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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重听旧人事,山风遍地知


  天顺帝因着福王这一打岔,终究无法再对此次讨伐戎族的大军与太子多加斥责。连同已彻底与紫微帝星挂上钩,  又将太子这太微仙君也拉下水的顾子湛,  也再不好明着除去。思来想去,  也许只有等顾子湛回到京城,待这场流言平息,才好再做处置。
  或许,  这事真会如楚太傅说的那般,只是民心的一次宣泄,就势疏导,比在这风口浪尖上使铁腕手段打压,  要好上许多。加之这流言无论怎么传,说的都是紫微帝星下凡,只是为了辅佐太微,待天下太平之后,  自然也该悄无声息的散去了。到时,  只要顾子湛老实安分,也不会再起太大的风波。
  只是,  天顺帝的这个想法,  却急坏了邢康。
  要知道,  这流言虽然说了紫微帝星离宫,  似乎是上天对天子不满。但其中可有不少传言,天子是受了奸人蛊惑,处罚了忠臣良将。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可清楚的很,  在天顺帝耳边搬弄是非的那所谓“奸人”,可就是他自己!若等待太子也回来了,父子二人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摊开说上一说,天顺帝又如何会放过他?到时候,顾子湛在江北被他构陷一事,自然也会成为他颠倒黑白攀诬构陷的佐证。
  而假如顾子湛死了,世人自然会将这事算到天顺帝头上,那么他所行皆有皇帝背书,即便要责罚他,天顺帝也得顾忌些自己的名声。再者说,顾子湛一死,便是死无对证,他在江北那些事,就会成为实打实的功劳,他便总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况且,他那位贵为太子侧妃的女儿,也快要临盆了。若是能诞下太孙,到那时,便再无人能轻易动得了他。
  想到这里,邢康不禁恶向胆边生。心中已想出了一条毒计。
  没有天顺帝的旨意,他自然无法再去调集军队拦杀顾子湛。但他到底为官多年,凭着伪善的面孔,替顾权办事的那几年,私下也拉拢过不少不起眼的小人物。如今他虽不能再凭借顾权的势力,但到底也有了别的可以撑撑场面的身份。既然军队不行,那便从旁处下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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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子湛一行,还在赶路。如今,已到达昂州城。
  此时战火平息,昂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茶馆酒肆中也人满为患。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说着许多近日听来的家长里短。
  李廉英原本打算在进入河东府后,便让顾子湛坐进那囚车里。但想到近日那些愈发激烈的流言,加之几次遭遇暗杀都遇到天降神通,对顾子湛也多出了许多敬畏。若是把顾子湛光天化日放进那四面漏风的囚车,只怕百姓对天家的威仪,更要生出许多不满和亵渎来。于是,他只得变通一下,找来廉永康商量下,派了个武艺高强的龙骑卫士兵与顾子湛一同入了马车,贴身看管。
  廉永康笑笑,想都没想,直接挥手让那名“虬髯大汉”进了马车。
  这人,自然便是楚澜了。
  至此,楚澜与顾子湛已经清楚。无论廉适之现在立场如何,廉家的年轻一辈,已经选定了今后要走的路。
  他们在傍晚时分,最热闹的时候,入住了昂州城中的管驿。
  大昭的管驿皆受命于朝廷,只接待手执调令或朝廷腰牌的往来官员,一应开支也全由朝廷担负,并不再额外收取费用。昂州城向来繁华,同等条件的酒楼客栈赚的盆满钵满,而管驿中的驿官与仆役却只能拿着与偏远地区统一数目的俸银,自然多有不满。于是,城中一些富户,便多有扶持——毕竟是官家,攀上些交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
  昂州城中与管驿往来最为密切的,就是周家。而这周家,说来也巧,正是当初一个绣球招亲,就把顾澈砸的魂飞魄散,又把顾子湛砸的穿越而来的那个周家。
  得知这事后,顾子湛忍不住抚掌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看的周围众人退散几步,以为这位大少爷是突发了什么癔症。也只有楚澜,见她这样,黝黑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了然,也轻轻抿唇微笑。
  还真是巧啊。
  *
  晚饭之后,管驿大堂中只余顾子湛这一桌。几个来帮工的伙计和仆役正在打扫,见隔得比较远,便开始时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这些伙计都是周家派来帮助管驿收拾打点的,与那些仆役处的久了,彼此说话便没什么顾忌。这话题嘛,自然就是时下最热门的紫微帝星。
  其中一个伙计笑道:“也不知那位顾六郎上辈子干了啥好事,竟然能有这样的福报!啧啧,紫微星君转世啊,这好事咋落不到咱们头上?”
  另一个伙计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骂道:“呸,你想死可别连累我们!帝星转来转去,不还在天家吗?再说了,那顾六爷是受了奸人陷害,上天看她命不该绝,这才叫她死而复生,仙君也好有个托生处。紫微帝星托身到她头上,也是为了护佑我大昭国泰民安,保护太微仙君的太子爷逢凶化吉!你小子屁都不懂,就别在这儿瞎嚷嚷了。”
  原先那个说话的伙计立刻讪笑起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旁的一个年轻仆役却凑上前,问那方才说话的伙计道:“诶你说,好端端紫微帝星下凡了,那宫里能放过她吗?”他这声音压得极低,除了顾子湛与楚澜,其余众人皆没有听到。顾子湛与楚澜对视一眼,对于这仆役会如何作答,心中也生出几分好奇。
  这伙计见问话的是个管驿仆役,自然不好像对待自己同伴那般随意。但这问题问的着实粗鄙又没脑子,他想了想,斟酌答道:“这我也不知道,想来,许是紫微帝星只是暂且来凡间走上一遭,待诸事了了,自然会重新回去天上吧。她这是替天子办事,想必贵人们也不会太多计较。再说了,紫微帝星下凡,干的都是好事,咱们普通老百姓,也没必要太大惊小怪。”
  众人一听他这话,也都觉出先前那问题太过无趣,话题便顺势转移,闲谈间,又说到了别处。几个伙计与仆役窃窃私语,说起了天上仙宫里的仙女到底长什么样。
  这话题顾子湛与楚澜已不感兴趣,倒是对先前答话的那个伙计有些刮目相看。看来,百姓之中,也有许多明白事理、不容小看的,她们走的这一步险棋,算是走对了。
  准备起身时,又听到那边传来些只言片语,一个年轻伙计问几个同伴:“你们说,天上的仙女,长得能比得过咱们府上的大小姐吗?”
  顾子湛不禁眼睛一亮,嘿,这说的大小姐,难不成竟是当初那位想要招她入赘的周大小姐吗?
  果然,便有一个伙计替她解了惑。“嘿,咱周家大小姐,那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大美人!我看天上的仙女,大约也是比不过的。”
  楚澜向顾子湛看去一眼,眼神中几分揶揄。顾子湛忙目不斜视乖巧坐好,就听另一个仆役插话,去打听人家府上的八卦。“我们可比不上你们,见不到周小姐的真容。不过说来也奇怪,为啥你们大小姐十几次绣球选亲,都选不上个如意郎君?”
  说起自家的八卦来,几个说到兴头上的伙计不禁把声音压的更低。“唉,说的是呢,这十几回了,不是把人家公子砸成个痴傻的,就是净砸到那些有家室的身上了。想来好事多磨,如今老爷也有些心灰,打算先缓一缓。不过我听小姐身边的丫鬟说,大小姐最近开始刻苦读书了,北境那边不出了不少女官吗,许是大小姐也想着要等日后朝廷广招女官时,能考上功名,自己找个更好的夫婿吧。”
  几个围观的仆役忍不住咂舌,“北境那边都是些风言风语,咱谁都没见过那些女官,哪知道是真是假。”
  一人便唱反调道:“就是,我觉得八成是假的。让家里女人出来当官,那日后还难不成要丈夫向娘子磕头?呸,丢人现眼,反了天了!”
  立时,却又有人不屑,反驳道:“嘿,我说任老二,你这话敢拿去跟你娘子说吗?你家什么样大伙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靠着你家娘子,你能从一个烂赌鬼变成现在这副人模狗样吗?嫂子深明大义,我看啊,她要是来做你这份活计,定然比你做的好!”
  被指名道姓说出来的任老二立刻变了脸,众人见要起冲突,便也赶忙上前将几人拉开。口中虽是在劝着,但看众人脸色,对这任老二也多有些看不起。
  那边已三三两两的散开,顾子湛听够了热闹,也心满意足起来。在桌下拉了拉楚澜的手,楚澜斜睨她一眼,顾子湛顿时小媳妇般做出委屈表情。又立刻板起脸,站起身来,招呼桌上几人回楼上安置。
  临走时,楚澜向那个任老二看去一眼。见他眼神阴鸷坐在角落,心中也升起几分鄙夷。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丝不安,在心头蔓延。
  *
  当晚,管驿那位姓李的驿官,特意去拜访了李廉英与廉永康。毕竟李廉英面白无须,嗓音尖细,一看就是宫里来的,廉永康又领了一队衣甲鲜明的龙骑卫,瞧着也是个来头大的。顾子湛住了甲一号房,李廉英与廉永康分别住了甲二、甲三号,裴恭则被安置在了楼下的乙三号房中。廉永康来见这驿官时,便也到了隔壁李廉英的房里。
  见面后照例简单交谈了几句,李廉英便要打发这驿官回去。但这驿官却有些不想走,话里话外都在打探顾子湛的身份,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听他话里又提到宫里的贵人们,李廉英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警惕。他们一路走来,可以说已经历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遭遇,他心中有些猜测,是否这背后,有天顺帝的旨意。但只要天顺帝没有直接给他下命令,他便也装作不知,只安心办好自己这趟差事。如今又听这驿官提起,便也想趁机套出些话来。
  一圈虚与委蛇下来,李廉英听那驿官意思,竟是东宫有主子在打听这事!李廉英心中顿时升起怀疑,太子临行前专门叮嘱过他,要他好生保护顾子湛,又怎会暗中再派人来从他这里打探消息?心中警惕更强,李廉英已隐隐感觉到,似乎,这事已与宫中一些暗藏的势力,扯上了关系。
  见那驿官还赖在这里不走,李廉英与廉永康对视一眼。廉永康也觉出些不对来,索性起身,向李廉英说道:“夜色已深,本将便不打扰李大人休息了,我先去看看随行人员情况,再安排一下。”
  那驿官见他起身,便也跟着站起来,说道:“将军是要先去看看甲一房中的贵人吗?下官与您同去!”
  廉永康看看他,不置可否。
  李廉英见那驿官态度坚决,索性也站起身。笑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一同去看看吧。”
  来到顾子湛屋子门前,却见屋门大敞。廉永康便问守在门口的柳赞,“这是怎么了?”
  柳赞行礼答道:“方才有个叫任老二的仆役进来送了碗绿豆汤,他走后公子也没有关门,说要透透热气。”
  廉永康向里面看看,见顾子湛正坐在桌边看书,桌上还放着一只瓷碗,大约就是那碗绿豆汤。
  廉永康点点头,刚要敲门,就听身后李廉英忽然问向那驿官。
  “李驿官,你如何知道,这屋里住着的,是一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