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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各争分夺秒,留残雪未消


  顾权很快便把这些想法放在一边,对元晦道长开门见山问道:“道长无需再兜圈子了,  您有甚所图,  便照直说吧。”
  元晦道长却微微一笑,  说道:“贫道是真心来帮王爷的,可惜王爷却不信我。”又摇摇头,“想不到王爷一代雄主,  竟也会有舐犊情深的一面。”
  顾权脸色已极为难看,“道长若是不愿直言,那本王也不再强求,您请便罢!”言下之意,  已是要送客了。
  就在这时,元晦道长却打断他,径直说道:“紫微星君乃是天上仙君,命格非凡,  来尘世间走一遭,  也并不会挂念这些俗世中的伦法道义。所以,她是她,  您是您,  从来就不是一体的,  这点,  贫道向来与我那师兄的观念,不一样。”
  “如今她已至北境,与那位忝居其位的皇太子站在一处,想必您已经知晓。既然如此,  王爷想要成就大业,就只能将她舍去。她在北境惹出的风头愈大,对您来说,便愈加便利。待得胜归来,陛下自然想要将功劳全算给太子。若是此时传出这一切功劳全拜天君下凡所致,身为帝王的陛下与身为储君的皇太子,不过是窃位之人,您想想,陛下到底会忌惮您多一些,还是会忌惮这紫微星君多一些?”
  她话说到这里,顾权早已明白过来。元晦道长的意思,无非是要他将顾子湛推出去,去做那挡箭牌。但这样一来,顾权也再无法借着紫微星君的名头行事,原先那些因认定天命在他而投靠的官员与属下,也会因此发生动摇。
  元晦道长似是看出顾权心中所想,继续娓娓说道:“王爷经营多年,那些手下人,若说没有把柄在您这里,贫道是不信的。既然这样,他们若想再倒向别人,也得掂量掂量自身的处境和得失。这些于王爷来说不过区区小事,杀鸡儆猴便已足够。”
  “此次戎族那里,败局已定,您折损不少,就算要在京城起事,但一来师出无名,二来,京城中的守卫已由福王接手,他可并不是一个年老昏聩,好对付的人。眼下,您便不如休养生息,待乱事再起,才好一击即中。这眼下,不就是个难逢的良机吗?”
  顾权向她看去,冷笑问道:“道长当真了不得,连这朝中局势与本王的图谋,都敢妄自揣测。这些,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元晦道长笑容变得高深起来,“天机并非不可测,万事万物,皆受天道所限,亦受天道所成。贫道窥测天机的本事,要胜过我师兄许多,故而能知道这些,实属寻常。”
  见顾权态度已有了些变化,元晦道长趁热打铁,抛出了另一个筹码,直击顾权心中要害。“还有一事,是这二十多年,我师兄一直对您隐瞒的。”
  顾权神色骤然一凛,只听元晦道长轻笑说道:
  “紫微星君的命数,并非不可转移。只需等到贪狼吞日之时,用我天机门中秘法,便可将这命势转移到另有天命之人的身上。而王爷您,便是这另一位,天命之人。若非如此,贫道也不敢逆天改命,前来寻您。”
  “而这贪狼吞日的时机,已不远了。”
  顾权双目倏然睁大,厉声喝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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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通过花满楼的探查,顾子湛与楚澜已基本确定,这次有关紫微星君的传言,正是从顾权那里传出的。这次还要多亏了楚氏下面的商户伙计,是他们率先发现了散播流言的人,之后留在京畿的柳赞命花满楼的人顺藤摸瓜,才寻到了顾权那里去。
  楚氏配合顾子湛做事已不是第一回,近来几次,双方已愈发默契。顾子湛隐隐觉得,似乎楚氏上下对她的态度,也愈发恭敬。
  但顾子湛与楚澜来不及多去想楚氏与楚太傅的意思,也尚不清楚顾权下一步还要做什么,不多久,顾子湛就是紫微星君转世这件事,便传到了大昭军队之中。骤然间,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对顾子湛的态度,都起了变化。
  太子再按捺不住,命人连夜去找顾子湛。楚澜知道后,执意与顾子湛同行,一齐去见了太子。
  少有的,太子见到她们二人时,脸上没有了笑容。
  他如今住着的,是云州城原先巡抚的宅院,现在已被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主屋中央摆着一个从宫里带来的仙鹤香炉,正缓缓流淌出渺渺青烟。现下天气早已回暖,但太子依旧穿着夹棉锦袍,玄青色的缎面上绣了暗金云纹,衣领高高束起,衬得他苍白瘦削的面颊上,显出几分阴郁。
  他看向顾子湛和楚澜,没有让内侍给她们看座,摆摆手,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许久,太子缓缓开口,将这一室有些压抑的静谧打破。
  “游儿是不信任孤了吗,怎么,竟也跟了来?”他说这话时虽是笑着的,但语调中却含了有些尖锐的冷意。
  楚澜淡淡答他:“殿下多虑了。只是这事,我亦牵扯其中,为了与殿下解惑,才一同跟了来。”
  太子垂眸,把玩着手中一个有些破旧的香囊,冷冷说道:“你可知,这一点,孤便可算你僭越之罪。”又抬眼看向顾子湛,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阿澈如今,竟会让女人挡在前面!这一点,你可真不像我顾家儿郎。”
  顾子湛却平淡笑笑,眼眸微垂,说出的话,却让太子从座椅上猛然站起,力道之急,竟将沉重的黄花木太师椅撞翻在地!
  只听她语气自嘲说道:“顾家儿郎,我原本就不算是。”
  *
  她这一句话,令太子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难不成,她竟然真的是那所谓的紫微星君!难不成,所有的一切,竟都是她为了达到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做下的!
  难不成,竟连往日里与自己的亲厚,也是她谋划中的刻意而为?
  太子心中顿时涌上滔天的恨意!他绝接受不了,他的身边,竟从未有过真心待他之人!
  就在这时,顾子湛却继续开口,她长叹一声,“唉,阿兄啊,我根本就不算是真儿郎!”
  什么?一时间,太子竟好似听不懂她说了什么。
  慢慢的,他缓缓坐下身,神色变了又变,半晌,才好似终于反应过来。目光在顾子湛身上上下逡巡,又忍不住向楚澜看去。终于,太子面色上的阴郁消散,竟生出几分犹豫。确实,顾子湛如今已二十多岁,但面上却光洁无须,声音也不算浑厚,身形虽然高挑,但始终单薄如少年。往日里被她那身卓然气度遮挡着,还觉不出什么奇怪,如今听了顾子湛这样说,再看她,也着实与寻常青年男子有很大不同。想来,难不成她竟当真,那方面有些问题?
  纠结许久,太子面色有些难堪,压低声音道:“你是说,你——”  又看向楚澜,见楚澜一副了然的神色,才继续说道:“阿澈,你是说,你有、有那隐疾?”
  顾子湛点头,“这一辈子,我都无法与阿澜有亲生子嗣。”
  太子还是不可置信,又向楚澜确认道:“先前游儿你搬出宁陵郡王府时,那场怀孕小产,真是假的?”
  楚澜点头,“原本便没有瞒着您,是您不信。”
  太子只觉得是他莽撞间撞破了自己弟弟这难以启齿的隐秘,仁善的本性促使他心怀愧疚,又有些不知所措。楚澜能瞒过义许,他倒并不怀疑。毕竟术业有专攻,义许的医术是用来治病救人,却并不擅长用毒害人。这点,他自身也曾利用过。
  如今,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太子是真的不知再要说些什么了。
  但顾子湛却清楚,有些事,还需要借着这个前提,一并说个明白,才不会在日后再留下如今日这般的猜忌。  *
  于是,在见到太子已缓下神色后,顾子湛又说道:“我自幼便知我这身子与常人有异,这一点,我父王也是一早便知道的。所以那次澜儿经由义许传出子嗣的消息,才会令他那般震怒。”
  “然而,此次这些传言,虽不清楚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但这样一来,将我一人推至风口浪尖,却是掩盖了我们此次十几万大军奋勇杀敌,历尽凶险、以血肉换来的胜利。”
  太子听着顾子湛坚定的话语,也被引导着,在心中不住思量。确实,正如顾子湛说的,这个流言被传出,相信的人,有些会忌惮她,更甚者会想要除掉她,而也有些,会将此次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算到那虚无缥缈的天命上。即便是那些不相信流言的人,也会被这件事扯去精力,猜测这事背后的隐秘。
  到头来,北境无数因战火而流离失所、家毁人亡的百姓被忽略,那些为了驱逐外寇而死伤的将士,他们的牺牲和英勇,也得不到应有的无上荣光和传颂赞扬。反而,一切,都沦为了这些流言的陪衬。
  这时,楚澜听顾子湛话语停下,便又补上一句。“殿下初次掌兵,又是代天子御驾亲征,决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失了面子的天顺帝,定然会第一个大怒。
  她未尽的言下之意,太子也知道,至此,他已彻底明白过来。这场骤然而起的流言,不光是想将顾子湛拉下水,更是想一并牵连到他。
  想到这里,太子也冷静下来,有些忧心说道:“这散播流言之人,心思竟这般歹毒!还有一点,你们虽没有明说,但我也清楚。他们,还想要借着这事,离间我与你们的关系。”
  话到这里,太子脸上浮现愧色,“我也确实,差点中了奸人的毒计。”随后神情一肃,太子郑重道:“孤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们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属不易。往后,我再不会受奸人挑拨,无论回去之后父皇会如何打算,你们,我是不惜一切,也要护下的。”
  顾子湛摇摇头,“阿兄,我胸无大志,平生所愿,只是安稳二字。如今有了澜儿,我也再无遗憾,只希望阿兄能不忘今日之志,成为一代明君。臣弟将隐于山野,为我大昭的太平盛世,日夜祷祝。”
  她这番话皆出自肺腑,虽有些僭越,但太子依旧被震撼和鼓舞。他不禁在心中想,也许这次回京之后,待诸事安定,那些燃香,也可以不再用了。
  只是如今,他们全没有想到,不久之后的京城里,另有一场腥风血雨,在等着他们。
  有一个人,已经悄悄,返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