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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陆长云番外(全文终)……


  初春,  西北。
  广袤的土地上,多年前开始就种出了一大片梨树林。
  数年之后,  梨树层层密密,风一吹,从远处望去,如同叠叠浪海。
  顾廉和陆雅娴成婚之后,就在西北另立门户。
  顾大将军府内,这几日一片阴霾。
  因着朝中传来消息,太皇太后娘娘薨了,而太上皇也在七日之后不知所踪,再无下落,  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陆雅娴自己刚刚当上祖母不久。
  又因为在西北守边这么多年,  她对生与死的态度,  早就与曾经不同了。
  陆雅娴站在廊下,  盯着一株海棠树发呆。
  母后是被父王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她年幼时还嫉妒过母后。
  前几年,她倒是回去看过母后,  虽然老人家已是鬓发苍白,但肤色极好,  像是被父王当做了小姑娘一样照顾着。
  母后这就走了,  她并不觉得太过伤感,  而是心疼父皇。
  实在想不通,父皇如何就好端端的消失了。
  她曾经倒是听闻过,她的外祖母也是凭空消失不见的。
  顾廉走了过来,给爱妻披上了一件披风。
  他二人相识于幼时,  后来再无联络,幸好老天厚爱,两人再次重逢时,  男未婚女未嫁。
  如今,长子也已成婚生子,他二人也算是一段良缘。
  顾廉明白爱妻的心思,哄道:“夫人,你节哀顺变。”
  陆雅娴点了点头。
  “夫君,其实我觉得父皇与母后这一世,已是恩爱白头,安然的度过了一生,我真正忧心的是……大伯父。”
  陆雅娴说出了内心焦虑之处。
  她当年离宫后,就一直备受陆长云照顾着。
  她也知道,陆长云这一生未娶,都是因为母后。
  若非因为母后嫁得人是父皇,陆长云一定会去争吧。
  顾廉轻叹了一声。
  陆雅娴又说,“大伯父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人都走了,我该如何对他去说?”
  顾廉接着叹了一句,“大伯父这阵子精神头不太好,还在等着京城那边的书信呢,这若是等不到……”
  这些年,陆盛景与沈姝宁二人,每隔半个月就会给陆长云寄来一封书信。
  可能是年纪都大了,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若是书信一断,彼此心中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长云也已到了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陆雅娴不忍心他晚年听闻噩耗,只好自作主张,“夫君,不如你我伪造一封书信吧。”
  顾廉对此并不反对,“我都听娘子的。”
  于是,夫妻两人仿照着陆盛景与沈姝宁的笔迹,伪造了一份“家书”。
  ***
  陆长云八十岁这一年才从前线退下来。
  这之后,他也没有回京,就一直守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梨树林。
  每年梨花盛放时,就是他酿酒的好时期。
  这几年,西北盛产的梨花酿,都是出自他之手。
  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她是陆雅娴的小女儿,也是陆长云最喜欢的一个晚辈。
  据说,顾五姑娘,是最像沈姝宁的孩子。
  小五一路跑来,手中扬着书信,西北长大的孩子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她奔跑起来,像是一阵欢快的风。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当少女芳华时。
  “叔祖!京城来信了!”
  陆长云正在给梨树浇水,闻言,他手中葫芦瓢突然落入桶中,溅湿了他一袭月色长袍。
  虽然年纪大了,但陆大将军的气势尤在,身段仍旧挺拔,若非是一头白发,从背后根本看不出他已年迈。
  陆长云大步迈向顾小五。
  “迟了三日了。”
  这是陆长云接过书信后,说得第一句话。
  顾小五眼中泛着星子。
  她知道,叔祖每次看见京城来的书信,都会高兴好几日呢。
  她打小就备受叔祖疼爱,从她一生下来开始,就是叔祖照顾她,带她骑马,教她涉猎,领她习武。
  她当然也知道,叔祖之所以偏爱她,是因着她随了外祖母的长相。
  “叔祖,许是途中耽搁了。”
  顾小五不敢让陆长云知道真相,帮着父亲与母亲一块扯谎。
  陆长云疼爱的抚摸着顾小五的头心,“我们小五辛苦了。”
  陆长云是顾小五见过的最柔情的男子。
  她没打扰叔祖看书信,“叔祖,我去帮你浇水。”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去,拾起葫芦瓢,专心的浇梨树。
  陆长云行至一株梨树下的长椅躺下。
  仿佛是舍不得拆开信封,他酝酿片刻,这才打开了那封信。
  随着书信一打开,陆长云闻到了淡淡的,似乎才刚刚干枯不久的字迹,他眼中的光刹那间散去。
  顾小五转过头看他时,就见陆长云手中捧着书信,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看了许久。
  顾小五觉得奇怪,走上前查看,“叔祖,你怎么了?”
  陆长云没说话,捏着书信的手有些发颤,他的喉结滚了滚,许久才沙哑的道出了两个字,“无事。”
  这一天,陆长云在藤椅上躺了许久。
  他收起了书信,搁在了袖中。
  没有以前看完书信的欢喜。
  他透着树缝,望着西北蔚蓝色的天际,这一望就是一下午。
  日暮降临之际,婢女过来通知了顾小五。
  是大长公主与顾将军要见她。
  顾小五心事重重的过去禀报。
  “父亲,母亲,叔祖那样聪明的人,你们可能根本瞒不过他,他许是瞧出来书信是假的了,这一下午都没说话,也不照顾梨树了。”
  顾廉与陆雅娴对视了一眼。
  陆雅娴忙问,“你叔祖看完书信是什么反应?”
  顾小五如实交代:“叔祖像是失了魂一样,没甚反应呀!父亲、母亲,这该如何是好啊?!我好担心叔祖。”
  顾廉和陆雅娴夫妻二人也甚是忧心。
  天色黑下来,陆雅娴独自一人去了陆长云院中。
  廊下挂着几只灯笼。
  在晚风中左右摇曳。
  显得凄楚、孤独。
  亦如这座园子的主人。
  陆长云仿佛就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内,瞬间苍老了下去。
  他负手而立,站在长廊尽头,望着京城的方向。
  不知是在他的二弟?亦或是他的弟妹了?
  陆雅娴走了过去,顿了顿方才道:“伯父,你是如何知晓的?”
  陆长云的身子佝偻了。
  以前明明修韧挺拔。
  他轻叹了一声,几乎不可闻。
  “字迹未干,书信怎会是从京城寄来的呢,娴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不该骗我的。”陆长云还是一瞬也不瞬的凝望着京城。
  他这一生的任务差不多都结束了。
  二弟和弟妹走了,他就不必在坚守着了。
  陆雅娴哑然。
  半晌,陆长云又问,“什么时候的事?你父王与母后,是谁先去的?”
  陆雅娴知道,陆长云这些年,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无数个花开花落的日子里,母后一直在他心里。
  她说了实话,“半个月前,是母后先去的,父王他倒是不知所踪了,无迹可寻。”
  陆长云心中了然。
  是宁儿先去,倒也免去了孑然一身的孤独。
  至于二弟……
  陆长云即便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有精力去寻他了。
  沉默……
  许久的沉默。
  陆雅娴其实知道,这些年,但凡见过陆长云的女子,都会或多或少倾慕他。
  但无论是绝世美人,亦或是世家贵女,陆长云都看不上。
  陆雅娴突然哽咽,是西北的风迷了人眼,她问道:“伯父,您这些年明知等不到母后,您难道就不觉得孤单么?”
  这一世孤独么?
  并不……
  二弟给了宁儿一世温暖,而他给了宁儿一世安宁。
  二弟守着宁儿,他守着这天下。
  陆长云不知站了多久,夜色微凉,陆雅娴担心他冻坏了身子,劝了一句,“伯父,回房歇着吧。”
  陆雅娴上前搀扶,也不经过陆长云同意,拉着他回房。
  很奇怪,以前很是勇猛的陆长云,却被陆雅娴轻易拉回房。
  他的身子,好像一下就轻盈了下去。
  陆雅娴很不放心他,将他安置好,又特意交代了一句,“伯父,小五还没出阁呢,还等您给她物色良人。”
  小五是陆长云一手带大。
  这些年,但凡蓄意靠近小姑娘的男子,都被陆长云给打走了。
  陆雅娴这么一说,都是为了防止陆长云想不开。
  ***
  这一天夜里,陆长云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见了当初时候。
  那年,宁儿还小,刚刚嫁入康王府,初来乍到,明明稚嫩无依,却是故作坚强。
  在梦里,他多想告诉宁儿,他也是喜欢她的。
  可不知为何,他在梦里什么都没说,又按着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演练了一遍。
  最终,宁儿还是二弟的人。
  夜半醒来,陆长云仿佛大彻大悟。
  他这一生啊,或许就是为了两个而活。
  他的二弟和弟妹。
  而他并不不甘,亦或是怨言。
  只是如今,二弟与弟妹都走了,如若黄泉路走得太快,他怕是赶不上了。
  次日,陆长云照常起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开始给顾小五物色良人。
  西北不缺铮铮汉子。
  但能够配得上他家小五的少年,无疑是如麟角凤毛般稀缺,更何况,这少年还得是小五自己喜欢的。
  顾小五为了让叔祖开心,也很配合叔祖。
  于是,祖孙两人就举办了一场比武招亲。
  顾小五总觉得,叔祖在完成他最后的任务。所以,她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几乎整个西北的少年郎都被拉了过来比试,或是情愿,或是被逼,轮番上阵打个几场。
  但顾小五一个都不满意。
  这一拖,梨花谢尽,顾小五也没找到合适的良人。
  陆长云的身子骨,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油尽灯枯,大约就是形容他这样的。
  这一日午后,陆长云照常躺在梨园的藤椅上。
  日光微醺,淡淡的梨花残香四溢。
  顾小五双手捂着唇,跪在藤椅边哽咽,“叔祖!您说过,要给小五寻觅良人的!难道都是骗小五么?呜呜呜……叔祖骗我,叔祖心里只有外祖母……”
  外祖母一走,叔祖也想要走了,所以,这才不信守承诺了。
  陆长云半睁着眼。
  日光尽头,有一道光束乍现,他看见一男一女朝着他走来。
  这是一对少年和少女,是他的二弟与弟妹。
  他们朝着他伸出了手,风卷起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梨花,铺成一条长道。
  “你们来接我了……”
  陆长云喃喃道了一句,他唇角挂着笑意,伸出手,顿在了半空,随后……那手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
  “叔祖!”顾小五大喊。
  但她的叔祖再也没有醒来。
  此后经年,每每梨花满园,顾小五都会过来一趟,她一直不懂叔祖,直到自己遇见了心仪的男子,她才仿佛明白了叔祖。
  可这世上,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错过的问题,只是相识一场,入了心,却无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