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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敲山欲震虎,独行人不孤


  被柳赞抓到的这人,  是义许那个又聋又哑的小药童。
  但这个小药童即便被抓到后,懵懂又惊恐的模样,很难不令人觉得,  她只是一个被故意丢出来的幌子。
  她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身量瘦小,  顾子湛与楚澜原先只当她是个小男孩儿。被抓到面前后,才看出竟是一个女孩子。
  柳赞先前在外面的时候,  呵斥过她几句,如今这小药童战战兢兢满眼含泪,  像只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顾子湛蹲在她面前,  和善一笑,  摆着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分开问道:“妹妹,可会写字?”
  小药童依旧一脸害怕,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楚澜止住顾子湛,两手翻飞,竟打开手语。
  小药童眼中一亮,  这才少了些局促。
  她果然,  是被人哄骗威胁着,  跑来当这送信之人!
  待楚澜将她们“交谈”的内容转述给顾子湛后,  顾子湛的面色已十分凝重。同时也清楚地知道,  这件事,绝对不可声张出去。
  楚澜按着小药童的描述,  将那让她送信之人的模样画了出来。收起画像后,便让柳赞将人原路送了回去,  顾子湛这才关上门,同楚澜说话。第一句便是:“如今,我必须要去见见我那位父王了。”
  楚澜点点头,  随后问她,“那你可想好,见到他后,要说些什么?”
  顾子湛咬咬牙,“他必定想让我帮他就藩!但经过这一事,我反倒更不能放他走了!”
  楚澜眉头微蹙,“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回绝他?子湛,你还当小心些,莫要将他逼得狗急跳墙,将你拖下水。”
  顾子湛唇边扬起一抹浅笑,“他想回封地,无非是还没有死心,不甘心就此将多年图谋付诸东流。而只要他没有死心,我对他来说,就还有用处。”
  “我可以给他些盼头。毕竟,他手上剩余的那些势力,我们还没有找到。而且,我如今在朝堂上,也根基未稳,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他。如今将北境辅官归入朝廷一事,六部已经通过,正交给吏部去统一安排。等女辅官们的身份报上来,必定还会生起一阵风波。而接下来,还有允女子顶立户籍这些事情要做。所以,在这个档口,宁陵郡王一定不可生乱。”
  楚澜见她思路清晰,也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问顾子湛道:“那你打算,要给他什么样的甜头?”
  顾子湛指尖轻点桌案,微低下声音道,“再过几日,太子哥哥一月的丧期就满了。随后,陛下就会昭告天下,由我继太子之位。到那时,必然要拜祭太庙。他自认身份尴尬,陛下定不会允许他随着宗室参加祭拜。但是,我可以答应他会从中运作,保证让他能一同出现在太庙。”
  楚澜蹙眉沉思一瞬,随即了然笑道:“这个可以。”又轻叹一句,“其实,陛下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只可惜......”
  顾子湛明白她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的,若是天顺帝在太子哥哥在世时,对他能有如今对顾子湛这般的宽容和体谅,应当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只是世易时移,若不是经历过切身的丧子之痛,天顺帝只怕,也不会在心灰意冷之后反省自身,继而有了想要放手的念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顾子湛见楚澜有些神色怏怏,关切问道:“阿澜,你是身子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澜对她安抚一笑,答道:“无事。许是近来有些乏累了吧,休息一下就会好了,你无需因我费心的。”
  顾子湛点点头,眼神澄澈凝望着她,“若有什么难事,都要告诉我,我与你一同分担,就再无难事。”
  楚澜神色也软下来,“放心,你好了,我便再无事值得忧心。”
  顾子湛粲然一笑,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阿澜,我真的好喜欢你。只要有你在,我便觉得安心,也觉得欢喜。”
  *
  待二人睡下后,楚澜听着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却始终难以入眠。
  月光透过窗纱印入屋中,依稀可见,在月光中,楚澜却是满目的忧心。她微坐起身来,手轻抚上顾子湛的面颊,替她抚平眉间的褶皱。顾子湛的眉心处,近日已生出了些细纹。即便顾子湛没有多说,楚澜心中也清楚,这连日来繁重的国事,实际上,已令顾子湛身心俱疲。
  但这些,并不是她最担心的。
  而就在这时,睡梦中的顾子湛忽然扭动起身子,眉间刚被抚平的褶皱又生,如山间深壑,神情也染上痛苦。楚澜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抚:“莫怕、莫怕,子湛莫怕......”
  忽然,又有断断续续的梦呓,从顾子湛口中溢出。“不、不要离开!别离开我!”
  楚澜将她搂得更紧,“我不走,我不走,澄儿,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然而紧接着,顾子湛又低低啜泣起来,“我好怕、我好怕......好多的血、血、血!人、人不是我杀的,不是的......”
  “顾澈!求你放过我!”
  “别、别那样看我,别,澜儿,求你信我......”
  “澜儿,救救我......”
  好不容易在楚澜的安抚下,顾子湛才带着未干的泪痕重归平静,但楚澜心中的忧虑却不减反增。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顾子湛几乎每晚都会陷入这样的梦境里。
  想到今日那个小药童的话,楚澜心中发沉。
  看来,她也要去见见那个人了。
  心中骤然一痛。在知道了那些往事后,她已有些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那曾经深信不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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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顾子湛就让李岱出了宫,将一封信留在了有客来里。
  又过了一天,早朝时,吏部将北境那些已接收进来的辅官名讳,呈报了上来。
  不出顾子湛所料的,当朝廷官员发现其中竟有不少女子时,立刻吵嚷了起来。顿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好在顾子湛事先已有准备,御史台因着先前的那番整顿,如今大部分御史顾忌着自身,没敢风闻奏报。但站出来反对的,亦有不少人。顾子湛早有提防,早先便通报了天顺帝,准许龙骑卫入殿。
  眼看着一个御史又要做出以头抢柱之事,龙骑卫立刻上前拦下。那个御史原先曾是顾权的人,后来转投了梁王顾枚门下。梁王是现存诸王中年纪最小的,原先自认最有希望担当皇太弟,被顾子湛半路截胡后,他手下的人便处处与顾子湛作对。
  北境那些辅官与顾子湛关系密切,这点人尽皆知,他们自然也将这令女子为官一事,算到了顾子湛头上。
  不过这一回,倒也没算错。
  眼见自己被龙骑卫拦下,那个御史索性坐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话里话外都在痛斥有来路不正的奸佞小人,打算借此事祸乱朝堂,毁了大昭的根本。
  顾子湛不动声色,向立在殿中的吏部尚书赵勤看去一眼。赵勤会意,随即开口:“朝廷嘉奖和安抚辅官的政令一早便下了,征纳辅官之事也在大朝会上说了不止一次。六部都走了一遍,这才由我吏部提请陛下发了明旨,太傅大人据此领中书发下政令。如今,我吏部不过是在照章办事,将已征纳妥当之人的名讳上呈陛下预览,而非是在征求诸位的意见。”
  吏部尚书赵勤又冷冷补充道:“朝廷已发下政令,陛下亦有明旨。诸位这般做派,莫不是要用这些男儿泪,逼圣上做出朝令夕改、出尔反尔之事?”
  他这话一出,大殿之中喧嚣又起。不少官员交头接耳,面上大多有些不可置信,似乎都对先前那些政令没甚印象。这也难怪,最近一连十几日每天都为着官员考评之事焦头烂额,每次上朝都得跟各路人马吵个不可开交,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紧要的事,便被众人忽略了。
  有些人刚提出那些辅官身无功名,与大昭的科举选士制度不符,赵勤便立刻反驳,这些在政令中早已写明,辅官被征纳之后,身份是书吏而非命官,并且皆已通过了书吏考核,此次被征纳者,成绩皆为甲上。诸如此类的问题,皆被这位新上任不多时,年轻有为又口齿厉害的吏部尚书大人一一挡了回去。
  原先撒泼的那个御史见此,心里不禁有些怕,但还是强撑着道:“原先那政令并未提到辅官中有女子混杂其中,若是我等早知此事,当初便绝不会放任这乱命坏了陛下的声名!再说,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做官的?若是女子也配为官,岂不是乱了纲常!我等皆为读书人,多年苦读,便是为了捍卫这天地伦常!”
  果然,他话音落后,有一些官员,确实被他煽动者,接二连三地出言表示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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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这时,楚太傅微微上前,高声道:“依老臣之见,此事,却有不妥!还望陛下三思,切不可厚此而薄彼。”
  楚太傅的这句话,不光震惊了那些反对的朝臣——他们原先认为那政令自楚太傅而出,他必然是认可的赞同的,同样,也震惊了包括刚刚还在舌战群臣的吏部尚书在内的,许多与他较为亲厚之人。
  不会吧,这位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大伙儿正在他搭的台子上对擂,难不成他竟然想把这台子给掀了?
  唯有顾子湛,在无人发觉处,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笑。
  果然,便听楚太傅开了口:“只许北境有女子做书吏和辅官,恐怕会令其余府州心生不满。老臣以为,此事为表公正,当推行于天下,一视同仁。”
  “说来奇怪,殿上不少大人讲说事先并不知晓北境有女子为辅官,可偏偏,老臣这里,有一封凤都巡抚并江南总督寄来的信。他们听说北境有了女官,特来向老臣打听——为何北境能有女子入仕,而南方却不行?”
  “故而,老臣还请陛下一视同仁,将北境之政令,通传天下!”
  顾子湛再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这位老丈人,竖了一个大拇指。这时机选的,当真是妙!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