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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圆月人已老,华发思暮朝


  半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这半个月中,  顾权又上了几次请求返回封地的折子,但皆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的涟漪。天顺帝权当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那些奏折看都没怎么看,  直接扔去一边,  眼不见心不烦。
  经过上次义许那个小药童被人指使,替顾权传递消息这事后,  顾子湛便已开始留心宫中的守卫。后来她通过皇后,将刘木兰等凰涅军女兵调入皇宫,  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自从天顺帝下令撤去龙骑卫大将军一职,  改由五名“骁”字将军分别统领之后,  龙骑卫中也渐渐有了些不和谐的声音。而据上次那个小药童形容,指使她的,便就是一个身着龙骑卫将官服饰之人。
  说来也巧,那画像上的人,恰好与一个同顾子湛与楚澜颇有些旧怨的老熟人,  像了个七八分。那人,  便是龙骑卫参将裴恭。只是不知,  裴恭是什么时候开始替顾权办事的,  而他的身后,  又是否还有其他人。
  但总归,对于廉家一系之外的龙骑卫,  顾子湛已不敢尽信。
  近来这几日,苏氏临盆在即,  宫中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又恰逢临近中秋,虽然因着先太子过世不会大肆操办,但毕竟是一年中十分重要的节日,  作为万民表率的天家,该有的拜祭和习俗,也需得准备妥当。
  八月十五这天,顾子湛一早便起来,代替天顺帝去太庙祭祀。为表诚心,从三天前顾子湛就开始日日焚香沐浴,只吃清淡素食,夫妻之事自然也被宫中礼官叫停,万般凄苦地孤枕独眠了三晚。
  她如今已是正式入主东宫的储君,自然比不得先前那样的自由自在。好在身边都是自己人,顾子湛倒也还算安心。
  经过了半天的折腾,下午又去了御书房,陪着天顺帝看了许久的奏疏。原先天顺帝让她拟议个关于考评的章程,如今顾子湛早已交了上去,经天顺帝看过后,又与楚太傅并几个朝廷重臣商议许久,准备在中秋之后,就下发给朝臣。待再经过一轮朝议,便可正式发布诏书,颁行于天下。
  今天,天顺帝也打算再就这事,问问顾子湛的想法。
  *
  天顺帝将初拟成的议案交给顾子湛,让她细细看过一遍后,开口问道:“阿澈,你觉得,这事有几分把握可成?”
  顾子湛笑笑,回答道:“三成不到。”
  这个答案,原本就在天顺帝的预料之中。他也忍不住一笑,摇摇头说道:“你竟然也知道啊?”
  取过那个写着议案的折本又看了一眼,天顺帝将它扔回顾子湛怀中,大喇喇往后靠上椅背,斜睨着顾子湛,似笑非笑道:“这回,你又想怎么对付那群老家伙呢?”
  顾子湛抱紧怀中的折本,侧头想了想,答道:“这次从一开始,这奏本上的议案,我就没打算能全部通过。”
  天顺帝来了几分兴味,哦了一声,对她道:“说来听听。”
  顾子湛也比较放松,侃侃而谈道:“这次与原先的考评法最不相同的,便是我打算新建一个机构专职负责官风考评,品级与大理寺、御史台相仿,独立于六部之外,所呈报之事,皆直面天子。再将政绩考核这事,交由六部各分管衙门与各地上一级主官共同负责。年末时,各级官吏在提报本年治政成绩的同时,须得对来年做个预算,待到政绩考核时,就可以此作为参考。由此,可将考核政绩与考评官风分开,让内行来管内行,也省御史台那一帮子不通庶务的大人们,每次都被人骗的得团团转。”
  “这一点,我是一定要办成的。除此之外,这议案上的许多话,都是我故意加上去的废话。就比如,文武互考、在科举中加考算数,还有取缔御史台。”
  天顺帝哈哈一笑,“你的这些废话,可当真是废话。不过,这些废话也不是全无用处。对此该如何利用,你还要好好想想。”
  顾子湛眼睛一亮,跟着天顺帝的思路便开始细想。很快,她脸上便露出笑来,“这次的考评议案一旦在朝堂上提起,必定会有很多人想要全盘推翻。我若是太过坚持,必然会于朝臣发生争执,到时候我就可以留心观察,看看有哪些人是隐在别人背后煽风点火不干好事的,日后也能多加以提防。等到时机成熟,我可以略做些让步,也能留下个虚心纳谏的好名声。”她对自己这回答还算满意,便正经坐好,等待天顺帝的夸奖。
  却没想到,耳边没有听到夸奖,反而听到天顺帝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就见天顺帝竟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顾子湛有些不知所措,试探问:“陛下,怎么啦?”
  天顺帝又“啊哈哈”几声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指着顾子湛忍俊不禁道:“你啊你,到底该说你精明能干,还是脑子不开窍?你当你是谁,还留心观察谁在煽风点火,怎么着,你是要藏人家灶台底下扒着缝儿看吗?朝堂上你来我往的都是放在明面上,但凡你看到的,都是能让你看的,那些不能让你看见的,早就藏起来放好了。”
  忍不住又想笑,天顺帝压压花白的胡子,轻咳声稳住,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我可从不知有哪个明君,会亲自去做这种窥伺之事。此风不可助长,要知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阿澈,你揣度人心可以,但切记,要张弛有度。若令群臣与百姓道路以目,那可绝非良事。”
  顾子湛连忙起身,行礼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天顺帝摆摆手,又让她重新在自己对面坐下,这才悠悠开口,“来,朕教你一招。”
  “你啊,可以拿那些个废话,去跟朝臣们,做交易。”说最后三个字时,天顺帝一边说,一边随着话音,用指尖在桌面上点了三下。
  见顾子湛似懂非懂,天顺帝又笑笑,“你回去好好想想,说的太透了,也就没意思了。”
  顾子湛受教,“多谢陛下。”
  天顺帝想了想,又道:“不过,也许你那些废话用来交易的话,分量还有些不够。你心里先做个准备,依我看,你那个新衙门,够呛能成。不妨你索性也将这个,备着当做交换的筹码吧。至于你想换回什么,能换回什么,就看你的本事了。”
  顾子湛神色肃正起来,她知道天顺帝的意思了。
  *
  晚上的时候,天顺帝给宗室与朝中重臣府上分别赐下筵席,就免了今年中秋的宫中赐宴。但顾子湛与楚澜还是去给天顺帝拜了福,道了万安。不得不说,这些时日的相处,在天顺帝心中,顾子湛是很得他心意的。这个孩子,心中有家国天下,行事做派都很正,又聪明肯学一点就透,对待自己也不卑不亢,恭敬而不失亲近。这样的顾子湛,令天顺帝这位老年丧子的帝王严父,虽然伤痛依旧,但也少了一些遗憾。
  天顺帝留顾子湛与楚澜二人在他宫中用晚膳,楚澜还好,倒是顾子湛有些焦急。她向天顺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这几日苏氏身子不爽利,大约就这一两天,她就该生了啊!”
  天顺帝斜睨她一眼,“这我还不知道?她生孩子又不是你生,你跟我这儿急什么急?”
  顾子湛脸一垮,“不是的陛下,我哪敢跟您急。因为苏氏快生了,所以澜儿得回去看着。”又急急补充道,“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天顺帝瞪她,“游儿得守着苏氏,你又不用。就你了,留下跟朕一起把晚膳用了,再一块儿去合坤宫溜达溜达,消消食儿。”
  顾子湛无奈,只好迫不得已与楚澜分开。
  楚澜哪能不知顾子湛之前那些话,都是为着想跟她一起过节。分别时,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
  顾子湛立刻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楚澜走了后,天顺帝眼神在顾子湛脸上逡巡。
  随后啧啧几声,语气有些酸:“浑小子真没出息,分明是舍不得媳妇,方才竟然还敢骗我老人家。”
  顾子湛眼神哀怨,“臣不敢。”
  她这副样子,惹得天顺帝又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年轻人的朝气,竟然这般美好,也这般地有感染力。与顾子湛在一起时间久了,天顺帝只觉得连同自己,胸怀也开阔不少,对许多事,也云淡风轻了许多。
  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用晚膳的时候,天顺帝起了兴致,非灌了顾子湛不少酒,末了又拉着顾子湛行酒令。顾子湛哪敢真让他输,这位陛下年纪大,脾气也倔,真输急了眼,估计能直接玩到明天早上去!但即便如此,天顺帝也饮了三盏酒。顾子湛偷偷把酒藏起来,不许这个倔老头再多喝了。
  天顺帝自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一笑了之,心中却因着这种亲近,感受到了几分温暖。
  然而就在这时,李若愚忽然跌跌撞撞从殿外闯了进来。
  被顾子湛挡在前面的天顺帝扔掉酒盏,骂道:“狗东西,作甚吓唬朕!”
  李若愚却跪在地上,打了个哆嗦,又尖声叫道:“陛下,太子殿下,苏氏、苏氏难产了!”
  “咣当”一声,天顺帝手中的酒盏掉落在地。
  他想要从席上站起,却双脚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就在这时,一条虽然不算壮实,但却坚毅有力的臂膀,撑着他站了起来。天顺帝眼神有些模糊,他扶着顾子湛的胳膊,竟有些无措。
  怎么会难产!
  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了!他念想了那么久,怎么竟会难产!
  顾子湛撑着天顺帝,强稳住心神,轻声安慰道:“陛下,不会有事的。这个孩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天顺帝闭上眼,手撑着顾子湛的胳膊,许久,才慢慢缓过来。随后,他轻轻推开顾子湛,沉声道:“好了。李若愚,摆驾合坤宫!速速!”
  看向顾子湛,天顺帝的目光有些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