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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恶念附骨噬,人心难自持


  不错,根据元晦道长的推演,  东宫一切祸乱发生的根源,  全都在于顾子湛。准确来说,  是在于她身负的那所谓紫微命数。
  元晦道长还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命数,无法更改。她存在的每一日,  都是将东宫的太微命数逐渐碾压至熄灭的过程。毕竟,今年已出现双阳之日,也在昭示着着天无二主,亦是上天的预警。这一切,  都会不以人力而更改。
  说完这些,元晦道长便有事先行离开,留下了已经浑浑噩噩的顾子湛与满心担忧的楚澜。元晦道长年纪已过四十,但身姿出尘,  行走间,  腰间的一枚深红玉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元晦道长出尘于世外,然而她带来的这事,  已令顾子湛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
  回到豫王府,  顾子湛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与楚澜苦心孤诣,  就是为了保住太子,  继而在太子这位仁君的庇护下,得以一世安稳。可如今,这其中最大的阻碍,竟成了她自己。这情何以堪!
  楚澜见她这样,  实在心疼的很。相较于顾子湛,她是更信这命运之说的。因此,这样的事情,对于她的打击更为巨大,当真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但她亦更清楚,此时的顾子湛,比她更需要安慰。
  于是,楚澜强忍着翻滚的思绪,亲自照顾顾子湛更衣,引着她去了床榻上休息。
  顾子湛好似一个木偶,也任由楚澜拉着她。到了床上,即便她脑中各种思绪被拉扯着、愧疚着,却依旧很快便昏睡过去。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已被拉扯到再无法承受的地步。
  睡梦之中,时隔许久,顾子湛又一次见到了顾澈。
  *
  此时的顾澈,已经成了一个单独的人影,与顾子湛正面相对。
  她极尽讥讽,咬牙切齿对顾子湛恶毒的咒骂着。她眉尾的那颗痣,已鲜红的要滴出血来。
  顾子湛却任由她骂着,不发一语。恍然之间,她竟觉得顾澈说的是对的,她才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可依稀,心中又有一个念头,在告诉她,这一切,与她无关。
  直到顾澈从怀中抽出一把剑,叫嚷着向她奔来:“你这怪物,我今日,便要杀了你!你还我命来!”顾子湛却依旧浑身动惮不得,乍惊之下,只见自己的右手上白光一闪,竟也握着一把长剑。本能地,顾子湛挥了挥手臂,“咣当”一声,将顾澈的剑抵挡开了些许。
  但她本就心神不属,又如何会是顾澈的对手。很快,顾澈的剑,又向她刺来。
  就这么来回之间,顾子湛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她狼狈跌倒在地,眼看着顾澈的剑已经到了胸口,再往里一寸,就会刺中她的心脏!却就在此时,从顾子湛的胸膛中,猛地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一道声音如炸雷,从虚无中传来,“顾澈!你本就来路不正,如今又起杀心,当心魂飞魄散!”这,分明是顾子湛原本的声音!
  穿越已久,顾子湛几乎要忘记自己本来的声音了。乍一听闻,只觉得心神如海啸山崩,一股清明的力量猛地将她从混沌中托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她反身跃起,于空挡处,一剑刺进顾澈眉心!
  顿时,顾澈凄厉的喊声响起,许久,久到顾子湛的耳膜已经麻木,这声音才终于渐渐消失。
  但顾子湛心中惊疑还在,她对着虚空中,大声喊了起来:“你是谁!”
  久久无人应答,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在这片虚无中来回激荡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那个声音才缓缓响起,轻叹一声,“顾子湛啊,我就是你。”
  “可惜你已经忘记,你自己是谁了。”
  *
  顾子湛在睡梦中一直挣扎着,楚澜眼看着她的煎熬,只能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过了很久,才见顾子湛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浑身被汗水浸湿,长发贴在额上,满目的惊惶未定。
  楚澜忙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抚:“澄儿莫怕,我在的,我在的!”她的声音轻颤,也满是担忧。
  顾子湛只觉得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在看向楚澜时,又生出许许多多的劫后余生,甚至,还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唏嘘。
  她侧身抱紧楚澜,脸埋进她胸口,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许久,才在楚澜的怀里,重归平静。
  抬眼看向楚澜,顾子湛涩然开口:“澜儿,顾澈,她又出现了。”
  骤然间,楚澜神色大变。目光相触时,楚澜赫然发现,顾子湛眉尾的那颗痣,竟又开始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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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楚澜替顾子湛告了假,只身进宫去寻太子。
  对于她原本坚信不疑的命运之说,楚澜头一回升起了要与之抗衡的激愤来。若是上天当真有灵,又凭什么要将这许多无辜之人,平白被当做玩物摆弄!
  原先,一直是顾子湛挡在她的身前。想到在江南的那三年,顾子湛一步一步,耗费心力周旋在各种各样的人之间,原本高洁耀眼的暖阳,学会了俗世间的玩弄权术和琢磨人心。从一开始的懵懂单纯,逐渐沾了世故、染了狠辣,甚至是鲜血!顾子湛走的太快了,竟令她忘记,是因着自己,才让这无双的宝玉,蒙上了尘埃。
  如今,也该自己,挡在她身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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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与元晦道长见面之前,顾子湛就曾将自己想到的那点与楚澜谈过。
  如今,顾子湛在江南官场上有了一些势力,同时她与众宗室的往来也不曾间断,临江郡王顾涛已彻底倒向她,成了顾子湛与宗室年轻一辈之间的桥梁。
  但这些势力,对于东宫来说,还远远不够。其中最为紧要的一点便是,东宫如今,没有兵权。
  这点,楚澜也想到了。顺着这个思路,她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身上——龙骑卫大将军,廉适之。廉家世代从军,再上一辈,更是与太祖有从龙之功。若说文官之中门生最多的是楚太傅,那么在武将中,廉适之便是当仁不让的祖师爷。
  而廉适之的小孙女,今年,刚好十六。
  凡人都会自私,也最难以己度人,这点上,楚澜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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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见到身子羸弱,斜倚在软榻上,依旧眉眼温润的太子时,楚澜心中,还是升起了不忍。只是与眼下的形势相比,这些不忍,还是太过单薄。
  屋内被炉火熏的很热,太子却依旧披着大氅,脸色潮红,咳嗽个不停。
  先给太子诊过脉,楚澜皱眉,忍不住有些埋怨,“殿下的身子,还是当上心些。”
  太子温和一笑,“不碍事。昨日出去赏雪,不小心受了些风寒,是我大意了。游儿不必忧心,眼下,我还是能撑得住的。”又笑笑道:“游儿亲自来寻我,必是有事要说。你无需顾虑,但说无妨。”
  楚澜将脉枕收好,心中思量再三,终是有些涩然地开口:“殿下,我今日前来,是要当一回恶人的。”
  看了一眼太子神色,楚澜又说道:“东宫若要脱离困境,必少不了兵权。眼下,正有一个良机。”
  “廉老将军的孙女今岁十六,我以为,可以将其收入东宫,立为太子妃。”
  许久的沉默过后,太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澜眼中带着愧疚,上前给他拍背。却被太子瘦弱的手臂,轻轻挡开。
  再抬眼,太子已是满目萧索。良久,咳嗽稍止,太子定定看向她。“游儿,除了幼时,你向来称呼我为殿下,我便知道,在你心里,兄长这个身份,始终是要排在国事之后。”
  苦笑一下,太子继续说道:“可是,游儿,我是将你视作亲妹妹的啊!你明知我心里的苦楚,又怎可、怎可这般逼迫我,这般逼迫你的哥哥啊!”说罢,又咳个不停。
  太子眼眶通红,断断续续说道:“为何、为何你也要来逼我!”
  见太子红了眼眶,楚澜心中也酸涩难忍。可是如今,顾子湛已是殚精竭虑,却又因着那些天命之说乱了心神,如今东宫若再不强势起来,她真的怕顾子湛也会有一天,被逼到崩溃!
  强忍住哽咽,楚澜开口唤了一声:“阿兄!”
  她幽幽叹道:“阿兄,如今,形势比人强啊。我们如今,没有兵权啊。况且,太子妃的位置空悬一日,陛下便一日不会放心你,豫王也一日不会死心。与其等到受人逼迫,不如早做打算。若真到了那时,我与子湛只怕,护不住你啊。”话到最后,楚澜也带出了哽咽。
  太子脸色涌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忍不住双手掩面,声音悲戚,“你嫂嫂才刚走六个月啊,这半年的时光,我无时不在思念她!我已经背叛了她,又、又如何能让别人再代替她的位置!”
  挣扎起身,太子额上青筋突起,“不行!这是孤的底线!东宫,绝不会再有新的女主人!谁来逼我,都不行!”
  太子已如被触痛逆鳞,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楚澜心知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好坐在他身边,轻拍背脊安抚他。
  良久,太子忽地开口,声音竟有些冰冷,“孤要兵权有何用处!父皇就算对孤失望,也绝不会加害孤!你要是担心有朝一日生了乱,那也是有贼子先害了父皇!真到了那一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与其想着在孤这里留退路,倒不如告诉顾澈,先将她那乱臣贼子的父王除了去!”
  “什么护不住我?你要知道,一直以来,是孤在护着你们!”
  楚澜一惊,看向太子,这眼前之人,好似竟已成了陌生人!
  殿内霎时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