!”有人指着信指说。
  李玺翻过来,看到一行小字:
  姓李的小宝哥,那顶帽子是阿姐特意给你缝的,手都扎破了不止一次,你要是敢嫌弃她缝得不好,回去打你!
  ——契苾小宝口述,仆固鸦羽代笔。
  大伙笑成一团。
  刚好,魏禹带着人,把成包的礼物抬了进来。除了蛛蛛的礼物,还有契苾纳木为大伙准备的年礼。
  李玺把兔皮小帽翻出来,扣到头上,又把宝石拿给大家,“按照上面的名字,自己分吧!”
  蛛蛛很细心,把宝石分成了一个个小袋子,每个袋子上写着人名。
  胡姬们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识字……”
  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李玺笑道:“你们年纪也不大,不跳舞的时候可以去学堂读读书,写诗太难了,认字还可以。”
  他记得,平康坊就有一家学堂男女学生都收。
  胡姬们摇摇头,“可我们是胡人呀,别说女子,就连小男娃人家都不教。”
  李玺皱眉,“这是什么道理?胡人就没资格读书了吗?”
  见他生气了,阁主忙过来,说:“也不能怪先生,起初人家是收的,只是咱们的孩子过去了三天两头地跟学堂里的娃娃们打架,次数多了,人家也就不愿收了。”
  关键时刻,李玺可没那么好糊弄:“为何打架?怎么就以为问题在胡人小孩子这里?”
  阁主顿了顿,打算含混过去,不想让李玺心里不痛快。反正胡人们在长安城总是被人低看一眼,他们已经习惯了。
  只是,还没开口,李玺就冷嗖嗖地说:“是不是学堂里的小孩骂他们,说他们是小卷毛,小妖怪?”
  阁主一愣,“您……知道?”
  李玺冷哼。
  他可太知道了。
  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就不要去那中把他们当成另类的地方了,自己建一个学堂好了。”
  这是李玺从小的愿望。
  可以有一个专门的学堂,里面都是他这样的“小卷毛”,谁也别笑话谁。
  “书昀兄……”李玺看向魏禹。
  后面的话不用说,魏禹已经猜到了,“原先的郑氏族学我已经买下来了,正空着。刚好,平康坊与东市相邻,孩子们上下学也便宜。”
  “先生呢?”
  “明年三月礼部试,数千外地学子入京,其中不乏盘缠不足者,择其优者聘为先生,半日上课,半日温书,提供吃住,想必会有不少人乐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就让人去收拾,先把告示贴出来,先生和学生一起招……只招胡人后代,还有没钱上学的寒门子弟。”
  李玺看了眼阁中众人,对魏禹说:“我想让学生们免费学,至于先生的束脩,就用卖陶器赚来的钱好不好?”
  “……好。”魏禹难掩动容。
  每次他觉得,自家小金虫虫很好很棒的时候,李玺总能在下一刻让他看他,他比他以为的还要好、还要棒。
  阁中众人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个个湿着眼眶,把后院玩耍的小野孩们抓过来,给李玺磕头。
  李玺摆摆手,玩笑道:“可千万别太感激我,不然你们会失望的——办这个学堂吧,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一个小小的私心罢了。”
  越是这样说,众人心里越是感激。
  小福王可真善良、真伟大,做了好事都不打算留下姓名!
  李玺顶着一道道灼热的视线,把魏禹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
  “书昀兄,这件事就由你去做吧!”
  魏禹摇摇头,“办义学,收平民,这是难得的善举,虫虫可以找两位信任的府吏。”
  顺便还能收买人心。
  “我就信任你,书昀兄也需要这个机会。”李玺凑到他耳边,把在折子上看到的举荐信说给他听。
  魏禹不由怔住,“虫虫没看错,的确是……礼部试?”
  李玺把脸凑到他面前,眼睛使劲眨了眨,“你瞧瞧,我这双明亮的大眼睛,能看错吗?”
  魏禹紧紧抿着唇,还是不敢相信。
  不是不信李玺,而是,那个名额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论官阶、论资历、论门第,怎么也不该轮到他。
  “户部和礼部那俩老头子联名写的,你要不信我明日把折子偷出来你自己瞅瞅。”
  “不得胡闹。”魏禹握住他的手。
  李玺歪歪头,故意说:“书昀兄,你该不会不乐意吧?也是,这中差事一看就是费力不讨好,像你这中人定然不肯收受贿赂,不仅得不到好处,不知道还要得罪多少人,想想也怪让人心疼的,不然我替你回了圣人吧,就说你——”
  “不,不用,我愿意。”
  “只要圣人肯用我,我决不推脱。”
  科举取士,为何选出来的多是世家子?还不是因为那些考官皆为世家出身,或者依世家。
  那些有才华无门第的庶族与寒门,往往久试不中,白白蹉跎年华。
  尤其是,大业的科举考试不糊名,不抄卷,且没有殿试,主考官想点谁为头名,就点谁为头名。
  甚至,还有那些有门路的门阀子弟,换了别人的卷子当成自己的,那些被调换卷子的寒门之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若考官中多一位庶族,寒门与庶族的学子们就多一分希望。
  这是魏禹一直以来的抱负,怎么可能拒绝?
  “虫虫,多谢。”魏禹抓着他的手,亲昵地捏了捏。
  身后,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二人回头,对上李鸿板着的脸。
  李玺不仅不收敛,还故意勾住魏禹的胳膊,伸出试探的小爪爪,挑战亲爹的底线。
  李鸿要撸袖子,腕上压过来一只手。
  纤细的手指,只轻轻搭着,根本没用力,却顷刻间让李鸿动弹不得。
  还委委屈屈地告状:“是这臭小子太过分……”
  郑嘉柔只笑了笑,便成功抚平他的不满,又拉住他的手,一国之君顿时找不到北了。
  “喝奶茶吧,再煮就老了。”李鸿轻咳一声,不想在儿子和臣子面前丢了面子。
  郑嘉柔轻笑:“那也得问问主人家让不让喝。”
  “娘娘折煞小的了,若娘娘不嫌弃小店茶点粗鄙,便赏脸尝尝吧!”阁主说着,忙亲自盛了四碗,放到漆盘上。
  郑嘉柔面色微红,现在叫娘娘,早了。
  “很好。”李鸿翘起嘴角,心情愉悦。
  李玺端了一碗奶茶殷勤地送到郑嘉柔跟前,“娘亲,我刚刚在跟书昀兄说办学堂的事,他有地方,我有钱,到时候只招士族以下的子弟入学,男女都收,您看行不行?”
  郑嘉柔立即看出其中关键,“是义学吗?”
  李玺点头,“可能要花许多钱……娘亲不会反对吧?”
  郑嘉柔摸摸他的头,欣慰道:“这是善事,我怎会反对?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进宫之后也用不到,多少添上一些。”
  李玺连忙摇摇头,“怎么能用娘亲的钱?娘亲的嫁妆已经给了兰心,留下的本来就不多了,万一进宫之后臭爹对您不好,得留些傍身……”
  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忙改口:“当然了,不留也没事,到时候儿子把您接出来。”
  李鸿硬生生忍住,没当着媳妇的面揍儿子。
  权当他在说屁话!
  李玺咧了咧嘴,“娘亲,不然您还是出力吧,女学那边还得靠您撑起来,您那么会作诗,只在家里捂着多可惜,就得让世人瞧瞧!”
  郑嘉柔一怔。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这才是李玺的真实意图……
  原来,被世家讨伐的事,他心里一直没过去,让她办女学是积功德,教诗文是显才华。
  明明只是个不喜欢、也不擅长玩手段的少年郎,却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
  郑嘉柔轻轻地应了声“好”。
  就算有再多顾及,对上他期待的目光,也便觉得,不必在意了。
  李鸿打断母子两个的亲昵,“此事牵扯太多,后期投入也太大,不是你卖两个陶罐就能撑起来的——你别管了,我会交给户部去做。”
  “那书昀兄呢?”
  “少不了你的书昀兄!”
  李玺还是不信,“你写个保证书。”
  李鸿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烀到他背上,“我看你,就是欠一顿揍!”
  李玺一头扎到郑嘉柔膝头,“娘亲,您看到了,您不在的那十几年,臭爹就是这么对我的!不然您还是不要嫁给他了,就跟儿子单过吧,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
  李鸿咬咬牙,一把将他揪起来,丢到魏禹怀里。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摆脱“小情敌”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