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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上星辰水中月 (二) 低眉称臣,甘……


  离温庭之生辰还有两天,  在这之前,秦书特派司音打听了一件事情。
  城东街的怡香楼,如期倒闭了。
  不出她所料,  所以看来事情还没有到偏离轨迹的地步。
  她还顺道打探了一番叶华年的消息,这小子后来虽然依旧鬼混,  但谪居却是当真少去了。便是去了也只是喝酒吃饭,没有惹其他的事。
  除此之外,  秦书顺带干了一件别的事。
  前世构陷叶华年的宋侍郎,  其子宋承恰好是叶华年那帮狐朋狗友其中之一。叶华年的酒肉朋友里边,  和此人走的不近。他看上去混账,实则识人清辨,眼明心亮的很。
  宋承那是最末等的纨绔,  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秦书查了查他,才知道他手上甚至有两三条人命。
  皆是清白女子。
  权势之下,总有脏乱糟秽,吃人不吐骨头。青楼那地方,  总归是开在明面儿上的。而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  只在暗处。
  宋承手上那几条人命,至今仍是一桩桩不了不了了的废案。家属都是平民百姓,  没有关系,  更没有背景。官不给判,  便是唤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等罪该万死的人渣,  以他父亲的手段还之彼身再合适不过。况且听闻,他也会作诗。
  大郢尊文崇武,不抑而同。但此朝之前,  出过一位造反逼宫篡位的皇帝,仅在位三年。
  其帝偏爱牡丹,为之作诗无数。
  而今朝文帝,偏爱幽兰。
  一句‘国色天香压满春,幽谷寒兰无人识。’
  其中之寓要如何解读,便全看言官妙语连珠,舌灿莲花了。
  从在谪居作诗的引子,到把诗韵扯到花上,都是不知不觉一步步为宋承铺好的路。他们是如何构陷的叶华年,秦书便如何将这一遭尽数还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个手段委实卑鄙。
  她原是多么单纯的小公主阿......
  秦书不由得叹了口气。
  跟了裴郁卿,什么也见什么也学,她都不可爱了。
  不过宋侍郎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实则离陛下极近的官位,在日后不知给裴郁卿添了多少麻烦。今天这一场飞来横祸,侍郎大人怕是要遭不住了。
  夜色笙笙,谪居依旧宾客满座,热闹非凡。京城之夜,从未有过寂静的时候。
  秦书左手撑在雕栏上一下一下敲着,静静望着楼下。
  来了。
  “锦衣卫办案。”
  飞鱼服醒目烈烈,鸾带束腰,持绣春刀。
  没有半点温度的嗓音冰冷随意,在嘈杂人群威压而来,满场寂静一瞬。
  “喂!老子犯什么事儿了你们抓我!”
  “你们凭什么抓我!”
  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而去,宋承气急败坏,挣扎怒吼,“你们他妈的乱抓什么人!姓段的!你凭什么抓我!”
  因为他实在不大安分。
  绣春刀未出鞘,秦书只见飞鱼尾袍凌冽扬瞬而过,随之而来极闷沉的骨裂之声。
  她微微蹙眉挡着脸偏过头。
  听着都怪疼的。
  宋承痛苦至极的嚎叫喊到一半便被堵住了嘴,“拖走。”
  谪居从喧闹到悄然轻敛,再到逐渐热烈的喧杂,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来的竟然是锦衣卫,这倒真是让秦书意外。
  看来这回,宋家是在劫难逃了。
  之后的事情,相信裴郁卿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这种事情他最会了。
  秦书满意地转身,回自己的厢房。
  她本想再喝两口茶就回去了。
  谁料前脚刚踏进房门,便被人捂住了嘴巴带了进去。脖子还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掐的死死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秦书没防备,身上也没武器,她正惶措间,耳畔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动,我不伤你。”
  这声音......
  秦书冷静下来,鼻间是轻淡的沉檀香,很熟悉。
  她唔了两声,想回头,但被禁锢的太死,一点也动不了。只能温和极轻地发出声音,示意他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身后之人似乎也顿了顿,他缓缓松手,秦书得以解脱,抚着脖子咳了两声。
  她回头,果真看到是温庭之。
  “温卿......咳,你下手还真狠。”
  温庭之看着她有些诧异,颇带歉意地想抬手碰碰她的脖子,想想又觉不妥。他方才只隐隐觉得那娇兰干净的女儿香有些熟悉,当真未曾想到会是她。
  “殿下恕罪。”
  他收回手,抬袖朝她致歉。
  “无碍,只是温卿,你......”
  门外有动静,温庭之一把拉过她靠在门后,示意她莫要出声。
  三两的脚步声绕了一会儿,渐行渐远。
  他半个身子笼着她,还握着她的手腕。
  秦书屏息凝神仔细听了会儿外边的动静,这才终于敢出声问他,“怎么了。”
  “有人想杀我。”
  秦书心下微惊,脱口而出,“是不是你查到什么了?”
  她问的太理所当然。温庭之看了她一会儿,秦书迎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心虚。陆钦臣的事情十分隐秘,她知道未免太奇怪了......
  秦书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咳了两声。
  温庭之垂眸看到她有些淡痕的细颈,微微皱眉。
  他方才下手这么重吗。
  “庭之,我们能出去了吗。”
  秦书趴在门上,透过看不到什么的缝隙小声问了一句。
  她一时忘记改称呼,温庭之看着她,眸底隐了抹笑意,温声道,“再待一会儿。”
  定是现在还不安全。
  秦书点点头,听他的。
  *
  待离开谪居,回到上卿府。
  虽仍是灯火未阑珊,但夜已有些深。
  她一下马车,就见裴郁卿沉目站在门外。
  “你还知道回来?”
  “你还敢管我?”
  秦书见到他想起他这老贼的不轨之心,她几步过去一把将他推在门上,揪着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昨晚对我干什么了!”
  裴郁卿没料到她忽然倒打一耙,目光扫了眼她衣领,心情舒畅了许多。
  他低眉牵下她的手,噙着笑似回忆道,“就亲了亲,咬了咬......”
  “放肆!”
  秦书推了他一把,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衣襟,不知道自己被他占便宜占到什么份儿上。
  裴郁卿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扫,眸色敛深,他十分君子地解释道,“那里倒是没亲......”
  “你!你找死!”
  秦书羞愤到气急败坏,又去揪他衣襟,裴郁卿低笑了两声,“殿下莫急,回房去,微臣全脱了也可以。”
  她恨地气都不顺,抓着他的衣服踮脚对着他净皙的脖子就张嘴咬了一口。
  她没留情,咬的有些用力。
  裴郁卿低嘶了声,干脆掐过她的腰,“殿下怎的连回房这两步也等不了了?”
  他沉下来的嗓音笑意浓郁,就这么任她咬。
  殿下果真是对他欲罢不能。
  “呸!我以后都不会和你一起睡觉了!”
  秦书咬够了,想推开他,发觉推不动。
  “大......大人......”
  崇一抱着披风来,想着大人站在冷风里容易受凉,哪成想撞破了如此非凡的场面。
  裴郁卿冷目扫过去,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  “滚。”
  “是!”
  崇一回过神来麻溜地滚,不带回头的。
  其实他本想提醒大人,莫要着凉了。
  哎呀,这......有什么事情不能回房去做......这、哎呀!
  她自己送上门来,裴郁卿便成了推不开的橡皮糖。
  秦书整个人都被他紧紧圈住,像被绳子绑着,手都抬不起来,无处使力。
  “裴卿,本宫数到三,劝你识相。”
  裴郁卿窝在她颈间,蹙眉深深闻了闻。
  秦书偏开脖子,“裴郁卿你属狗的啊!”
  他松开了一些,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殿下,你身上为什么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他还真是属狗的。
  她就和庭之待了那么一会儿,这也能闻出来?
  秦书瞅着他,一瞬缄默无言。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躲了一下。裴郁卿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回避,眯着眸子抬起她的下巴,  “心虚什么。”
  事情转变的太快,不妨就被他占了上风。
  “谁心虚!”
  她可什么也没干。
  “哦,微臣可不记得殿下熏檀香。”
  他定定凝着她,目光邃深侵占。
  檀属明香,味道浓郁自然。即便是温庭之那样浅的味道,和他近待那一会儿,也能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秦书觑他一眼,纳罕地问,“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她还有心思问这个?
  裴郁卿神色愈沉,掐她下巴的手用了些力,  “说,哪个男人?”
  “......温卿。”
  她颇诚实。
  裴郁卿心口一窒,对于如此坦诚的话竟不知如何作答。他视线寸寸,落在她修长莹白的颈上。
  秦书察觉他越发复杂的目光,摸了摸脖子解释道,“这个说来话长......”
  “殿下不用说了。”他悄然叹了声,垂眼时落下一片凄凉,“微臣明白。”
  秦书倦怠地揉了揉后颈,骄矜道,“裴卿,你我既成夫妻,本宫自当忠诚。你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他能君子坦荡不逾此约,性情高洁,她亦如此。上辈子纵然半生不谈情字,但两个人自始至终都做到了忠贞坦诚。一旨诏婚,此约不废,便不移青山。
  她从不愿输他。
  裴郁卿片刻未言,他抬眸看向她,“可微臣过贪,想要的是殿下对臣至死不渝的情,而非对一纸婚约的忠诚。”
  过贪吗。
  她前生对他,便是这么贪图的。
  秦书望着他笑了笑,“为什么。”
  “那殿下为什么。”
  裴郁卿认真看着她,“为什么不愿意,近我一步。”
  “殿下曾说,臣不懂得如见青山、死生契阔。可微臣想......对殿下,臣当是懂得的。如今殿下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
  “女儿节夜宴初遇,微臣一礼,是真心实意。”
  秦书怔然,望进他眸底,如坠辰星漫长夜。
  裴郁卿从未提过这一句。
  他嗓音缓缓醇郁,秦书只觉入耳低声,升温至心口。
  “众人皆道我阴诡手段,修罗城府。我一步步拜上卿位,将那些佞臣一个个拽下深渊,这一路,多少血泪也不足为道。裴郁卿,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我要设计,便要分寸精算,一步也不容错。”
  “秦大人嫡女,皇室宗出令珩公主。要以她做垫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拜位不及时,我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娶到她。我查她细致入微,细到她喝茶只取七片叶,出门从来都左行。我欲骗取芳心,一步一勾,手腕数不胜数。”
  “可那夜初遇,非吾料算。”
  裴郁卿认得传闻中那位令珩公主,那一夜灯辉落落,他瞧见她怯生生避开人的模样,同宫中娇生惯养的公主是完全不同的。
  在没人过去的时候,她弯腰逗着湖底的鱼儿,笑靥盈盈,眉眼弯弯,是他从未见过的纯净笑意,和太湖的水一样清澈。
  他经过她,朝她行礼,他知道她为何害怕,为何怯懦。他彼时位不及高,目光长远,要的是她的未来,因而并不打算冒昧招惹她。
  她只是皇族不认的外姓公主,他并不需要她的青眼以上高位。他需要的是他高位之后,她的身份。
  而秦书更是从未把自己当过公主,所有人都约定俗成似的视她为常人,更无需他人行礼。
  可他当时,就那么不自觉地做了。
  “殿下是清风皎月骨,十里漫花脚下簇,生来高贵。徘徊失色,低眉称臣,甘之如饴。”
  他一字一句,皆清脆敲在她心上。
  眉眼眸华又何止拽人沉沦,落进他眸底,半生不死不休,何尝不是甘之如饴。
  秦书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也从来不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
  他们半辈子那么长,他为何从未启齿?
  “裴郁卿......”
  她出声才知嗓音涩然,夹杂碎苦。
  他之后说了什么,秦书已然不记得了。
  又似乎什么也没说。
  她只记得呼吸沉灼,千万纠缠。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炽热香沉郁郁入腑。
  成全于此恍若半生梦境,流光皎洁,一瞬万年是前世今生。
  闭眼时恍惚有泪,自眼角溺于无尽深吻。
  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更不知眼前之人是她的裴郎,还是远远可望的裴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