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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记得练字


  还有这等好事?
  不等卫岐辛反应,老汉立刻跳起,提着酒葫,撑着拐杖,笑眯眯地点头:“去,去!女娃娃,你可要守信!”
  秦妗抱起双手,轻轻地笑:“放心,我可不敢在章老怪面前偷奸耍滑。”
  “章老怪是谁?”
  卫岐辛摸了摸下巴,好奇地问道。
  被秦妗认出身份的章老怪原本还有些尴尬,这下一听,顿时炸了锅:“臭小子!你连老夫的名号都没听过?”
  “没有……”
  “老夫可是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章老怪!人见杀人佛见杀佛,一双毒手天下绝顶的章老怪!”
  “还是不认识……”卫岐辛打了个呵欠。
  章老怪被气得手直抖,只得愤愤骂道:“小兔崽子,见识短浅!”
  卫岐辛很无辜:“那既然你这么有名,这么厉害,怎么还至于饿到躺在路中间?”
  还在怒发冲冠的章老怪突然停了口,站在原地,与两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阵尴尬。
  秦妗白了卫岐辛一眼。
  这人就是典型的废物又话多,他不挨揍谁挨揍?
  她也不好多说,便直接把手中的缰绳递给章老怪:“您直接跟着车队去吧,到了府里,美食美酒管够,只消盯他习武就行。”
  章老怪照着秦妗学,也白了卫岐辛一眼,颇有些傲娇,翻身上马,缰绳一动,悠悠向大路上的车队走去。
  “本王的王府到底谁说了算?”
  吃了两个白眼的卫岐辛有些不满,低声发起牢骚,却被秦妗一个冷酷的回眸堵住了剩下的委屈。
  “有这么个看不起你的人在府里,想必王爷会决心好好改变自己让他刮目相看的。”
  幸好刚才吴朔提醒了番,她才发觉这老乞丐竟是踪迹莫测的章老怪。
  他虽狂妄自大,但最是心软,爱才是一等一的。且又大手大脚,时常贫穷潦倒,喝不起素爱的美酒,心思狂放不羁,面对诱惑可谓是大方上钩。
  这样的人放在王府里,倒说不定真能督促卫岐辛习武,加上她打算派去老师给卫岐辛授文,“良”字要求应当就不成问题了。
  秦妗叹气。
  温良恭俭让,对卫岐辛来说,实在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她断不能让这人的行为影响到她,使得秦家每日做出的努力化作流水。
  例如,倘若哪日好不容易除掉了保守派的重要成员,结果因为卫岐辛的不学无术而重置光阴,岂不可惜?
  光阴流转,变数太多,她绝不容许这种危险存在。
  “王爷努力罢,”秦妗一面离开,一面缓缓说道:“做到温良恭俭,这是我对你最后抱有的期待。”
  她顿了顿:“不要逼我动手。”
  卫岐辛闻言,抖了抖,不禁十分发愁,望着她和十数名属下绝尘离去的背影,使劲揉起了太阳穴。
  末了,他看着高坐马头的章老怪,迟疑地走了过去。
  难道从明天开始真要化身成为励志人士了?
  救命,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巫清,为我绾发。”
  进来别院,将马鞭往管家怀中一扔,秦妗大步走进里屋,快速地换下了劲装,又有贴身丫鬟巫清的前后忙活,顷刻间,英姿飒爽的女子便摇身一变,成了个明艳动人的大家闺秀。
  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袭了一件绣银飘纱衣,下着紫桑百合水裙,正漫不经心地往白皙的耳垂上戴羊脂玉耳环。
  铜镜中,艳丽美人的面容看得不甚清晰,略有斑驳,却依旧能瞧出她天生带着一股风情诱惑,但气势又叫人不敢随意侵犯。
  巫清立在一旁瞧着,心道,若不是自家主子素来不爱抛头露面,又不与众人厮混,京城贵女的风头又怎会被廉大学士家的嫡小姐给夺去?
  要知道,那廉老身为内阁大学士,最是顽固拥皇的代表,廉家与秦家势不相容,于是战火也烧到了两家的儿女之中。
  正想着,眼尖的巫清忽然发现秦妗那双如同宝石般闪耀的猫儿眼下竟然多了些许青黑:“主子,这几日可是没有休息好?”
  秦妗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巫清有些踌躇,她早已收到消息,说是不知为何,主子在今晨忽然决定放弃劫除慎王的计划,反而与慎王举止亲密地一同赶路。
  这种举动放在杀伐果断的主子身上,实在诡异。现在,她想求解一番,却又不敢随意过问秦妗的命令。
  “巫清,以后我的吩咐你照做就是,不必多问,我自有安排。”
  秦妗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整理着妆容,慢条斯理,在镜中斜瞥着身后的心腹丫鬟,声音轻柔,但目光犹如玫瑰的尖刺,叫巫清神色一紧。
  她连忙跪下:“巫清不敢有别心,谨遵主子安排。只是相爷那边……”
  锦绣软凳上的美人站起身来,一步一摇,脚下犹如生莲,裙裾迭荡开来,泛着深紫的波纹。
  一枚别致的玉佩在她的腰封下时隐时现,闪着温润的光泽,却刻着四颗纯黑的篆字。
  美人走到屋檐下,闭上眼,扬起了脸,沐浴着深秋中毫无温度的阳光,轻声道:“父亲那里,我来处理。”
  她的决定,向来由她一人承担着,谁也不能干涉,或者阻碍。
  时间重置是个秘密,没法与他人解释。就算能够解释,也不一定会有人相信。
  倘若父亲执意要杀了卫岐辛,以致威胁到她的生存,那她可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眼光,定要保住卫岐辛的狗命。
  八十五日的期限把他们二人紧紧捆绑到了一条线上。
  唯有顺利度过这些日子,她才能解除枷锁,和卫岐辛划清界限。届时,他是死是活便再与她无关。
  但总之,不是现在。
  “主子,慎王一行人已经回府。”
  她派出了暗探,时刻紧盯慎王的一举一动。
  “好。”秦妗睁开眼,“我们也该回家了。”
  一壶徐徐升烟的温茶渐渐发凉,碧玉珠帘后对坐的二人依旧沉默不语。
  “这么说,你和慎王做了约定,他真愿将摄政一事拱手相让?”
  秦相眼神深邃,盯着面前平静的秦妗,终是发问。
  “女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废除双腿之举过于冒险。慎王的确难成大器,不足为惧,倒不如与之合作,反而可以减少我们的阻力。”
  他引以为傲的独女可从来不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性格。
  秦相微微皱起了眉头,叹道:“妗儿,你可知养虎为患?”
  “父亲放心。”秦妗不卑不亢,坐得挺直:“慎王一事,我自有分寸,定不会生出乱子。”
  沉吟片刻后,本着对她的信任,秦相还是放弃了追究这番怪异的行为,默认了她的任性妄为。
  看着眼前出落得明眸皓齿的嫡女,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欣慰:“此次来去,你也着实疲惫,看着都憔悴了几分。接下来的几日就在府中好生歇息罢,也与你弟弟亲近亲近。”
  本来还勾出了浅笑的秦妗听见最后一句,唇角缓缓扯平,眸中逐渐冷淡。
  一个咿咿呀呀的白胖娃娃,和那个许姨娘一同,天天就只知道吃喝睡,就像是被圈养的宠物,她有何必要去亲近?
  他们是能替她解除现下的烦恼,还是能让秦家的未来更加稳当?
  “知道了。”
  秦妗生硬地答毕,起身离开,礼节挑不出一丝瑕疵。
  怔了怔,秦相有些无奈,低语道:“妗儿虽好,但终究……”
  终究过于冷情,目的性太强,野心太甚。
  但他是个做父亲的。
  他是她全力抱了胳膊,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奶声奶气唤着的爹爹。
  当年,他蹲下张开怀抱,把小小的女娃纳在臂弯中,眯眼笑着把她举起转圈时,就生出了一个永生不变的念头。
  那便是,凡是爱女想要得到的东西,做爹爹的,岂有不予之理。
  回了自己的闺房,秦妗这才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恢复了些许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少女娇憨,软软倒在美人榻上,再也不想动弹一分。
  屋里燃着她最爱的玫柑果木香,雕花小窗微开,送进缕缕清凉的微风。
  床帘边挂着的小铃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她伏在榻上,细腰陷出一段美妙的弧度,白玉般的手交叠在颌下,浅浅阖眼,有如一幅色彩浓烈的秋棠春睡图。
  就算单看那抹轻启的诱人红唇,便也是心跳加速的感觉。
  巫清进门见了这番美景,也不禁放轻了脚步,不忍扰到主子的小憩,打算再度悄悄掩门离去。
  谁料秦妗的耳力极好,已经察觉有人进来,略微沙哑道:“何事?”
  “主子,刚才有宦人前来,说是四日后,皇太妃在御花园设宴,请您前去一叙呢。”
  原来是姑姑邀她进宫去。
  秦妗眼皮也不抬一下:“嗯,还有何事?”
  “但三天后便是夫人忌日,巫清便想问您是否需要推辞掉宴会?”
  秦妗默了默,片刻,从容说道:“这哪里冲突。照常赴宴便是了。”
  母亲早逝,那时她还小,也记不得什么所谓的娘亲模样。
  只知道出殡之日,她身着粗糙的白色麻衣,双眼懵懂,被大人们按在灵堂前磕了好多个响头。
  人群来往,只有几个雇来专门哭丧的婆子嚎叫得最大声。
  那时,还是个将将晋升为翰林院小官的秦父红着眼,摸着她的小小发髻,有些哽咽,喃喃道:“妗儿,你从此,便没有娘亲了……”
  别哭了。
  没关系。
  毕竟,她也不记得有娘亲是个什么滋味。
  独自学习女红,独自上床睡觉,独自进食甜点。
  独自学习管家,独自应对贵女,独自置办妆奁。
  反正她很坚强,她有足够的勇气来保护好自己。
  不需要疼爱的娘亲,也不需要知心的姊妹。
  毕生她之所求,只是一个安心的地位。
  能够让她就算没有娘亲,也不会被任何别家的小女欺辱的地位。
  风大了些,吹得床前小铃一阵乱颤。
  秦妗回过了神,忽然记起来眼下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没有做。
  半晌后,正懒懒躺在桦树下晒太阳,吃着芙蓉酥的卫岐辛动了动身子,睁眼向旁侧的小案看去。
  只见小案上除了几盘精致点心,却多出了一枚由布帛所制的小小枫叶。
  这枚淡红色的枫叶状信笺折得一丝不苟,静静躺在倾泻的夕阳下。
  他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黄昏时分的归巢鸟儿在啾鸣。
  卫岐辛探手拿过小枫叶,打开一看,唇边若隐若现的笑纹顿时逝去。
  这个女人…居然还专门来提醒他今天之内必须撤去不必要的家奴,认真执行吃喝用度减半的约定…
  而且,堂堂慎王,今晚要被逼去书房练字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