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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天下英才聚,何必分男女


  在与天顺帝的相处中,  顾子湛愈发觉得,只要天顺帝不像先前那几次发昏,也可以算是一位还不错的帝王。
  也许是因着先太子突然的过世,  天顺帝似乎偶尔也开始反省自身。对于顾子湛的许多政见,  也能够平心静气地商讨和指导。
  就比如准许女子为官这一点。
  在北境的那些凰涅军士兵,  如今还只是依照当初先太子持龙节发布的敕令,仅作为不在朝廷官员序列的辅官,  辅助州县官员处理日常的衙门事务。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顾子湛心里,  是有着更大的野心的。
  因着戎族的衰败,  呼日都为了表示对大昭的诚意,  将北境之外的近千里土地让给了大昭。条件就是大昭将这片土地辟为两族通商之地,并在与大昭朝廷的贸易中,给戎族多分一成的利。当然,根本原因也是在于如今他们人数太少,根本无暇掌控这么大的疆域,  倒不如大方点给了大昭,  求得彼此一个心安。对此,  天顺帝自然是答应的。
  而在这片土地上,  大昭也将建立都护府,  进行统治和管理。于是,北境本就捉襟见肘的官员人数,  如今更加不够用了。
  针对这一点,顾子湛向天顺帝进言,  在将如今的辅官们无分男女,皆纳入正式的官员体系中的同时,再从那些曾立下功劳的义军里选拔人才,  充实人手。这些义军在民间已积攒了些声望,辅官们对当地的政务也已熟悉,便能在方便治理的同时,更好地震慑心怀不轨之人。而这,只是第一步。
  又因北境如今人口锐减,空出许多无主之地来,如那新得的千里土地,都还需要百姓去耕耘和居住。吾土吾民,当一片土地上有了自己的同胞,才能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也才能真正吸纳进大昭的疆域里。故而顾子湛的第二步,便是准许除因罪而罚入奴籍外的奴仆们,脱离奴籍。凡主动放奴的主家,可免去部分徭役和粮税,并从北境之外的那些土地中,得到些补偿。而脱离奴籍者,亦可在日后的都护府中,分得土地,以此鼓励百姓向外迁徙和垦荒。
  此外,还有一点,尤为重要。北境的百姓中,许多人因着天灾和战乱丧生,不少户籍面临着因没有男丁,而要被官府除籍的局面。如此一来,不光官员们需要处理的政务会更加繁重和杂乱,更容易因此而引发贪婪的大户,趁机抢占贫户土地和财产,或者早已分立门户的亲戚间,争夺“绝户”之家。这必然又会引发骚乱,甚至伤了亲亲之谊,导致民怨沸腾,更加难以平复。
  据此,顾子湛提出,若是家中没有男丁的,只要长女满了十三岁,便可顶立门户。同时,需承担起祭祀家中先祖,抚养尚未成年的姊妹和侄甥,以及担负粮税的责任。若是日后出嫁,待姊妹满了十五,便可按男子分家的情况,分得更多的财产和土地。而若是家中独女的,将财产带去夫家后,所生子女,亦当承担为外祖家祭祀的责任。
  循序渐进地促使女子拥有与男子一样的权利,便是顾子湛的根本目的。
  她的这些企图,自然无法瞒过经验老道的天顺帝。
  听顾子湛说完后,天顺帝沉默许久,忽然一笑,说道:“阿澈你啊,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你那些女兵们吗?”
  顾子湛也坦然笑道,“陛下圣明。”
  天顺帝如今样貌上已是愈发的苍老,人也瘦了不少,但眼神却无比清明。他摇头低叹一声,问道:“其实,朕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当初源儿与你,一定要建立这样一支女兵呢?”
  “或者说,你为何会这样做?”
  顾子湛神色肃然,郑重答道:“因为,臣与阿兄都认为,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而天下人中,天然便分有男人和女人。男子天生力气更大些,但却并不意味着,女子便比不上男子。反而,因着一直以来的受到的束缚较男子更多,体会到的不公也较男子更深,也更加有破釜沉舟的胆气和决心。所以,臣只是给了她们一个机会而已。生死有命,战场最是无情,能否活得下来,不看是男是女,而只看是否有杀敌制胜的真本事。”
  “她们活了下来,也更加证明了,她们配得上我给出的这个机会。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治盛世者,不该使人才埋没于乡野,而该有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的气魄与胸怀。”
  说到这里,顾子湛心中一突,不知不觉间,她竟有些冒犯了。
  果然,只听天顺帝冷哼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朕说教?”
  顾子湛一惊,连忙跪下:“是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许久,都没有再听到天顺帝的声音。顾子湛不禁在心中怀疑,自己这样,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天顺帝缓缓开口:“你这些想法,朕已知道了。朕不会阻拦你,但也不会帮你。这件事能否办成,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罢,天顺帝摆摆手,让顾子湛退下了。
  顾子湛走出大殿,心中还有些不可置信。天顺帝这样的反应,大大超出了她原本的预料,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天顺帝见顾子湛走了,把玩着手中一个玉佩,静静坐了许久。
  这枚玉佩上刻了一个篆体的“源”字,是先太子顾源的遗物。
  良久,天顺帝长吁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人轻声交谈:“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呵,源儿啊,顾澈这样的胸怀和胆气,胜过你,也胜过了朕啊。”
  “当真是,后生可畏!”
  *
  顾子湛拿着东宫的腰牌,连夜出了宫,与楚澜一起,去了楚府。
  在楚太傅的书房里,三人交谈了许久,直到夜深,顾子湛才与楚澜离开。因着时辰太晚,宫门早已下钥,她们索性就回了顾宅。
  在书房里,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傅友。
  傅友如今比顾子湛刚回京城时,又胖了不少。唇上留了一圈小胡子,倒是遮挡了一下他愈发圆润的脸。
  一见到二人回来,傅友立刻亲热地走上前,就要对着顾子湛勾肩搭背。顾子湛见他这样,连忙向楚澜身后躲去。傅友见状,立刻撇嘴,嫌弃道:“顾少爷如今愈发娇弱了,哼,什么事都往我小表姐身后躲,羞不羞?”
  顾子湛立刻还嘴,“不羞!我有媳妇你没有,要羞也该你羞!”
  傅友被气得跳脚,“我娶个媳妇都这么难了你还敢往我伤口撒盐!你是不是兄弟!”
  顾子湛一乐,“谁是你兄弟,叫姐夫!”
  傅友一张圆脸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气的,上前就作势要把顾子湛从楚澜身后揪出来。原先向来是他被顾子湛追着打,如今乍一见他竟然胆子肥了,顾子湛都有些惊诧。
  就在这时,不堪其扰的楚澜皱着眉冷冷开口:“够了,说正事。”拿眼神一撇顾子湛,让她老实些。
  傅友委屈巴巴用眼神在她俩之间逡巡,更加觉得孤家寡人的自己可怜如狗。
  门外,正仰着肚皮呼呼大睡的艳丽,猛地打了个喷嚏。翻个身,一头扎进旁边的小黄狗怀中。如今它有了白白,它才不是单身狗。
  屋内,顾子湛和傅友总算安分了。二人分坐在楚澜两边,顾子湛将打算对傅友和盘托出。
  很快,傅友便正经起来。没过多久,就匆匆离开了。
  顾子湛伏案奋笔疾书,之后便由青鸢带着,一路向南飞去。
  当晚,廉家的太保府院外,忽然传来了几声犬吠。
  *
  第二日,朝堂之上,忽然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御史台站出来七八个御史,公开弹劾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和二位御史中丞。他们群情激奋,大有要将御史台的三位长官,来个一锅端。
  听他们的意思,是这三位尸位素餐、庸碌无为,又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将官员考评一事,当做了自己发财致富的门路。
  这事一出,那三位被弹劾的是又气又急,而余下的众人,则是哗然一片。一来,官员考评一事与他们自身息息相关,二来,御史台向来是弹劾官员的急先锋,在一些有过切身感悟的官员眼中,那就是疯狗一群。有生之年竟会见到御史台那帮子人窝里斗了起来,真是奇哉!快哉!于是,一些觉得与己无关的人,便选择了远远围观这场热闹。
  然而听着听着,他们却觉出些不对来。
  新上任的这名御史大夫姓吴,在御史台蹉跎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升到了御史中丞,勤勤恳恳干了快十年,眼看该熬到他当御史大夫了,结果,从天而降了一个邢康。好在邢康调任的也快,他这才终于熬出了头,当上了一把手。然而,椅子还没坐热乎,下面那些小崽子们就反水了。
  心中被堵的差点背过气去,这么多年下来,吴大人也并非没有湿过鞋子,便也多了几分心虚。忍不住,就去看那另两位一同被弹劾的御史中丞。这二人一个姓郑,一个姓齐。姓齐的跟他一样是个快致仕的老头子,而姓郑的这位,则刚过四十,身姿飘逸、样貌俊美,与他们相比,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年轻人。更何况,这位郑中丞,还是楚太傅的门生。
  郑中丞见吴大人向他看来,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就在吴大人满怀期望他可以舌战群雄的时候,忽然听到郑中丞高声道:“陛下,臣认罪!”
  什么?
  恍惚间,吴大人只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朝中那些看热闹的朝臣,也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御史台的人到底在搞什么!有些朝臣连偷偷藏袖子里的冷饽饽都准备好了,结果,就给人看这个?
  而随后,郑中丞的另一番话,则更令众人吃惊。顾子湛余光中,隐约看到有好几个饽饽掉到了地上。
  只听俊朗不凡的郑中丞中气十足高呼道:“陛下,官员考评一事沉疴已久,已是积重难返。臣斗胆,请陛下重立制度,文武互/评,已彰公平!”
  听到这里,所有官员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疯了!
  天顺帝不动声色,却悄悄向顾子湛看去一眼。心中却忍不住暗笑,好小子,竟果真有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