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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运命惟所遇,暗夜长唏嘘


  大昭天顺二十五年,有两个九月。九为至阳之数,  一年两现,  天下皆传,  此年不祥。
  闰九月二十日,距离太子思过归来,已过去两个多月,  东宫传来了一个喜讯,侧妃邢氏有孕。
  十月,太子从民间新选上来的一个良娣苏氏,也传出怀孕的消息。
  *
  十一月时,  降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
  太子一身胡裘立于雪中,身后跟着一身雪白披风的顾子湛。
  自打回到宫里,太子的身子就一日比一日虚弱。如今脸色苍白胜雪,手中捧着暖炉依旧无法抵挡这阵阵寒意。
  顾子湛看他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已有些佝偻,  忍不住劝道:“殿下,  先回殿内暖和暖和吧。”
  太子却不为所动,立在一刻枯败的桃树下。
  这里是东宫的一处旧院。但其实并不算旧,  只不过这是先太子妃生前居住的院落,  自她在院中投井而亡后,  这院子就被封,  自然再无人敢来。
  太子静静地看着这株桃树,良久,抬手拂去眼角的湿意,淡淡开口:“这是当初她嫁入东宫时,  孤与她亲手栽下的。如今,已过去十一年了。”
  顾子湛知道他又想起了先太子妃,心中也是凄然,沉默无语。
  “阿澈,为兄谢谢你。你将她的家人护的很好,比我有用。”
  顾子湛张张口,最终只长叹一声,“阿兄,斯人已逝,你莫要多想了。如今,还是养好身子,最为紧要。”
  太子摇摇头,“锦衣玉食、如花美眷,皆非我所愿。我背弃了她,即便是到了地下,我也没脸见她。”看向顾子湛,太子眼中有羡慕一闪而过,“可是,我这个薄幸之人,还是不舍得,留她一个人在那冰凉阴暗之处独眠。”
  顾子湛心里一惊,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身负社稷,如何能这般想——”
  太子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深邃看向顾子湛,“是你当日骂醒了我,我自不会再做傻事。孤身在太子之位,也不会再任性而为。如今东宫有后,这一局,算是堪堪破了。但我先前目光短浅,未曾想过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才落得当初那受人逼迫的境地,更连累了身边之人。”
  “只是如今,我身边可以信赖的,仅你一人。无论如何,接下来的路,还要辛苦你了。”
  顾子湛眸色渐深,“阿兄有何打算?”
  太子看向她,“上次大理寺封赏,你没有赶上。如今邢康做了少卿,大理寺的寺正便空出一个,我打算向父皇举荐你。他虽对你有疑心,但也认可你的能力,所以你也无需担心这点。只是接下来,孤有一事要拜托你。”
  顾子湛听他换了称呼,忙行礼答道:“殿下请讲。”
  太子一笑,“孤要请你,盯紧邢康。”
  “孤,不信他。”
  *
  从东宫回来,顾子湛直接去了大理寺。
  邢康早已搬去了马成大原先的屋子,如今顾子湛便一个人一屋,倒也清净。
  没一会儿,傅友便来了,看见顾子湛,傅友嘿嘿一笑,上前扔给顾子湛一个东西。
  顾子湛接过一看,是个小金锁,上面镶嵌了各色宝石点缀,十分精巧。
  顾子湛一愣,问他:“你这是要干啥?”
  傅友笑嘻嘻,“给我外甥的小礼物。”
  顾子湛满头黑线,“你哪儿来的外甥?”
  傅友瞪她一眼,“这得问你啊,你把我外甥弄哪儿去了?”又上前想敲顾子湛的脑袋,被她躲开,傅友不满的嘀咕道:“也不知你整日在做些什么,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这都几年了,你都没把我外甥给我弄出来!”
  顾子湛气的跳起来就捶他的头,傅友一边躲一边叫唤,“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动手啊!啊呀呀,痛痛痛!”
  顾子湛骂道:“我让你天天狗嘴里吞不出象牙!你还有脸叫疼,你有媳妇吗你就说我!你这么有钱,净买些堵心人的东西,你怎么不直接拿钱送给我!”
  傅友瘦了不少,身子灵活了许多,绕着桌子跑,还嘴硬地嚷嚷,“我拿钱给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养着的小白脸!”
  顾子湛抓起桌上的小金锁扔给傅友,傅友连忙接住,又小心翼翼的摸摸,瞪着顾子湛:“哼!你不识好人心!”
  顾子湛被他气的脑壳发疼,揉揉眉心,骂道:“你别来天天气我就行了!”又看向傅友,“对了,你今年得二十四了吧,你就真不打算娶个媳妇?”
  傅友捧着小金锁,瘪瘪嘴,“你怎么跟我爹似的,我这不是还没遇上看对眼的姑娘嘛。”说罢,气鼓鼓地看顾子湛一眼,扭头跑了。
  顾子湛叉着腰,看着傅友滚远了的背影。自打她回到京城,这傅友就三天两回的给她来上这么一出,让她烦躁的很。
  但不得不说,她与楚澜成亲已久,三年的孝期也早已过去,如今不少人都与傅友同样心思,开始猜测她与楚澜何时会有子嗣。
  这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
  *
  下衙之后,顾子湛见到楚澜,将今日傅友这事儿当个笑话讲给了她。
  楚澜抿唇,其实不光是傅家人,就连楚太傅也派人来问过几回。
  但楚太傅担心的不是她俩没有子嗣,反而是担心楚澜会真的与顾子湛有了孩子。
  在他看来,豫王终究留不得,到时候顾子湛若是不能大义灭亲,必然会受到牵连。他本就担心楚澜会被连累,若是有了孩子,便再难切割。即便当初让楚澜嫁给顾子湛的是天顺帝,但帝王之心,容得了楚澜一人便已算开恩了。
  这些话,楚澜即便不曾讲过,顾子湛也心知肚明。反倒是太子与顾子湛说的那番话,令楚澜有些担忧。
  无论是哪一边的消息,邢康都已经投靠了天顺帝。然而如今太子却要顾子湛去查邢康,难道说,邢康这里,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抑或是,太子与天顺帝之间的父子之情,已出了嫌隙?
  忽然之间,楚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喜欢随风倒的墙头草,更何况是多疑的天顺帝。但他却不光接纳了邢康,还将他的女儿扶作太子侧妃,不禁令人好奇,邢康到底,有怎样的筹码?
  她看向顾子湛,眉头微蹙,缓缓说道:“澄儿,我觉得,邢康手上的东西,怕不简单。”又问顾子湛,“花满楼与江南那边,可有探听到什么?”
  顾子湛点点头,“确实,邢康给了陛下如今最想要的东西。”
  楚澜疑惑,“是什么?”
  “太子的清白。”
  *
  很快,她们便目睹了这一场事情的结果。
  一团缠绕紧密的线绳,解开的源头,系在了一个小人物身上。
  这人姓陈,叫陈铠甲,是原先河西骁骑卫指挥使王珹的副将。带人去拦杀大理寺官差、致使王书礼坠崖丧命的,就是他。顾子湛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深知这就是一个龌龊卑劣、趋炎附势的小人。
  为了自保,邢康必然不会牵连到他自身。于是,这整个一场戏,便围绕着豫王一系的地方驻军,开始了精准打击。
  由陈铠甲去攀咬骁骑卫总指挥使邱老将军,又从他身上牵出了河东、河南和西部几个府州的骁骑卫指挥使、副指挥使。顺藤摸瓜,许多嫁祸东宫的证据,被一点一点找到,幕后那只真正的“黄雀”,已呼之欲出。
  然而这件事情轰轰烈烈闹了一个月,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因为,这其中至关重要的邱老将军,在留下血书证明清白后,抢过关押他的龙骑卫腰刀,自刎了。据说,邱老将军用力极猛,竟几乎将他自己的脖颈折断。只是即便他死了,这个罪名,仍然被扣在了他儿子头上。但他毕竟分量不够,也没法再用来撼动豫王。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邱老将军之子利用其父的权势,与原定国公王允和沆瀣一气,勾结几个府州的骁骑卫首领,开始了结党营私、嫁祸东宫的勾当。至于他们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为谁办事,则因着刻意停顿,令豫王有口难辩。如此一来,太子先前被嫁祸之事坐实,又是一场清洗下来,豫王损失惨重。
  至于这其中是否有无辜之人,又或者向来有刚烈之称的邱老将军清白与否,已没有人在意了。
  倒是这件事,忽然令顾子湛想明白了,如今的东宫,还缺一样东西。
  但她还尚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行动,又有一个人,不期而至。
  *
  在一个夜里,青鸢在风雪中振翅而来,送来了元晦道长给楚澜的一封信。
  这信上说,她已经到了京城。近日天象又有变化,有些事情,要同顾子湛与楚澜当面讲。就约在第二日,与她们两人在饕餮楼相见。
  楚澜与顾子湛对望一眼,元晦道长这一次的突然造访,好生奇怪!
  又想到最近发生在东宫的这许多事,顾子湛隐隐生出一个念头。也许,元晦道长将要说的,会与东宫有关。
  在见到元晦道长后,也果然证实了顾子湛的猜想。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些事情,竟又会与她扯上关系。
  元晦道长随手取过几枚铜钱,指尖轻轻指着其中一枚对她说:“这枚,位指太微。”又指着另一枚说,“这枚,乃是紫微。”
  随后,元晦道长的手指,快递在圭盘上动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那两枚铜钱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
  待到元晦道长停下,顾子湛还在眼花缭乱时,就见身旁楚澜的神色大变,竟是极为惊骇!
  只见她满目惶然,不敢置信地看向元晦道长,喃喃开口,“师父,这竟是——”
  元晦道长一脸严肃,点头接口:“紫微生、太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