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旧时东风入梦来 > 第一百零七章 东宫重有主,月半旧梦浮

第一百零七章 东宫重有主,月半旧梦浮


  楚太傅的这番话一出,  那些反对之人登时被气个倒仰!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太傅啊,不是一向以迂腐守旧闻名朝野吗?楚家世代以经史传家,出过不少经学大家,  便是楚太傅自己,  也是当世大儒。历来经史典籍中,  可从未曾听闻女子也可入庙堂的!
  再说了,北境呈报上来请求征纳为辅官的那些女子,  好歹也是义军出身,真刀真枪的拼过命、流过血,  总归是有些功劳于国的。虽不该委以官身,  但如果朝廷从其他方面加以赏赐——比如以父族或夫家的名义封赏诰命,  或者在县郡立几座牌坊,这些官员也不是不同意的。偏偏那些女人不知足,还想在国家大事上横插一脚!
  至于与北境八竿子打不着的江南,那些风闻上奏的官员,更当真是抽了疯,  丧了良心!而这些事,  也令那些反对的官员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竟会在他们有生之年,  能见到为着些女人,  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立刻,楚太傅仿佛成了众矢之的,  被那些不同意女子入仕的官员们团团围住。大多数人顾忌着他的身份不敢太过放肆,但也有些人,  或是别有用心、或是痛心疾首,言辞也渐渐有些激烈起来。
  楚太傅不为所动,冷着一张脸,  拿出了当年天顺帝初初登基时,他与朝堂上各派势力针锋相对的架势,来一个挡一个,来两个挡一双。
  天顺帝拉着顾子湛高坐上首,时隔二十多年,又一次见到他这位小师父舌战群臣,真是又怀念又唏嘘。
  争论到最后,你来我往间,谁也没能在楚太傅面前占到便宜,身心却俱已疲惫不堪。
  再看看天顺帝,虽然始终不曾开口表态,但面上却平静的很,甚至还时不时面带几分悠闲地,对顾子湛低声指点几句。显然,对于吏部与楚太傅的意见,皇帝陛下没什么不满意,对于那些朝臣反对的焦点,皇帝陛下也没那么在意。
  毕竟,正如吏部所说,这件事一早便有了定论,如今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他们再反对,也无法令已经昭告天下的政令,说改就改。但归咎于他人,始终是大多数人的本性。这些朝臣不怪自己当初没有注意到,反而开始埋怨吏部办事不够缜密,也没有事先将这种事情呈报清楚。
  这样一来,对于北境辅官中女子一并征纳之事再无力回天的那些人,在死咬着不许其他府州一并推行的同时,开始将炮火集中在了吏部尚书赵勤的身上。
  但赵勤也不是个容易被揉捏的,这一日朝会上被人围攻,第二日,便将北境此次包括女子在内的被征纳名单,盖上了吏部的官印,直接发往了北境。
  笑话!正如他在所有人面前说的那样,这事是早已定下的,更过了明旨,今次他只是往上报个名单而已。无论那些人叫的多凶,既然皇帝陛下没有对这名单表示出异议,那么,他只需按照规矩把事情办了就成。
  况且,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准太子殿下,手中可还有不少好东西,就等着给这群老家伙们,再松松筋骨!
  **********
  顾子湛也不急,她如今到底还不是储君,许多事,也还不好直接站到明面上。总归北境那些原凰涅军女兵们有了着落,其他方面,她都可以慢慢磨。
  转眼间,先太子的一月孝期,已过去了。受封为储君,这件顾子湛人生中的大事,也要到来了。
  在这期间,顾子湛回了一趟顾宅,顺便又去了趟有客来,与顾权见了一面。
  果然如她先前所料,顾权找她的目的,一来是敲打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二来,便是要让她促成返回封地这件事。
  顾子湛惶恐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顾权。但在二人分开口,顾权才猛然醒悟,对于返回封地这事,顾子湛并没有答应他,什么时候能够办成。
  这不禁令顾权心中有些气恼,但眼下偏偏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元晦道长说的那个时机也远未到来。暗恨之下,也只得先看看顾子湛,到底能给他什么样的诚意。
  大昭上下除服后的第三天,就是顾子湛正式受封的日子。而如今,前来向大昭进贡并请封的,戎族大王子呼延硕一行,也到达了京城。册立储君与外邦来朝这两件事凑在了一起,差点没让礼部那些人忙的吐了血。一帮子上了岁数的老大人们,只觉得自己已经半秃的脑瓜顶,如今更加岌岌可危了。而呼延硕一行人到来,无形之中,也给顾子湛这位大昭的未来之主,壮了壮声威。
  与顾子湛想的一样,在皇室宗亲跟随新任储君祭拜太庙这事儿上,天顺帝从一开始就便没打算要专门针对顾权。这种稀松平常、又有循例可依的事,若是专门把他拎出来,反倒是给他脸了。所以,顾权自然也出现在了跟随顾子湛去太庙祭天的宗室队伍里,也自然而然的,将这件事,算做了是顾子湛给他的“诚意”。
  但是,在顾权看来,这所谓的诚意,还远远不够。最起码一点,现在的顾子湛在面对他时,还不够卑躬屈膝。想来心中便有气,明明自己才是做父亲的,如今却要向着这个逆子行跪拜之礼!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是时候给这个不孝女,一些敲打了。
  于是,就在顾子湛正式成为储君的第二日,京城中关于顾子湛这位新太子身体有异的传闻,悄然而起。
  也就在这一天,楚澜出了宫,来见已经等了她许久的,元晦道长。
  *
  楚澜让见微等在门外,独自一个人,进入了有客来后院中,一个僻静的小屋。
  元晦道长正坐在桌边饮茶,见到楚澜,浅浅一笑,招呼道:“非游,你总算愿意来见为师了。”
  楚澜施施然向着元晦道长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在一旁坐下。
  元晦道长倒也不介意她这番沉默,轻笑一下率先开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我师徒之间,竟这般生分了?”
  又自顾自说道:“让我想想,上回你让见微那丫头偷跑去了天枢山,想来应当在那之前,你便已知道了些什么。”摇头轻叹一句,“唉,看来定然是有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那些旧事,竟让你怪在了为师头上。”
  听她这么说,楚澜心中,不禁又生出些疑惑。原本,在皇后同她讲过她母亲身死的真相,又从楚太傅那里得到求证之后,楚澜心中已对元晦道长生出了怀疑。但如今,元晦道长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又一次否认了那些“真相”。
  然而不待楚澜开口,元晦道长却继续说道:“无妨。总归这件事已过去许久,如今在朝堂上,你父亲能给出的帮助,也远远大过我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婆子。你愿意与他和解,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为师也无从置喙。”
  楚澜不禁皱起了眉。这话却分明是在说,她与顾子湛如今有求于楚太傅,才会枉顾真相,昧着良心依附于他!楚澜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快,面上却没有显露,只微抿唇瓣,摇了摇头。“师父,您想多了。”
  又将话题引了回来,楚澜问道:“这次师父寻我,不知有什么事?”
  元晦道长见此也不再多说其他,径直说道:“无论你眼下是如何看待为师的,我此次前来找你,还是要提醒你们,如今紫微天象有异,你们需得早做打算!”
  “再耽搁下去,只怕咱们这位新太子殿下,性命堪忧!”
  楚澜再忍不住,神色骤然一凝。她此次来见元晦道长的目的,竟然又一次被猜中。
  是的,若不是顾子湛近日来每晚都会陷入梦魇中,她又寻不到福王府上的那位“疯道人”,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来见早已生出嫌隙的元晦道长。如今听这意思,元晦道长来找她,竟也是为着这件事!难不成,好不容易步入了正轨,那令她与顾子湛始终无法摆脱的命运,又要生事?
  一时间,楚澜心中除了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愤怒。
  *
  元晦道长毕竟是自小看着楚澜长大的,对于她这丝转瞬即逝的情绪,也看了个分明。
  心中生出几分满意,元晦道长悠悠开口:“为师常与你说,天命不可违。如今先太子已然身死,最终成就的,不还是顾澈吗?”又摇摇头,“你们啊,怎可不信天命!终究是,狂妄了!”
  楚澜打断她,“既然如此,师父此次前来,必然有所指教。还请师父明言。”
  元晦道长轻轻挥了挥拂尘,将这拂尘搭在了左臂上。右手探向腰间,取下了一枚深红色的血玉。楚澜认出,这枚玉石似乎在上次元晦道长来见她与顾子湛时,便系在了腰间。
  元晦道长见楚澜接过这枚玉石,便继续说道:“不妨与你直说,这紫微天命,在顾澈出生时,曾一同到来过。”
  楚澜微怔,原先元晦道长一早同她讲过的,却并不是这个说辞。那时元晦道长说的可是,紫微天命并未随同顾澈的降生而到来!
  元晦道长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面露诧异,便又笑着解释:“为师没有骗你,紫微天命,确实曾在顾澈降生时出现过。只不过转瞬即逝,并未在顾澈身上多停留。从那时开始,我便觉得,紫微天相之中,存了变数。”
  “于是,这么多年来,我多方钻研,终于有了个猜测。许是顾澈自身的元神不稳,所以无法承载紫微天命。而为何在她十八岁之后,紫微星君能够重新依附于她,则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元神,先紫微星君一步,占据了顾澈的身子。”
  说罢,元晦道长抬头看向楚澜,笑容有些晦暗,“非游,我说的可对?”
  楚澜此时已被深深震撼!她确实没有想到,元晦道长竟然,猜出了顾子湛的身份!顿时,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令楚澜在这炎炎夏日,竟几乎承受不住!
  但很快,楚澜强稳下心神,神色淡淡开口:“弟子不知。”
  元晦道长哈哈一笑,拂尘轻指楚澜道:“果然,非游你果然,被这虚凰假凤的情谊,迷了眼!”
  又神色一变,阴恻恻望向远方,许久说道:“世间男子多薄幸!即便是顾澈这样的假男儿,你一旦倾心,也必定会自食恶果!”又看向楚澜,忽然面上带出几分凄苦,“罢了,你原本就是这样的命数,就如当年的我,都是咎由自取!活该!”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时,元晦道长竟已有几分狰狞。
  这样的元晦道长,不禁令楚澜心中生出一股惧意!一些久远的回忆涌入脑中,楚澜恍然记起,似乎,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曾见过这样疯癫的元晦道长。而同时令她记起的,还有许许多多,自幼年便开始的陪伴和关爱。
  一时之间,楚澜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楚澜开口,将元晦道长从那些怪异的情绪中唤回。“师父,如今,我该怎么救她?”
  过了许久,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元晦道长才重新恢复平静。
  她直直看向楚澜,忽然冷冷问道:“你想救的,是哪一个顾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