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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先生


  “不用!不用不用!”
  陆梦溪连声道。
  医生看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隐隐回过味来,问:“你是不是觉得伤口太丑了,不好意思给你老公看见啊?”
  陆梦溪头埋在病床上欲哭无泪,  无从辩驳,只好闷声承认:“嗯。”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里透出洞察一切的了然眸光,  好意将药膏拿过来,给陆梦溪薄薄抹上一层,“那我先帮你把药上了。”
  小姑娘的后背很漂亮,  光洁细腻,微微绷紧的背肌线条流畅。医生一边抹药一边提醒她,“你不是疤痕体质吧?注意饮食和休息,一般不会留疤的。”
  陆梦溪乖乖地应了声。
  等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  陆梦溪穿好衣服正准备走,  诊室陈旧的吊灯忽然一黯,她隐隐约约看见吊灯的那两根线在晃,  晃得眼晕,  意识渐渐飘忽,  勉勉强强走了几步,咚地一声软倒在地。
  医生正背着身整理病历本,闻声回头一看,  吓了一跳。
  “哎!哎哎!你怎么了?家属!家属过来扶一下,你媳妇儿晕倒了!”
  裴越泽气息一窒,立马走近,医生语速飞快地问他:“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之前有过,  低血糖晕倒。”裴越泽俯身将陆梦溪上半身扶起来,触碰到她臂间的肌肤才发现她身上烫得惊人,立刻如实道,  “她发烧了。”
  “怎么发烧了?伤口又没感染。”
  “可能是因为之前淋了雨,着凉了。”
  医生责怪道:“你们夫妻俩怎么这么不当心?真以为年轻就可以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了啊?算了,先送病房输液吧。”
  病房离得不远,就在同一层楼的最西边。裴越泽打横抱起陆梦溪,左手扶着她的背,右手托着她的膝弯,她昏睡不醒,无意识地靠在他怀里,他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去病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病床上。
  幸好人就在医院,医疗设施虽然简陋,但该有的基础药品都有。陆梦溪躺下没多久,就有护士端着药瓶来给她输液,是个很年轻的小护士,一丝不苟地系紧压脉带,轻轻拍了拍手背,下针,结果没有回血,小护士连忙把针拔了,一脸愧疚道:“对、对不起,血管太细了,没对准……我再、再试一针。”
  裴越泽抬眼瞥她,小护士本来就紧张,被他看得越发忐忑,好不容易对准了血管,结果进针太深,只好又拔了针,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是刚来实习的……”
  她也不敢再试下去了,“我去找我老师来,她很厉害的,一针见血……”
  小护士逃一般地跑出病房。
  睡梦中的陆梦溪微蹙起眉,由于高烧,两颊晕着潮红,唇色却毫无血色,显得苍白而孱弱。
  裴越泽捧起她扎了两个针眼的手,合在自己的双手掌心。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来给陆梦溪扎针。这回很顺利,一次就成功了。
  裴越泽轻声问:“能不能安排一下,给我们换个单人病房?”
  他们现在的病房是三人间,虽然剩下两个床位现在是空的,但裴越泽怕一会儿还有人住进来,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方便。
  护士问:“为什么要换?挪来挪去的不麻烦吗?
  “我太太的睡眠不太好,最好能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病房休息。”
  裴越泽的目光落在陆梦溪身上,就像在看自己妥帖收藏、悉心擦拭的珍器,眼底温柔呵护的情意藏都藏不住。
  护士寻思着这个家属看上去挺温和的啊,没那个新来的实习生说得那么可怕。
  “哦,可以,单人病房的费用是三倍,一会儿记得把钱付了。”
  -
  陆梦溪睡意昏沉,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梦中犹是凛冬。
  那天她刚放学,父亲来接她回家,她一上车就闷闷不乐,父亲察觉到了,问她怎么了,她慢吞吞地说:“考试没考好。”
  “哪一门啊?”
  “数学。”
  父亲不觉笑了,安慰道:“那没办法,你妈妈读书时就数学不好,你遗传的她,没关系,不怪你。”
  “我们家隔壁刚搬来的那个哥哥你还记得吗?是宋叔叔的外甥,你们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
  她茫然地摇头。
  父亲说:“他跟你一个学校,比你高两届,老宋说他成绩很不错,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问他。”
  她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父亲问:“到家想吃什么?”
  她提起兴致,“小笼包!小区对面那家老杨早餐馆卖的小笼包!”
  父亲点点头,先把她送到家,然后又折出去买她心心念念的小笼包。
  她去楼上琴房找文艺汇演的舞蹈伴奏,琴架上忽然掉下一张化验单,她捡起来看了眼。
  陆其林。胃癌术前准备。
  她大脑忽然一滞,像塞了一团棉花,失去了转动思考的能力。许久,脚步虚浮地走出琴房,回房间开电脑,将检查单上的化验结果逐字输入网页搜索框。
  搜索结果跳出来,她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心脏像拴着一块巨石,拉扯着她,把她拖进漆黑的深渊。
  没过多久,父亲回来了,喊她下楼吃小笼包。
  她跟牵线木偶一样,神思不属地下楼,最后几级楼梯她没踩稳,脚底一滑,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
  父亲闻声过来,见她脸色奇差还当她是摔到哪儿了,连忙上前扶她,“怎么了溪溪?摔得疼不疼?”
  她摇头,目光空洞,微张了张嘴,鼓足了勇气才把攥在手里的化验单展开来。
  “爸……”
  父亲微愕,旋即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脸,“你都知道了?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耽误你学习。”
  “妈妈还不知道,不要告诉她……别哭,溪溪别哭,爸爸会配合医生接受手术,说不定可以痊愈。”
  父亲想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一翻纸巾盒,才发现里面的抽纸已经用完了。
  他去储物间拿新的抽纸来换,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溪溪,小笼包趁热吃。要不要蘸醋?”
  她失神地点点头,他就给她倒了一碟醋,坐在餐桌的另一侧看她。许久,释然一笑。
  “幸好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爸爸没什么不放心的。”
  -
  凌晨一点四十分。
  吊瓶见底,裴越泽喊护士来拔针,陆梦溪不安地挣了挣,他捉住她的手按压止血。
  陆梦溪半昏半醒,微微睁了眼,问了句:“这是哪儿啊?”
  “医院。你晕倒了,高烧,刚挂完水。  ”裴越泽见她醒来还怔了一下,忘了松开她的手,只把起因经过解释给她听,声线温和,“饿不饿?想吃什么?”
  陆梦溪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喃喃道,“小笼包。”
  裴越泽没听清,“嗯?”
  “我想吃老杨早餐馆的小笼包了……”陆梦溪忽然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又闭眼昏睡了过去,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裴越泽的心轻轻一揪,想了想,走出病房拨通何丛的电话。
  通话响了一会儿才接通,何丛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谁啊这么烦人,大晚上的还打电话来……欸?裴总?”
  裴越泽说:“……耽误你休息了。”
  何丛刚刚那股迷糊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没事儿,不耽误,我正好饿了,打算吃点夜宵。裴总您有什么事请说。”
  裴越泽问:“你知道老杨早餐馆在哪里吗?”
  何丛刚好有所耳闻,“知道啊,江州目前最火的网红早餐店。”
  “你明天辛苦一下,去店里打包一份小笼包。”裴越泽顿了顿,怕陆梦溪不够吃,改口道,“算了,还是两份吧。”
  何丛沉默一瞬,委婉提醒道:“明天是周六。”
  周末还为这种琐事加班,也太压榨员工了!
  裴越泽说:“这个月奖金双倍。”
  “好的,裴总。小笼包打包好了给谁?”
  “给我。”
  何丛“啊”了声:“裴总,您不是在H市吗?这怎么给您?”
  这种热气腾腾的食物总不能快递过去吧……
  裴越泽说:“我有一架湾流,你可以先联系一下托管公司。”
  何丛久久不能回神。
  ——两份包子而已,值得用私人飞机送过去吗?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令人费解。
  而裴越泽只是单纯觉得,溪溪想吃小笼包,想得都哭了,他不论如何都得满足她啊!
  -
  陆梦溪睡了一天一夜,断断续续地梦见父亲在世时的种种。
  父亲病情加重,母亲终于有所察觉,逼问了父亲的工作助理才得知丈夫罹患绝症。
  父亲到家后,她便漠然而平静地求证这个事实,“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他们就在二楼过道尽头,陆梦溪刚上楼梯,刚好可以听见父亲的苦笑。
  “因为我怕看见你知道了以后仍然觉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像你现在这样。”
  “许秋,溪溪今年17岁,我爱了你17年,我没有别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对溪溪好一点,就算你要给她换个新家……也别让她在新家受欺负。”
  陆梦溪停在楼梯口,许久才听见母亲问了句:“后悔吗?”
  父亲说:“爱你此生不悔。”
  陆梦溪醒来之后,犹浸在梦境里出不来。
  裴一萱拿额温枪探了下她的额头,说:“37度3,谢天谢地,总算退烧了。”
  陆梦溪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一萱?你怎么在这儿?”
  “听我哥说你晕倒了,正好我这两天没镜头,就过来帮我哥照看一下。你昨晚高烧不退他都快吓死了,他怕这里的医疗水平够不上,还在想怎么带你回江州治。”
  陆梦溪坐起来环顾病房,“他人呢?”
  “去车上补觉了,他不放心你,你睡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刚刚看你有点好转才敢放心休息。你等等啊,我打电话让他过来。”
  “算了。”陆梦溪制止她,不期然地想起裴越泽在风雨交杂的树林里朝她走来,蹲下来拥住她的那一瞬。
  “让他歇会儿。”
  裴一萱应了声,从床头的保温袋里取出透明的食物打包盒,“要尝尝这个天价小笼包吗?”
  陆梦溪没听明白:“什么小笼包?”
  裴一萱拖长声音,字正腔圆道:“天——价——小笼包。鉴于陆小姐您昏睡时提出想吃江州的小笼包,您先生特意动用一架湾流千里送餐,飞行成本大概6万元。”
  她停了停,“美金。”
  “……”
  裴一萱将打包盒和一次性筷子递给陆梦溪,声情并茂地说:“你以为这只是一盒小笼包吗?这分明是我哥对你沉甸甸的爱啊!”
  “……”
  陆梦溪问裴一萱借了身衣服换上,打开微信找到裴越泽。
  她给他的备注还是很久以前随手记下的“赔红酒”,来来往往也没几条聊天记录。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他都在无声地迁就她。
  为了她把婚礼办得简单而低调。
  为她不远万里自驾到偏远山区,为她不顾风雨穿梭雨林。
  她点进修改备注的界面,想把“赔红酒”改成“裴先生”,在输入法里滑了好久,都没找到那个“裴”字,干脆略过了,就留了后面两个字。
  先生。
  她在对话框敲下“谢谢”两个字,发送。
  两分钟后,裴越泽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陆梦溪问:“你不是……在车上补觉吗?”
  “看见你给我发消息了。知道你醒了,就想看看你。”
  裴越泽自然而然地说着,目光在她脸上驻留。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梦溪说:“现在很好,谢谢。”
  裴越泽不觉轻笑,“谢什么。”
  陆梦溪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来树林找我,还送我来医院。”
  裴越泽又道:“谢什么。”
  裴一萱开始整理随身物品,一边收拾一边吐槽:“我走了我走了,你们太腻了,我看不下去了。”
  她利落走人,还贴心地替兄嫂关上了病房门。
  病房内安静片刻。
  “谢谢你喜欢我。”
  陆梦溪声色清和,仿佛晨曦的微光照耀在荷叶经夜的露珠上,微风拂过,荷叶倾斜,露珠缓缓滑落,入水漾起浅浅的涟漪。
  裴越泽望着她略微出神,唇角沾笑,说:“谢什么。”
  陆梦溪:“……”
  复读机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