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朝干咳了一声, 他当然说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他从来就没喜欢喝过什么玉米粥，店名也是情急之下瞎说的。
他想过林晗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却没想到她会搜罗那么多家的玉米粥，还全带过来了。
“我尝尝。”
霍朝挑了个最近的食盒, 挺重，质量不错, 还是保温的, 就是味道不怎么样, 太寡淡。
……连点甜味都没有。
不过俗话说的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要说没点触动那也太假了。
霍朝低头又喝了几口, 他速度很快——一向吃难吃的东西，他都很快。整个囫囵吞枣，保温盒就见了底，霍朝才抬头，笑道,
“味道挺好的。哪家的？”
林含皮肉笑了下, 视线往下移，霍朝也跟着看了眼食盒的外包装。
上面描了一行小字, “张全道粥店”, “全国连锁”。
林含换了个姿势, 车身上的一溜玉米粥跟着抖了抖，
“这些店名字我看着不顺眼, 正好买下来改个名，怎么样，还喜欢吗？”
“……”
霍朝又看了眼手里的食盒, 心想幸好他当初说的不是张全蛋还是什么张狗蛋。
“还行。”
霍朝表情淡淡地放下食盒，看了眼剩下的餐盒，正想说什么，林晗示意了下，在路边站着的保镖把东西都撤了下去，
“别急，楼下就有一家，你以后可以天天吃。”
说着，她突然靠过来，在霍朝耳边轻笑道，
“我特意吩咐过了，就这味，不加糖。”
……所以，果然还是报复？
霍朝嘴角抽了抽，他瞪了林晗一眼，她这会儿看上去心情又好了，至少笑起来眼尾都是弯的。
他不经意间扫过林晗秀丽的眉目，突然皱了皱眉。
林晗是熬夜也没有黑眼圈的体质，但小时候，只要一累，她原本的双眼皮就会折叠成好几层。
就像现在这样。
“你最近没睡好？”
林含的笑容淡了下去，
“我不喜欢睡觉。”
见霍朝还想继续再问，林含却有些不耐烦了，她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进的手势。
说实话，霍朝有点犹豫，但这小学门口实在人流量太大，偏偏林晗这阵仗又过于显眼，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会往这里瞅一眼，全是吃瓜的眼神。
啧。
最终，霍朝还是一脚踏进去了。
“先送你回家。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说了我不喜欢睡觉。”
霍朝无奈，
“那你想做什么？我待会还有事，下次……”
“有事。”
林含突然冷笑了一声，情绪来的比翻书还快，
“原梗还是秋桐？你想救他们，倒是不知道他们承不承你这个情呢？”
这原本是醋意十足的话，如果事情发生在昨天之前，霍朝或许以为她还在为被鸽了的事生气，可现在，他偏偏就听出了另外的含义。
他转头看向林含，
“你想说什么？”
他眉头微皱，盯着面前的人，仿佛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应对她身上，达到目的的林含，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隐密又危险。
而这种存在感十足的气质一下子勾起了霍朝的回忆。
他反射性地咬了下唇。
林含愉悦地笑了起来，她心情一好，似乎非常愿意解惑，
“秋桐”
她念出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给出了准确信息。
“他给了你一张存储卡。
准确地来说，这张存储卡，他寄给了每一个人。
与宋家有仇的人。”
她手指间夹着一摞一模一样的存储卡，一松开，哗啦啦落了一地。
“只有你是不同的，他是亲手交给你的。你觉得他是想做什么呢？”
霍朝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朝打断了她，抬头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
林含的笑容一顿，她忽略了这个问题，
“我还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件事，那个视频是伪造……”
“是窃听器还是什么？你放在哪？”
他的声音很冷。
仿佛并不想再听她再说话，他拉开外套，粗暴地检查了一遍，很快目光便落在了手机上。
他拿起手机，随便播了一个电话。林含的手机瞬间亮了起来，监控的画面也出现在霍朝的面前。
车厢顿时沉默下来。在前座位开车的两个保镖更是大气不敢出。
霍朝胸腔起伏着，他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片刻后，他伸手拿了过来，点开播放，
双重的呼吸声叠加在了一起，回荡在车厢里。
霍朝闭了闭眼，半晌，才道，
“停车”
两个保镖看了眼林含，又低下了头，只好当成没听见。
林含微微皱了眉，她伸手攥住霍朝的手腕，
“你到底是为了窃听的事生气，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他本就是那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并不可怜。”
“那你呢？”
霍朝的声音干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溢出。
他们做的很近，近到林含甚至能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本该是件能取悦林含的事，可这样的眼神却让她心口微恸。
她知道霍朝认出了她，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可那是属于林晗的东西，是她迫切摘除的东西。
她从不会觉得心痛。她是林含，生于掠夺，也只会掠夺。
林含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当然跟他不一样，我比他强，所以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霍朝眼眸垂了下去，良久，他冷笑了一声，
“……得到。”
他猛地挣开林含越攥越紧的手，掌心握着的手机被狠狠地甩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了风挡玻璃上，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连忙踩下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后，正快速行驶的汽车停了下来。
霍朝离开后，整个车厢都静了下来。
副驾驶座上的保镖还惊魂未定，他看了眼后座不动的林含，又看了眼嵌在防风镜上的手机，正想着要不要收拾残局。
他手刚碰了一下，就停见boss突然出声
“别碰！”
他手一抖，手机从防风镜上掉了下来，屏幕碎了一地。
林含怔怔地看着那些黏都黏不起来的碎片，并没有应有的快乐，也没有善变的怒火。
只有一种难以呼吸的不畅快感缠绕着她。霍朝的那个眼神一直回荡在她脑中。
“嗡嗡嗡”
烦人的手机声又在响起，保镖被林含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关了自己的手机，小声道，
“是您哥哥。”
林含没说话，她低着头，熟悉的晕眩在一点一点侵袭她，
是林晗吗？
是因为体内的林晗，所以她才会有这些不该有的情绪？
“boss，您还是吃颗药，睡一会吧？”
保镖从驾驶座探出头，递过来一个小药瓶。
林含盯着它看了一会，就在保镖又以为没戏的时候，林含接了过来，可还不等他松口气，林含收紧了手指，再松开时，药瓶已经扭曲的不成型了，落在车垫上，发出一声闷响，
“开车。去研究中心。”
被再一次挂了电话的林竞言正在机场，他又被林含骗了，昨晚说了要把签证给他，结果压到现在才让助理拿出来。
正巧，秦静仪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两个小时后。秦医生，我昨天把林含跟我说话的内容全都仔细整理给你了，你觉得她现在状态究竟是怎么样？林晗会不会——”
“不会。”
秦静仪，放下笔，拉开窗帘，外面已经稀稀拉拉下起雨来，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的话，她这几天应该都没有休息。”
“什么意思？”
“林含确实有很强的主动意识，她对于主人格来说的确很危险。但是林晗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她要保持主导地位，强制主人格沉睡，就必然要一直保持清醒。”
她再强也是人，应该也快到极限了。
……
霍朝离开后，没多久就接到了邓佳的电话，邓佳本来很急，他一听到霍朝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这嗓子怎么了？”
霍朝找了个电线杆靠着，他不想说太多，随便找了个理由，
“渴着了。”
不等邓佳再仔细问，又很快道，
“正好有事找你。秋桐给你的那块储存卡还在吗？别给了，是伪造的。”
邓佳那边传来一声巨响，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什么？假的？？？”
他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但也没顾上纠结，
“算了，不管他了，霍朝，你现在哪？赶紧来研究所，出事了！”
等霍朝到了地方，赵元和邓佳都在门口等他，大门口还站着三三两两个记者。
邓佳撑着伞，揽着他的肩膀往里走，
“赶紧把脸遮一遮，这些记者都等着第一手资料呢！”
上了楼，邓佳才松开他，赵元跟在后面，脸色沉的能滴水。
来的路上，霍朝已经了解过了，之所以现在门口有这阵仗，完全是因为一段视频。
而里面的主角就是原梗和霍朝。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研究所大门口，那时候，霍朝刚拿到这批药的临床实验权，名额有限。
原梗的母亲是乳腺癌晚期，做过多次化疗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各项指标都不达标。第一轮就被筛选掉了。
他在研究中心门口等了好几天，一见到霍朝就冲了上去，就是为了给他母亲求个生的机会。霍朝并没有答应。
而视频里放的就是这段监控，原梗正冲着霍朝下跪，霍朝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被保安连拽带拉地弄走。
标题是一个超大tag#宏益制药草菅人命#
发帖人是实名“原梗”。
里面大概就是控诉了宏益制药的研发部门当年筛选失误，错误用药，导致她母亲的病情快速恶化。
这段视频就变成了他寻求公道未果，被乱棍打出的凭证。
赵元简直气的鼻孔生烟，
“还筛选失误？？当年不是这小子天天在门口蹲着，天天来求——他当时怎么说的？说他妈快死了，只要能让她试试，无论结果怎样他都认！”
“当时看他实在孝心，所以给他弄了个额外的名额，主要是为了给他承担百分之八十的医药费，但是病情不符，从来没给她用过这批药，全是给他用的进口良药，从快死了，活活拖了四年！四年！”
“这tm都快成搞慈善了！现在居然被这滚蛋反咬一口！我真是看走了眼！”
邓佳拉着快喘不过气的赵院长坐下，喝口水，霍朝翻了翻微博上展示的凭证。
一半是加入临床实验前的医疗记录，剩下的事现在恶化的结果。
“这些都是真的？”
邓佳对这个不懂，看的一头雾水。
“假的。”
邓佳眼睛一亮，“那——”
“证明不了！”
赵元喝了口水，还觉得气不顺，
“他妈以前也是在宏益医院治疗的，所以记录全在宏益。两年前，医院不是被陆兴澜卖给宋乾了吗，这些医疗记录是他们改过了。原件也不在我们手上。”
“那现在怎么办？热搜我已经找人撤了，但是这个转发量，我觉得爆出来是迟早的事。”
邓佳心里咒骂了宋乾几句，不早不晚，非得等到这批药快要上市了，来搞这一招！
“原梗能联系上吗？”
赵元一听就来气，
“还找他干什么？好家伙，前几天跟我说她妈时日无多，要带她出去逛逛，感情是在这挖坑等着我们呢！”
“行了。现在关键还是他。先找到他在说。”
霍朝拍拍赵元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让人先在微博发个声明。我们整理下这两年他的医疗记录还有这批药的实验记录。”
“行。那找这小子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邓佳拿上手机，出去打电话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人没找到，倒是空降了另一个热搜。
邓佳拿着手机冲了进来，
“靠，霍朝，你看微博了没，秋桐的那个视频爆出来了！还没带码！”
霍朝昨晚忙了半夜，刚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就被邓佳这一嗓子喊醒了，听到“秋桐”的名字一怔。
昨天林晗提到的两个名字，全都无一例外出事了。
看了眼微博，推荐热点全都在讨论宋家大小姐性虐的tag，视频已经删除，热度不减反增，几乎席卷了整个微博。
而相比之下，宏益制药草菅人命的这个tag几乎快销声匿迹了。
赵元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么走运？”
他本来一觉醒来就要被微博上义愤填膺的网友堵在大门口砸臭鸡蛋了。
没想到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霍朝却皱起了眉头，他跟邓佳都知道那视频是假的，肯定不是他们俩。
难道是林晗说的另外那些人？
霍朝让邓佳给秋桐打个电话，一直没人接，昨天是邓佳把人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派人找过去，却听到邓佳一声大吼，
“什么？他跑了？！”
霍朝的心沉了下去
这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很快，下午事情就出现了反转。
视频造假的事情被爆了出来，秋桐做个手术不假，但是镜头照到的宋玥却是被剪切进去的。
而就在“辟谣”的同时，网上又被曝出了另外一组照片。
就是霍朝跟视频里的主角“见面”，并“交易”的视频。
桌上的储存卡被拍的清清楚楚。
两分钟后，立刻有大v发布了他的精彩推理，里面从脉络时间，细枝末节，生动形象地揣摩出了这场热搜的阴谋
——几天前，宏益制药研发中心安抚未果，得知受害人原梗执意要曝光这场医疗事故，宏益高层没有办法，所以打算在当天制造一起更惹人眼球的热搜，特意买下一个小明星的去势手术视频，并将竞争对手宋家大小姐剪切，以“性虐”这种暴题导向，将自己的热搜压下，企图息事宁人。
该文章一出，瞬间就爆了，飘在首页高居不下。
另外一个高居不下的是宏益研发部门的官方微博——被骂上去的。
经过这一次反转，宏益彻底地稳坐了热搜第一。
这回是邓佳气的七窍生烟了，
“宋乾，我艹你大爷，自己女儿都能扯下水，就为了搞我们！还虎毒不食子呢，太恶毒了！”
赵元有气无力，
“有什么下不了手的？现在网上可都在同情宋玥被殃及鱼池。准确来说，只有我和霍朝最倒霉，我是院长，而这个照片，你tm这个座位正好挡了脸，只拍到了屁股！”
霍朝被拍到了侧脸，被爆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站在最靠边的窗户边，往下望，大门口已经挤满了记者吃瓜群众。
拐角处停了一辆车。
霍朝不用看车牌，直觉已经告诉他那里面是谁。
“你怎么了？”
邓佳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打量了霍朝一下，
“昨天你接电话的时候我听着你就有点不对劲。”
霍朝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才道，
“我昨天让你查的药查了吗？”
邓佳一拍脑袋，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透明的化验单，
“差点忘了！我找人化验过了，这个是氯丙嗪，一种抗精神类药物，听说是治疗躁狂，精神分裂什么的，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
霍朝从后门栅栏上翻下来没花什么力气，他从后门绕到前门倒是花了不少时间，刚到车前，门就自动打开了。
林含就做在后座上。
车还是昨天那个车，连防风镜上的洞都还没修，碎了屏的手机就躺在林含手边。
霍朝撩开帽子，一身水汽做了进去。
“怎么不打伞？”
林含递给霍朝一条干毛巾，态度再自然不过，仿佛昨天就没有吵过架，仿佛她依旧是他印象中的小孩。
霍朝没有回答，他接过毛巾，杂乱无章地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
直到他仰起头，靠在座位上，毛巾从头发滑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霍朝转头看向林含，一字一句道，
“你昨天提到的两个人，今天全都出事了，所以，你早就知道？”
林含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霍朝盯着她，好一会才开口，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那场宴会，就怕我拉的仇恨少吗？”
“你知道原梗，知道秋桐，知道宋浩，也知道宋乾，你等的就是这一天吗？”
林含拉起他滑落的毛巾，继续帮他擦身上的水痕，
“你是在责怪我袖手旁观吗，霍朝？”
这个名字她叫的温柔又缠绵，仿若有说不完的情热。
手上动作却毫不留情，扼住霍朝的胳膊一把拉了过来，霍朝猝不及防倒在她身上，被她按着肩膀，从衣襟擦到下摆，擦地很仔细，直到看不见任何水珠，才松手。
她抬起霍朝的下巴，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只要你选择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原梗，秋桐，宋浩，还是宋玥，我都可以帮你解决。霍朝……”
“你要选择我吗？”
她低头看着霍朝，霍朝却只是沉默，他盯着林含，又好像不是在盯着她。
林含又开始呼吸不畅了，她压着霍朝就要吻上去，霍朝却突然开口了，
“林晗”
……声音很好听。可惜我不是林晗。
林含盯着他的眼睛，恶意地笑了笑。这阻止不了我。她再次低下头，却又听见霍朝道，
“你还记得我的手指是怎么断的吗？”
林含的动作顿了顿。
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替你挡了一刀，血没有流多少，你吓得一直哭。”
……
哭的是林晗。
可是是你替我挡的刀。你却不知道那是我。
……他以为你是我
遥远的声音传来
林含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霍朝离她那么近，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
林含却动不了了，有什么东西随着霍朝的声音在她体内苏醒，
“你说，你只是想为我做点什么”
霍朝声音轻地仿若梦境，
“林晗，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吗？”
林晗的心仿佛被狠狠刺痛了一般，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瞳孔猛地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