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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子丧妻亡祸,故人今非昨


  走了十来天,顾子湛一行终于回到了京城。
  这一路上,  她与楚澜也在猜测,  邢康在此时投靠天顺帝,  究竟是因为什么?仅仅是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连名义上的太子岳丈都算不得,他又怎么可能满足。
  不过邢康这人,  顾子湛几年历练下来,也看清楚了许多。其实从一开始,邢康就是个投机者。从他最初对第五铭的评价上就可以看出,在邢康心里,  对于讨上位者的欢心,是极为看重的。那么,若是他发觉豫王无法满足他向上爬的欲望,倒向更有权势的一方,  似乎也说的通。
  只是不知道,  天顺帝又给了他怎样的许诺。
  刚回到京城,顾子湛与楚澜,  便又听说了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  令她二人也是一惊。
  太孙竟然在宫中落水,  高烧不退。这事,  怕不简单!
  *
  这件事,由天顺帝亲自出手,被压了下来。
  太子妃本就因太子纳侧妃之事心情郁郁,又遇上太孙出事,  一时急火攻心,也卧床不起。
  而太子见此,竟不顾天顺帝的旨意,强行罢选秀女,甚至要将新纳的侧妃退婚。天顺帝龙颜大怒,直斥太子妃不贤,甚至扬言要废掉太子妃。
  太子无奈,迫于天顺帝的威逼,与那新纳的侧妃邢氏圆了房。
  知道这事后,顾子湛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这世间的以己度人,竟这么难!
  *
  在豫王府中,豫王为顾子湛几人办了一顿接风宴。
  人不多,只有顾子湛和楚澜,以及顾清、顾泓两兄弟。豫王到来时,身边还跟了一名年轻女子。顾子湛先前已得到消息,豫王新纳了一个侧妃曲氏,只是没想到豫王竟会将她带来参加家宴,足可见对其的看重。又不知,这名叫做曲烟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顾子湛与楚澜悄悄对视一眼。之后,顾子湛看向顾泓。
  三年未见,顾泓也长高了不少,眉眼间却少了许多灵动,看向顾子湛时,眼神竟有几分戒备。
  曲侧妃倒是个会说话的,几句寒暄下来,不光说了顾子湛与楚澜许多好话,对豫王也是小意奉承,竟惹得一向阴冷的豫王大笑了许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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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豫王留下顾子湛,与她去书房说话。
  先是嘉勉了几句,夸奖顾子湛这三年在江南发展的很好,不光稳固了原有的势力,也新拉拢到不少官员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使紫微帝星之说在民间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留不下惹人怀疑的线索,又如星火燎原,愈演愈烈。
  顾子湛谦虚笑着。
  这些事,都是她有意做下的。但豫王却不知晓,这些,只是顾子湛走向人前的开始。新拉拢的官员,自然是只忠于顾子湛的,便是原先豫王的那些人手,也大半被顾子湛掌控。甚至凤都巡抚——原先豫王派来监视顾子湛的人,如今也站到了她的身后。所以豫王收到的消息,都是些天下太平的喜报。
  随后,豫王话锋一转,开口道:“如今太子与陛下日渐离心,他顾源的名声也不怎么好,正好是我们的机会。”笑了一声,豫王继续道:“还有一件好事,小太孙落水了,高烧难退,估计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顾子湛有些吃惊,她也没有料到,有义许坐镇,太孙的病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且听豫王之意,太孙怕是命在旦夕了!
  豫王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顾子湛面露惊疑,便又笑了起来,“这小儿福薄,也是上天助我!等他一死,太子便再无子嗣,储君无后乃国之大忌,再加上储君失德,他这太子之位,就再保不住了。”
  顾子湛点点头,又问道:“但陛下仅太子一子,即便太子不贤,怕也不会废储吧?”忽然看见豫王志得意满之色,顾子湛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不禁一凛,试探问道:“父王莫不是欲学前朝景帝?”
  豫王轻抚胡须,只一脸高深地笑对她,却并未答话。
  但顾子湛心中却已了然。
  前朝文帝无子,选了自己的弟弟封了皇太弟,便是后来的景帝。看来,豫王竟是在打这般的主意!
  如此一来,东宫,性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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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子湛回去后,忙将这事与楚澜说了。
  楚澜秀眉紧锁,良久,看向顾子湛说道:“我欲进宫一趟。”
  顾子湛自然理解她。太孙是个好孩子,又对东宫此刻的处境十分重要,而且楚澜身为医者,也绝做不到无动于衷。况且,她也是真心喜欢太孙,他极像太子,是一个心怀仁慈,聪颖机灵的好孩子。
  想了想,顾子湛起身替她取来披风。“孩子是无辜的,阿澜你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做,我全力支持。我这就让段勇护送你入宫。”
  忽然想到什么,顾子湛从腰间取下一个腰牌,目光停留在“东宫令”这三个字上。只稍稍一顿,便递给楚澜。
  “你带这个去。”
  楚澜也是一愣,随即立刻接过腰牌,转身离去。
  顾子湛看着她的背影静立良久。
  那日在宫里,太子给她们留过一条退路,千难万险中的生机。那时她们没有用上,如今为着太孙如今物归原主,竟有一丝冥冥注定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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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澜归来时,天色已微微发白。
  瞧见她发红的眼眶,顾子湛再没有多问,只上前拉起楚澜,把她拥入怀里。
  “澜儿,你尽力了。”
  楚澜在顾子湛怀里紧咬下唇,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义许不是庸医。这回,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天亮之后,宫中传出消息,太孙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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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子湛作为宗室,虽然叔父无需为侄儿服丧,但毕竟是正经册立过的太孙,地位崇高。顾子湛腰间依旧系了一条白布,代替豫王,与楚澜一起,入宫吊唁。
  时隔三年,顾子湛又一次踏入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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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见到太子,已于三年前判若两人。
  曾经的温润君子,如今满脸胡茬,一身颓然。
  见到顾子湛与楚澜,太子顾源强扯出一个笑脸,“阿澈有心了。你是真君子,孤自愧不如。”
  顾子湛知道他是说楚澜进宫为太孙诊治之事,摇摇头,轻叹道:“是殿下待我如亲弟,如今又何必多言。煜儿这孩子,唉,可惜了。殿下,阿兄,还当保重身体。”
  闻言,太子眼眶一红。“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护不住他。”
  楚澜见周围人多,只得出言打断,“殿下,太子妃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太子强忍住泪意,点点头,“她就在后殿。她身子不好,有劳世子妃照看。”
  楚澜点头应下,便去往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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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进入后殿,楚澜便闻到了殿中浓重的药味。
  太子妃脸色蜡黄,丧子之痛已将她彻底击垮。双目无神,见到楚澜,也只呆呆望向她。楚澜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放在鼻尖轻嗅,心知太子妃心中郁结难舒,又染了风寒,这药很是对症,应当出自义许之手,便放下心来。交给宫女,看着她们扶起太子妃,让她将药饮下。
  太子妃由着宫女喂药,神情呆滞,仿佛心神俱被抽离。
  待宫女退下,楚澜便伸出二指,轻轻为太子妃探脉。
  殿中寂静无声。许久,太子妃好似缓过些神来,轻声对楚澜说道:“无需这些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煜儿没了,我也活不久了。”
  楚澜在除了顾子湛之外的人面前,一向清冷,如今也是沉静答道:“殿下身子有些弱,但多加调养,也可恢复康健的。”
  太子妃猛地抽回手,凄苦说道,“我的煜儿没了,我身子康健又有何用!”好似突然被触动心弦,太子妃掩面悲泣,“他已经八岁了啊,我的煜儿!他前一日还缠着我,喊着娘、娘,儿子要吃糯米团子,我不让,我要他好好背书,第二日再做给他吃。可是,可是那第二日,他就落了水,他醒不过来,就那么发着烧,就在我怀里,不停梦呓,喊着娘、娘,孩儿疼、疼、浑身疼......”
  “我救不了他,我恨不能以身相替!我的孩儿啊,我十月怀胎,我把他从那么小,养成一个懂事的小伙子,可是、可是我却无法替他疼,我什么都没法替他做!”
  实在是忍不住悲痛,太子妃失声痛哭,“我恨不能替他去死啊!”
  见太子妃这般,楚澜恍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已许久不曾记起母亲当初的模样,却从不曾忘记,那日母亲拉着她的手,油尽灯枯之时,还是笑着对她说:“真好,我的游儿无事,便好。”
  闭上眼,楚澜将忽然涌起的泪意逼回,有些沙哑的对太子妃说道:“殿下,你当知晓,你待煜儿之心如何,煜儿亦会与你相同。”
  太子妃满脸泪痕,呆呆抬头看向楚澜,“你说的是真的?”
  楚澜神色肃然,重重开口,“是的。”
  见她这般郑重,太子妃看了良久,才低泣答道:“那便好。”又忍不住哀泣,“可如今,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楚澜扶起她,正色道:“如今已至危急关头,殿下若再不振作,只怕会令煜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太子妃怔怔看向她,“此话何意?”
  楚澜与她直视,“东宫若无子嗣,则东宫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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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楚澜从后殿出来,便见到那正在殿外等候的人。
  顾子湛拉过楚澜,与她一同踱步出宫。
  路上,顾子湛轻声问道:“已与她说过了吗?”
  楚澜点点头,旋又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只是她此时丧子之痛难忍,会如何做,也不得而知。”
  顾子湛点头,长叹一声,“我也与太子说了。东宫不可无后嗣,不然,只怕他当真会如意。”
  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便不再多说。
  只希望天顺帝可以体谅人心,不要再一意相逼,给这对可怜的父母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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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即便是天顺帝想给时间,豫王也等不了了。
  因太子健在,太孙的丧期便只有一月。一月之后,豫王便派人在大朝会上,对太子当殿发难。
  又是钦天监,上任监正胡为道被秋后问斩不到三年,新任监正石道杰便再一次当殿言说太微星陨灭,东宫失德。他甚至当众斥责太子乃是诡星,克死了太孙这个真正的太微星君。
  这话太过诛心,太子当场急火攻心,昏厥倒地。天顺帝大怒,又一次判了钦天监监正秋后问斩。
  但这一回,群臣的反应,比上次更为激烈。
  像是不要命一般,一名言官当场死谏,另有十几名文官见天子一意孤行,进谏无法,当殿摔冠而去。就连国子监的太学生,也有许多人围在宫门口,扬言天子不公,要罢黜太子。
  一日之间,龙骑卫数次出动,带走了近百名官员和士子。龙骑卫的暗狱之中,人满为患。
  京城百姓物议喧天,不少人围在暗狱门前,几乎要引发骚乱。
  最终,天顺帝无法弹压民意,只得将石道杰罢黜官职,改判流放。
  太子下了罪己诏,被罚去太庙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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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离开的第三日,太子妃投井而亡。
  天顺帝大怒,贬斥太子妃母家,将其族人发配充军。
  太子在太庙得知此事,吐血昏厥。
  顾子湛再安耐不住,当夜,秘密去往太庙,见到了太子。
  谁也不知那夜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一月之后,太子思过归来,一向温和的面庞,已染上了狠厉。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天顺帝请命,向天下招选秀女。不计身份高低,只求身家清白。
  无论成佛与成魔,其志不可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