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旧时东风入梦来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藏前朝事,真伪复谁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藏前朝事,真伪复谁知


  天顺二十六年冬的这一场大雪,  下了快一个月才停。北方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而远在西南边陲的瘴州,却是一片如春般的风和日丽。
  顾权一路辗转,  终于带着剩下的不足三万人,  在元晦道长的陪同下,  来到了这里。
  直到来了瘴州,顾权才发现,  元晦道长在这里经营的势力,远超出他的想象。西南有许多的小部落,  虽然在大昭的数次剿伐下已算不成气候,  但汇集在一起组成的边兵,  竟也有三万人之多。而更令顾权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头领,竟然是一个中原人。
  这人面上全是伤疤,头发花白凌乱,颌下没有胡须,  看不出年岁。据元晦道长介绍,  此人名叫陈忠。
  顾权在见到陈忠时,  心中便生出了几分戒备,  他只一眼,  便看出这陈忠是个阉人。同时,也对就这么听从元晦道长的话来了西南,  有了些后悔。只是如今他人生地不熟,带来人手也不占多数,  颇有些骑虎难下。
  这快两个月的时间,顾权整日待在陈忠的府上,心中愈发烦闷起来。忍不住找过几次元晦道长,  却都被告知元晦道长外出游历,不在府上。
  近日,顾权终于忍不住,派胡培去给元晦道长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三日之内再见不到人,顾权便要领着自己的人手,离开瘴州。他心中已经想好,总归他在南资府与百益府这几处还有些人手,西南终究距离京城太远,风土人情也不是他所熟悉的。若是元晦道长不与他讲清楚,那不如分道扬镳,在哪里休养不是休养的,何必要在这瘴州仰人鼻息。
  就在顾权心中焦急的时候,元晦道长终于来了。
  甫一见面,元晦道长并未被顾权阴沉的脸色吓住,反倒颇有几分主人姿态的询问他,近来住的可习惯。
  顾权自没有心思与她讲闲话,径直问道:“道长,你将本王诓骗至此,究竟有何目的?”
  元晦道长仰头笑了起来。“王爷说笑了,贫道哪里敢诓骗王爷。不过是这里安稳些,远离朝廷控制,方便等待时机罢了。”
  顾权冷哼一声,道:“时机?道长这时机二字,说的有些多了吧。本王倒要问问,你这时机,还要等待多久!”
  元晦道长浑不在意他的质问,取过桌上茶壶,自顾自倒了一杯,轻啜几口,说道:“王爷可曾想过,若是贪狼吞日的时机到了,远离京城的您,该如何将如今的太子殿下,召至身前吗?”
  顾权冷冷一笑,“此事本王自有打算,不劳道长费心!”
  元晦道长微微抿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王爷该不会是想着,要再偷偷回一趟京城,将重病的太子殿下运出皇宫吧?”
  顾权被人看穿心思,忍不住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反问道:“怎地,道长对于此事,难不成还有高见?”
  元晦道长瘦弱手臂轻甩拂尘,点头道:“王爷若是真这般想的,也有些太过费事了。且此行凶险,偷偷回京身边没有人手照应,一旦被人发现,便是凶多吉少,得不偿失。”
  元晦道长向顾权看去,扬眉浅笑,“此绝非明智之举,想来王爷也必不会如此行事的。”
  顾权被人这般明里暗里的挤兑,心中已是不悦至极。他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随后却扯出个笑容来。“本王与道长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道长有什么想法不如明说出来吧,本王洗耳恭听。”
  “王爷客气了。”这句话之后,元晦道长神色中先前的和煦一扫,换上了凝重。“依贫道所见,眼下正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就看王爷您,有没有这个胆魄了。”
  **********
  十二月初,一场兵灾,骤然而至。
  宁陵郡王顾权于西南公然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发兵向北进发。与以往历朝历代同样打出过这个旗帜的那些人不同,顾权口中的这个“君”,指的却是紫微星君!
  早先,便有顾子湛就是紫微星君转世之人的传言,后来这事经天顺帝之口,于罪己诏书中传谕世人,算是彻底予以了承认。而如今顾子湛重病昏迷,顾权便趁机打出旗号,直言朝中有奸佞小人作梗,暗害了紫微星君。他作为星君所附肉身的生父,便要替天行道,清除奸佞,援助星君的同时,营救自己的骨肉。
  至于这奸佞嘛,顾权便将矛头指向了楚太傅!
  在修订考评之法、允女子入官场、立户籍这几件事上,楚太傅一系人马出力最多,在朝堂上引发的争议也最大。顾权选择将他作为这个靶子,就是为了煽动对立情绪,趁机笼络人心。
  顾权手中有他自己带来的那些人马,再加上陈忠手上的,整合了五万的队伍,号称大军十万,浩荡北上。
  西南以北,便是南资府。这里原先就是顾权经营过多年的地方,顾权这五万兵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南资府的辖地。南资府自然也是有骁骑卫驻扎的,但自从总指挥使邱老将军死后,各府骁骑卫便少了统领,开始各自为战。也因此,当初戎族进攻时,九边骁骑卫一开始才会如一盘散沙般,被各个击破。
  南资骁骑卫指挥使虽不是顾权的人,但因着天顺帝对于顾权此次反叛的申斥诏书迟迟未下,又一时探不清顾权的深浅,在对战时也难免有些畏首畏尾。
  ——这位毕竟是东宫生父,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牵扯到那不可说的皇位之争。万一这里还有东宫的意思,那日后天下究竟归于谁手,便有些说不清楚了。
  因此,除了向朝廷传回去一封封的紧急军报外,南资骁骑卫对于顾权的抵抗,便有些态度暧昧起来。
  眼看顾权带着这五万人,已慢慢逼近了南资府与百益府的交界处,南资骁骑卫指挥使也焦急起来。若是顾权就这样从南资府全身而过,等天顺帝发下讨伐檄文后,清算时首当其冲的就该是他自己。
  就在这时,顾权派人给他送来了密信。
  这封信上,顾权除了许给他日后骁骑卫总指挥使这个位置外,还直接言明,他所做一切,皆是东宫的主意。若能早日弃暗投明,日后也可算个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这四个字,在此时分外诱人。
  最终,顾权一队人马顺利从南资府脱身,进入了百益府。
  也就在同时,天顺帝忽然发下明旨,太/祖第五子顾权,勾结前朝陈氏余孽,叛上作乱,废其爵位,逐出宗族,贬为庶人。令太保廉适之领兵十万,加兵马大元帅之职,前去抗敌。凡有抵抗者,不论身份如何,皆可阵前斩杀。同时,下令各地驻军严阵以待,务必奋力抵抗,有敢懈怠者,一律以从犯问罪。作为廉适之嫡系的龙骑卫自然随行,而刘木兰这个忠义伯也领着新组建的凰涅军,再一次上了战场。
  此外,刑部也发下通缉令,将庶人顾权与其一干手下画成画像,张贴于大昭各地,号令百姓一同抗敌。很快,百姓便发现,在这些罪人画像中,还有一个道姑模样的中年女人。
  这人名叫陈璇,道号元晦,乃是前朝末帝陈付独女。前朝的末帝,可是个臭名昭著的暴君。大昭立国不过三十多年,许多百姓心中还有那个残暴帝王留下的阴影,连带着对他的女儿,也一并仇恨上了。想到这庶人顾权竟会与前朝之人勾结,难不成,竟还想让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一夕变回从前?
  顿时,顾权在民间的声名,彻底臭了。
  此时的顾权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彻底上了贼船。元晦道长对于他,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顾权想做皇帝不假,但他也同样厌恶前朝。要知道,当初顾权跟随太/祖打江山时,与陈家就有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甚至,末帝陈付被杀死后,他的首级,就是顾权亲手砍下的!如今,这个时不时就出现在他面前,对他巧言蛊惑的女人,竟然是陈付的女儿!
  这令顾权感到恶心,同时,也感到了恐惧。
  自然而然的,他与陈忠的那些人马,发生了内讧。但令顾权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成为失败者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
  在南资府与百益府的交界处,是一片连绵的群山。一处外表毫不起眼的山洞里,竟藏了四五万人。
  这里原先是顾权豢养私兵的地方,也是如今这些被追击着东躲西藏的乱军,临时的藏身之地。顾权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自然没有想到,第一次来,他的身份就变成了阶下囚。
  直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他手下的那些兵勇,竟然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就投向了那个女人?
  此时他也清楚了,元晦道长才是那些人真正的头领,那个陈忠不过是前朝宫中的一名内侍,是个听命办事的下人。
  这天,在顾权被幽禁的第五天,他终于见到了人——元晦道长来了。
  二人一里一外,都没有开口。
  顾权到底先沉不住气,开口冷冷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爹报仇?”
  既然彼此的身份都已揭开,元晦道长也不再故弄玄虚,看着顾权许久,却反道:“我想问问你,亲手将表兄的头斩下,这滋味如何?”
  “那时,你可曾有一丝的不忍吗?”
  算起来,太/祖是陈付的亲姨丈,陈付与顾权是表兄弟。元晦道长这样问,说的就是顾权当初斩下陈付首级之事。
  顾权冷笑出声,“陈付荒淫无度、嗜杀成性,将天下万民视作蝼蚁,整日以杀人取乐。这种人,死不足惜!再者说,成王败寇,本就是天理。”
  又忍不住阴恻恻说道:“你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想想,你的身份,究竟是被谁卖给了朝廷。你藏得这么深,连我都不知道陈付长女的下落,如今却这样轻轻巧巧,就把你多年的图谋,泄露了出去。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元晦道长静静待他说完,面上不见喜怒,点点头,淡声说道,“朝廷得知我身份这点,你无需担心,这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不过你说的倒也不错,我也从未想过要替陈付报仇。但同样的,你们顾家这一辈儿,尤其是你,也同样死不足惜。”
  顾权大怒,吼叫道:“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元晦道长唇边浮现一抹微笑,“当然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啊。你要是死了,天下还怎么大乱?这天下要是不乱,顾桢又哪里能倒台?他要是还安安稳稳在那个位置上,太子又如何能继承大统?”
  她这一连几个反问,让顾权愈发迷惑起来。“难不成,你竟然与顾澈是一伙儿的?”
  元晦道长微俯下身,目光直直看向顾权。
  良久,她浅笑答道:“那是自然。不妨告诉你,阿澈啊,可是我的孩子。”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