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旧时东风入梦来 > 第一百一十章 月圆新儿诞,峰回遇路转

第一百一十章 月圆新儿诞,峰回遇路转


  顾子湛一瞬间,  便明白了天顺帝目光中的深意。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第一个会怀疑到顾子湛这里,确实是再合理不过的。但知道是一回事,  真发生了,  却也难免还是有些不痛快。不过,  眼下还顾不上这些。顾子湛快步跟上天顺帝,匆匆向合坤宫赶去。
  合坤宫外,  刘木兰带着一队女兵,面容肃然,  正严阵以待。她目光锐利如鹰,  扫视着正来来往往脚步匆忙的宫女和内侍。
  见到天顺帝的龙撵,  刘木兰快步上前,向天顺帝及顾子湛行礼。她身后那队女兵却丝毫不动,依旧坚守职责,将合坤宫守得如铁桶一般。
  天顺帝看了刘木兰一眼,随意摆摆手,  刘木兰让去一边,  天顺帝便快步向着合坤宫正殿而去。正殿中,  一队队宫女和内侍有序地进出着,  虽然忙个不停,  但井然有序,倒不算慌乱。天顺帝心中稍安,  见皇后正守在侧厢房外,厢房内隐约可以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天顺帝脚步快了些,  走到皇后面前。老夫老妻的,二人彼此也没有行礼,不待天顺帝开口,  皇后便率先说道:“义许与游儿正在里面医治,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天顺帝皱眉点了点头,听那苏氏声音微弱,不禁有些焦急,问道:“怎么样了?我怎么听着这声音......这么小?”又有些气恼,“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才来告诉我。”
  皇后看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软椅,“你岁数也不小了,当心些自己的身子。苏氏不好生产的消息也是刚刚传出来的,我这不立刻就让人去传话了。孩儿无恙,游儿与义许已开了催产的方子,如今正在等药效发挥,所以眼下不好让她把力气都费了。省着些,一会儿药效起了,才是该用劲儿的时候。”
  听皇后这么说,天顺帝才冷静下来。在皇后身旁坐下,又看向正立在一边的顾子湛,招招手,“阿澈也坐下吧,咱们坐下等。”
  顾子湛便也坐下。听皇后的语气,似乎对苏氏难产一事,并不太忧心,顾子湛便也安心了许多,静静等着里面的动静。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忽然传来苏氏凄厉的一声长呼。紧接着,一声比一声尖锐的叫喊声,骤然响起。
  顾子湛被这叫声惊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站起来,脸色都有些发白。皇后脸色也不太好,握着丝帕的指节有些泛白。反倒是天顺帝,却是最镇定的那一个。
  皇后白着一张脸,忍了忍没忍住,说道:“阿澈,你让人进里面看看吧,到底是怎么样了。”
  顾子湛点点头,照着吩咐让合坤宫的总管太监刘福去里面打探。很快,刘福迈着碎步走出来,回禀道:“禀主子,义院首与太子妃殿下正照看着,孩子已经露头了。”
  皇后面色一喜,又听刘福说道:“只是苏氏她——”话到此处,刘福面色有些踟蹰,身子躬的更低,小声道:“苏氏她,已有了血崩之兆。”
  皇后脸色立刻僵住,向天顺帝看去。天顺帝压压眉心,挥挥手,不带片刻犹豫说道:“孩子重要。”
  刘福便回去复命。
  顾子湛眉心一跳,强忍许久,终是没有开口。坐回椅子上,顾子湛不再说话,面上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忍不住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呢。
  *
  又过了快一个时辰,侧厢房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虽有产婆在贴身伺候苏氏,但楚澜因着方才的急救,手上还是染了些血迹,好在终于让孩子平安出世,苏氏也慢慢缓了过来。身后的宫女极有眼色,已经端着一盆清水等候在旁。
  楚澜在水中把手洗净,产婆也已手脚麻利的将婴儿简单擦洗过,换好了一身干净柔软的明黄色襁褓。那边,苏氏气息已渐渐微弱,断断续续地叫着痛。她两腿止不住的颤抖着,身下的血流减缓,但还没有完全止住。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已渐渐安静下来的苏氏,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这声音万分凄厉,所有人本已放平了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楚澜的眸色沉了下来。苏氏这样,分明是血崩了!可是方才,明明已经有了止血的迹象,为何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看着无动于衷的义许,楚澜喝问道:“义院首,为何还不施针救人!”
  义许缓缓抬头,向楚澜投去个意喻不明的眼神。随后,义许起身,挡在了楚澜与苏氏之间,对那怀抱婴儿的产婆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请太子妃殿下领小太孙出去面圣!”
  那产婆身子一抖,好在手还稳稳护着婴孩。只是她的神色间,已带上了几分凄楚,眼眶也泛起了红。点点头,产婆走到楚澜跟前,哀声劝道:“殿下,求您,随老奴出去报喜吧。”
  楚澜直直看向义许,目光中一片森冷。
  义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苦笑。随后,淡淡开口,“我会给她,留些体面的。”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蔓延了楚澜的心。
  当天夜里,宫中传出喜讯,先太子侧妃苏氏诞下一名皇孙。天顺帝大喜,立刻下旨,按照之前所说给这个孩子赐名为烺,并定于皇孙满月后,举行册立太孙之礼。
  这消息一出,几家欢喜几家忧。
  而至于因着难产早逝的苏氏,被天顺帝破例准许,以太子正妃的礼遇下葬,则悄无声息,没有引起半点关注。
  唯有顾子湛心中萧索一片。她最不想看到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
  这个小小婴儿,大名天顺帝已经起好,小名儿就让顾子湛起了。顾子湛想了想,她自己真正的小名儿是澄澄,因为她出生时,正是个秋高气爽,天色澄湛的日子。而小顾烺生在八月十五,月儿正圆,顾子湛就给她起名,叫做满满。
  天顺帝也随她去了。但在他看来,满满,并不算圆满。因为,满满实际上,是一个女孩子。又因着有“男怕初一、女怕十五”的民间说法,对这个生于阳数之日的孙女,天顺帝心中,还是存了一丝遗憾。
  满满啊,要是个真男儿,该有多好!
  只是眼下,他必须要有一个孙子,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必须要有一个流着他血脉的继承人!至于后面的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但也正因如此,也令天顺帝对顾子湛一直推行的政事,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然而顾子湛这几日,心中始终存着几分不痛快。像是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让她倍感压抑,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她也发现,这种情绪,竟然会在与楚澜亲密相处时,变动更加浓烈。
  她的异样,自然也被楚澜看在了眼里。楚澜觉得,顾子湛许是因为满满甫一出世便走上了那条她们最不愿看到的路,生出了些感同身受的触景伤情。正好近来宫中事务渐少,她有了些闲暇时间,便都用在与顾子湛的相处上了。
  只是随着她们相处的时间变长,顾子湛的情绪愈发不稳定起来。
  楚澜给顾子湛探过脉,除了有些疲累,倒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看到顾子湛愈发多的神思不属,心中也生出焦急。忽然想到那日元晦道长强留给她的东西,楚澜心中的犹豫,慢慢有了偏移。
  这晚,趁着顾子湛熟睡后,楚澜从怀中取出那枚深红色的血玉,放在了顾子湛枕下。
  *
  因着皇孙出生这件大喜事,天顺帝给朝臣们放了三天的休沐。
  三日过后,朝臣们再一次聚集在了大朝会上。无论心中是怎么想的,总之各人都将心思藏好,满脸喜色地向天顺帝与顾子湛道贺。
  经过三天的考虑,天顺帝将顾烺计入了顾子湛名下。这在给顾子湛稳固储君之位的同时,也算作对她保守秘密的犒赏。但同时,亦是将顾子湛,彻底与他绑在了一起。
  顾子湛对此毫不意外,也没有过多在意。重新上朝的第一日,顾子湛便将那封拟定好的考评章程,砸到了所有人的头上。
  不出预料的,除了那些事先已经知晓的大臣们,其余众人不分派系,尽皆上书反对。
  顾子湛耐性十足,似乎成为“父亲”这件事,丝毫没有能够遮掩她身上的锐气。无论谁来攀咬,都被她一一挡了回去。一番唇枪舌战下来,众人见这位新太子油盐不进,纷纷去向天顺帝奏报。
  顾子湛见火候差不多了,与天顺帝对视一眼,做出一副被气到的样子,甩袖靠回椅背,不再多说。
  天顺帝对众人摇头轻笑,随后,就让李若愚宣布退朝。
  随后,天顺帝便开始称病,不再上朝。一连几天,都是顾子湛代替天顺帝,主持朝会。那些由朝臣们上给天顺帝的奏折,都由顾子湛代为批复。像是有意与朝臣们作对一样,顾子湛从那些奏折中寻出不少错处,直接搬到朝会上当众一一点评,折了不少人的面子。
  这些朝臣心中气的要死,偏偏又见不到皇帝,便开始暗地里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有人故意在阻挡他们面见天子。
  又过去五天,当天顺帝面色红润的重新出现在朝会上时,第一时间就斥责了顾子湛,骂她不知体恤臣下,太过针锋相对,令自己在病中都不得休息。但话里话外的,分明也将那些蜂拥上书的人骂了进去。
  于是,一些脑子精明的,开始隐隐意识到,或许,在新太子做这些事的背后,有着皇帝的影子。剩下那些看不清形势的,却只觉得终于能有人,要来替他们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黄口小儿。
  顿时,这些人又纷纷表示,口头责罚还不够,还需要皇帝陛下下旨将太子申斥才行。
  这些话一出,天顺帝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楚太傅出列,从怀中又取出了几本奏折。与天顺帝对了对眼神,楚太傅朗声开口:“起奏陛下,河西、河东及江南、江北四府总督上奏,恳请陛下准许各府州县与北境政令统一,选拔女子为吏。依照大昭现行律令,为吏考评优异者,选调为官身。”
  *
  楚太傅的这一席话,顿时令原本剑拔弩张的朝臣们哑了火。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原先还只是江南一府跟着胡闹,怎么如今,又冒出这么些个脑子有病的一府大员们,这是要做什么?
  再看楚太傅,众人忍不住咬牙。你自己家的闺女都是太子妃了,怎么着,竟还不满足?莫不是还想着再出个政令,让太子妃有朝一日,也能做个女太傅不成?
  于是,所有人都向天顺帝看去。
  只见天顺帝正皱着眉,似乎在认真考虑楚太傅的提议。
  良久,天顺帝开口,却是先对顾子湛说道:“御史台有纠仪天子与百官之责,不可轻易废黜。”
  那些朝臣心中正是一喜。随后却听天顺帝问道:“户部尚书何在?”
  在邢康倒台后刚刚接任尚书一职的谭思贤出列道:“臣在。”
  天顺帝看他一眼,又问道:“如今我大昭人口几何?男女各有多少?”
  谭思贤未加思索,脱口答道:“上年末户部人口核查,我大昭人口共有九千七百万余口,有男丁五千九百万余人。但其中有一千八百余万户只计入男丁,女子并未计入其中。”
  天顺帝继续问:“这些人家,男女比例约为多少?”
  谭思贤答道:“往小了说,一比一成三。”
  天顺帝眉头紧皱,许久,索性直接问顾子湛,“你算算,女子大约有多少人?”
  顾子湛立刻回答:“六千一百四十万。”
  天顺帝登时大怒,狠狠拍向御座扶手,斥道:“竟有这么多人口被隐匿!你们好大的胆子!”
  又看向御史台那班子御史,天顺帝继续骂道:“户部就这样光花钱不办事,你们负责纠仪,朕倒要问问,你们都给朕纠仪到什么地方了?”
  立刻,御史台与户部齐声喊冤。谭思贤嗓门最大,叫道:“陛下请明察!女子不可顶立门户,又不可为官为吏,久居于深闺后院,许多府县衙门根本不好好查点。故而,户部无从知晓啊!”
  天顺帝却还不满意,骂道:“这么多人,若是清点出来,税银何至于收不上来,国库何至于年年亏空!你们还有脸总说人手不够,废话!人都藏起来了,如何能够!”
  看向御史台,天顺帝看了一圈没看到几个熟面孔,想起来御史台的那三位老爷,如今两个下了狱,剩下一个检举揭发的,还被赶回了家。天顺帝怒气更盛,“郑乾呢!查了半天不就他是清白的吗,怎么不滚回来上朝?”他说的便是那日当众将官员考评一事中的猫腻揭露出来的那位,郑中丞。
  见天顺帝这样,群臣皆大气不敢出,整个大殿安静如空山静谷。
  天顺帝转头对顾子湛说道:“太子,你替朕传旨,把那郑乾找来,好好给朕整顿御史台!他不是胆子大不愿同流合污吗,正好,户部人口清查之事,就由他领着御史台监督协办!”
  顾子湛领命,又小声问道:“陛下,只是女眷多居于深闺后院,官吏们清查起来,若是百姓不让进门怎么办?”
  天顺帝瞪她一眼,气的胡子都抖了几抖。“你怎么也这么死脑筋?先招募些女子为吏,百姓若隐匿不报的,直接让这些人上门清查!”
  顾子湛眉开眼笑:“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