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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细数生辰


  吃罢晚膳,  秦相故意自称有要务处理,先行离开,只留下两个年轻人。
  毕竟不止是镇国公有意,  连在宫中的妹妹都劝他让两人接触一番,  谁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心动呢?
  今天正巧来了机会,  为了这件事,  他可是挖空心思地想要留人。翰林院的区区一点杂事,讲了一整个下午,  口干舌燥。
  不过还好镇国公家这个嫡次子有眼力,  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甚至还积极提问,举一反三,让他讲得也舒心。
  这孩子,  他看行。
  秦相背手在府中慢悠悠地踱步,欣慰一笑。
  这厢,用过晚膳后,  室内一阵沉默。
  秦妗端着茶,小口啜饮着,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冉白望着她明艳动人的侧脸,眸光深邃,  站起身道:“相府景致处处典雅,  秦姑娘能否带在下游览一番月下之美?”
  “这是当然。”
  堂中明珠皎皎,柔光莹莹,  照在冉白浅浅微笑的脸庞上,挺鼻薄唇,清新俊逸。
  两人出了厅堂,往后院小湖亭榭走去。
  萤黄弯月下,  一汪湖水深蓝静谧,偶尔泛起几圈波纹,随着岸边的苇草摇曳。朱亭金榭之间杂着细细的虫鸣,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日,在下的言行有些唐突,还请秦姑娘见谅。”
  言行有些唐突?
  秦妗皱眉,不假思索地说道:“哪里的话,我还没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呢。何况,跳下时还害得你伤了腿。”
  她抬起头,凝视着身旁的人:“也不知如今伤势好些了吗?”
  冉白唇边的笑意渐渐收起,停下步子:“秦姑娘,你这是在说什么?”
  “在下因着那日于华阳宫外,猝然将墨菊玉印相赠于你,是以觉得有些唐突佳人了。又不知道你如今说的是哪日,难不成,是记错了人?”
  他的语调慢条斯理,面容温文尔雅,似乎没有多想什么,但秦妗却是猛然一惊。
  她刚才怎么会犯那样的错误!
  重阳节那日,卫岐辛主动违规,换来了重溯,所以什么央山逃命,崖下落水,都是随风散去的事,只有她和卫岐辛还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她才弄混了冉白那句话的含义。原来他觉得唐突的是华阳宫外忽然赠礼,而不是重阳节那日的生死逃亡。
  秦妗黛眉皱得很紧,快速说道:“是我刚才迷糊了,昨夜做了个惊险的梦,将它与现实混杂了。”
  这样解释,他总不会再问是谁了罢?
  冉白轻轻点头,低声闷笑:“这么说,你是梦见我来救你了?”
  秦妗睫羽一颤,索性面无表情。
  没有再为难她,冉白敛了眉眼,低头对秦妗道:“我本是想说,那天送的印章刻得马虎粗糙,赠与你,实在难为情。”
  他从香囊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美玉,约有她的掌心那么大:“这个就放在秦姑娘书案上,权当做个装饰罢,只盼你不要嫌弃就好。”
  这枚玉很眼熟。
  秦妗忽然想起,它正是冉白曾经在巨石上扔下去探声响的那一块。
  之后冉白涉水寻了许久,也只找回了半边碎玉。
  他竟是要送给她么?
  秦妗犹豫地接了过来。
  这块璞玉的外形和玉兰树叶有些相像,并不曾被细雕慢琢,保持着原玉美色。但透过淡淡的月光,才能看出其中奥妙。
  晶莹的玉身中,渐渐显出精美的浮雕。
  正中是一棵扬扬洒落的小桂花树,旁边坐着只白胖的兔子在玩耍绣球。不远处的飞檐下,刻着一位眉目如画的仙子,手执圆扇,罗裙柔软,绦带舞动。
  唯有璞玉照月,方能瞥见其中嫦娥。
  雕刻者的构思别致,手艺也巧夺天工。
  “不过是个莹玉浮雕,献丑了,”冉白见她怔怔鉴赏着,有些羞郝:“只是这玉的品质尚好,所以给你拿来压宣纸。”
  他看着秦妗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温润一笑。
  璞玉赠美人,相得益彰。
  是夜,秦妗将玉雕摆在了书案北侧,压着铺好的宣纸,一丝不苟。
  旁边还放着一个匣子,匣子中是各式各样的私印,其中就有那朵小小的墨菊。
  她拿出墨菊小印,倚在美人榻上品玩着,神色淡漠,突然开口说道:“巫清,把慎王的生辰八字拿过来。”
  秦氏暗卫库房中的东边放着京中所有要人的相关信息,其中,卫岐辛的资料极为扎眼。
  那一沓厚厚的册子很快就送到了秦妗手上。
  她懒懒地翻开第一页,凝眸一看,顿时挑了挑眉,嫣红的唇瓣一勾。
  原来他比冉白小了十几天。
  她轻轻张口,低声念道:“九月十一。”
  这么说,两日后,就是小王爷的及冠之礼了?
  ***
  九月初十的初晨,天色蒙蒙亮,一身精练短打的卫岐辛就叩响了章老怪下榻的厢房大门。
  “章老,快起床。”他精神奕奕,不厌其烦地敲着门。
  半晌,屋内毫无动静。
  卫岐辛从容淡定,俯身研究了一下这扇高大的松木门,扬声喊道:“李叔,把牛儿叫来。”
  片刻后,厢房的门猛然裂开,摇摇晃晃地与两侧墙壁分离,激起一圈木屑尘灰,轰然倒地。
  “牛儿这力气,”卫岐辛后怕地退了两步,拍了拍胸脯:“之前居然没把本王给捶死。”
  章老怪暴怒的声音从内室一路响到门外,震得墙壁又是一阵碎屑掉落。
  “是哪个天煞的臭小子,敢搅老夫清梦!”
  卫岐辛弯腰搬起地上一坛美酒,费劲地运进了内室。
  章老怪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把棉被拉得极高,捂住耳朵:“出去!待老夫醒了再来收拾你们。”
  绝了。
  怎么会有人的起床气比他还重?
  卫岐辛没说话,暗中撇撇嘴,拍开酒坛的封泥后,在软凳上一屁股坐下,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那团大茧子。
  不稍时,大茧子就动了动,章老怪把棉被掀开一个角,尚且还闭着眼:“好香,好香……”
  他坐起身来,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看向床下那坛美酒:“这是哪里来的?”
  “王府里窖藏了整整三十年的雪梅佳酿。”
  卫岐辛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向前倾身说道:“想要不想要?”
  章老怪跳下床,围着酒坛啧啧赞叹着,舔了舔唇,佯怒道:“臭小子,你说呢?”
  小王爷对他以下犯上的态度并不在意,把手往酒坛坛口一遮,笑眯眯地说道:“想要,就好生教本王习武。”
  “你不是江湖鬼手,轻功一绝吗?本王也要学那个。”
  闻言,章老怪停下了动作,像是看傻子一般盯着他:“你都多大的人了,这身子骨都长硬了,以为老夫这身绝技是想学就能学会的吗?”
  卫岐辛清清嗓子:“明天才及冠呢,怎么就大了?本王还小呢。”
  “呸,都年满二十了才来求教,你也不嫌晚?”
  “能学多少是多少。”
  章老怪不吭声了,瞥着神色坚定不容分说的卫岐辛,沉默了许久,幽幽说道:“小子,你既然真要这样倔强,可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你先天筋骨上佳,奈何荒废了最好的时间,如今想要追上,定会比旁人花上更多的精力,经受更多的磨练。”
  卫岐辛心中当然清楚。
  他站起身,将酒坛塞进了章老怪的怀中,平静说道:“这些我都明白。”
  “享乐了整整二十年,也该找点事做了。毕竟,活出个人样,才不会被世间所轻视。”
  他对章老怪微微一笑,眉眼俊朗,意气风发:“你说是不是?”
  “你怎么一夜之间开了窍?”
  章老怪有些讶异。
  “也不算一夜之间罢。”
  卫岐辛抬脚向外走去,声音轻轻,带着些须笑意,温柔动听:“只不过是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某人而升起了动力。”
  门外,橙黄灿烂的金乌将将从东山上露出半边,大朵大朵的朝霞伏在蔚蓝的天际。
  微风携了秋季最后一抹青菊香气,打着卷,柔柔地掠过王孙侯爵家,勾过年少公子俊美如画的面颊。
  “唔,”章老怪才不管他这些个八卦,小心翼翼地收起美酒,抚着乱糟糟的长须,回头喊道:“那你现在先围着王府跑上个五十圈,热热身子!”
  五十圈?
  跨出门的卫岐辛脚下一个踉跄,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巍峨庄严的王府中,他的身影像一颗小小的芝麻。
  这么大的王府,跑五十圈,还只是热身……
  “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后悔了罢?”
  身后那道苍老声音又响了起来,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看戏意味。
  “怎么可能。”
  卫岐辛握紧拳头,从紧闭的唇间溢出一丝冷笑,原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埋头开始绕圈跑步。
  过往一切恣肆,都从现在开始买单。
  长久堕落的人想要一朝清醒,才是最难的。
  “他真开始刻苦练武了?”
  秦妗坐在妆镜前,拎着手中纸条喃喃自语。
  片刻后,她托腮想了想,弯唇一笑。
  “我倒还以为真会是个注定一辈子站不起来的呆子呢。”
  纸条照例被放进了那个精美的小奁中。
  她凝神在自己的发髻中插进了一根玛瑙流苏钗,又轻启檀口,专注地咬了红纸,将鲜艳欲滴的唇瓣染上了几分更深的殷红。
  “主子,你这是要出门吗?”
  巫清为她梳着盘月飞髻下黑亮柔顺的乌发,觉得自家小姐今天看起来心情还挺好的。
  秦妗淡笑不语,又将手边那本记着卫岐辛生辰的册子翻了一翻,眼波婉转,鸦睫如扇。
  “巫清,备上软轿,今日去好生逛逛城中的铺子罢。”
  她还没想好买什么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