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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页


        高欢看完,将折子放在桌子上,手按着桌子,继续打量着宇文泰。这个夫人曾经见过,并且赞誉有加,杀心大起的青年,他也不得不认真审视。
        眼中着意观察,口中九不搭八的说道:“贺拔公这是终于想起我来了么?派你特意来观摩我?”
        宇文泰哈哈一笑,不卑不亢,道:“贺拔公这可不是终于想起丞相来,贺拔公与丞相的过往乃是点点滴滴在心头,贺拔公愿与丞相敦昔日旧谊,结兄弟之好!”
        高欢道:“我忝为大丞相,六部官吏由我调派,我调任贺拔岳为冀州刺史,他如何不尊?”
        宇文泰淡淡一笑:“为臣子而言,陛下有诏,臣子当奉诏而行,陛下近日已诏贺拔公为关中大行台,关中任重,贺拔公不能任冀州刺史。”
        这一回答,无懈可击。
        高欢又道:“天子册立,诸侯毕贺,贺拔岳始终是不守臣节,竟然不来觐见,不如你以后就跟我,如何?”
        宇文泰道:“贺拔公忠心为国,为将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乃是古今之常,不守臣节这四个字贺拔公万万不敢当;”
        “另外,臣虽节制夏州,终是贺拔公僚属,贺拔公信任微臣,付臣以使者之任,臣不能背叛贺拔公,犹如丞相不能背叛陛下一般。”
        高欢见他不卑不亢,眼光敢于自己对视,而且对视之中眼光丝毫不肯为之下,同时伶牙俐齿,随机应答,并无错谬。心中略有些骇异。
        他此刻忝为大丞相,已废二天子,京师百僚见他已凛然而生惧意,一些臣属见他不免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有些臣僚见他,失其常度,常常词不达意。但宇文泰不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这时在他书房,侃侃而谈,完全是分庭抗礼的架势。
        他有些觉得夫人的判断是对的了,有些东西,比如气势、比如心理、比如风度、比如见识、比如胆略,是能够反映一个人的。至少,他现在感觉,宇文泰这些都不在自己之下。
        娄昭君的欲杀之而后快的劝谏浮上高欢的脑海,他这时心中杀机也动

四三四、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高欢见宇文泰并不屈于自己的威势,他这时才明白元栋奇为什么看上他。
        这个青年也有和自己一样的英雄之气。这种气概,旁边侍立如雕塑的娄昭、斛律金都没有。
        良久,高欢叹道:“你这厮瞻视非常,不怕我杀了你么?”
        他这句话中,已经有杀机,娄昭、斛律金甚至都悚然一震,话音未落,两人都噌的一声拔刀半出鞘。踏上一步,高欢手中有一杯,他们似乎就在等待高欢手中的茶杯坠地。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
        宇文泰淡淡然,看了看娄昭,认得他的身形。当日伏击自己与元栋奇,这厮便埋伏于陋巷的屋脊上。
        当下笑道:“此非当日屋脊之谋刺者乎?收起刀来吧,丞相不会杀我。”
        他顿了顿,又道:“丞相起码不会在自己的书房杀我,元栋奇可是陪我而来,就在书房之外不远”
        高欢这时的手几乎就要摔杯为号,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杀人最高明的手段,当然不是让敌人死后,矛头直接指向自己
        想到此处,他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会让你死在此地。”
        宇文泰笑道:“丞相若有大度,他日于疆场之上,大家各展胸中所学兵书战策,一决胜负,不亦快哉?若他日校猎,旗鼓相当,宇文泰未必便在丞相之下。”
        “但如效刘邦鸿门宴,我此时并无刘邦声名,寂寂无闻,丞相杀之,为天下笑!亦失信于天子,失信于贺拔公。”
        旁边斛律金、娄昭等人见宇文泰不屈不挠,依旧侃侃而言,不由爆裂大喝:“大胆。”
        高欢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他拿起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封书信,这封书信的正本他已经通过函使发出,他手上的是他的私草,道:“这封书,我给贺拔公的,公据关中,我治洛阳,歃血为盟,约为兄弟,共扶大魏。”
        宇文泰伸手接过。
        高欢这时也不由得有些佩服,道:“旁人进了相府,惊慌失措,举动失度,你倒是闲庭信步。”
        宇文泰:“丞相谬赞了。”
        高欢想了想,又道:“要雄霸天下,是要讲实力的,宇文泰,有壮志很好,但是最终嘛,人还是要靠实力讲话。这个年头,兵强马壮者才是实力。”
        宇文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非也,人心与智慧加上兵强马壮才是实力。”
        郊外长亭。
        宇文泰折了一把垂杨柳,编织成一个柳冠,元栋奇在亭子里坐着。白云在天空漂浮,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马在闲适的吃草。
        宇文泰拿着柳冠面带微笑向着元栋奇走来。
        元栋奇有些怅惘,闷闷不乐。
        按照本来的计划,她本应该随同宇文泰一起离开,一起入关,一起去夏州,去与长孙无垢、姚夫人相好,从此寸步不离。
        但如今哥哥元修称帝,与高欢似颇有纠葛,彼此之间似嫌隙已成,她与元修,虽然兄妹之情未笃,但终究是兄妹,在这个时候离开元修,怎么都不对。
        况且,妹妹元季艳又嫁入了丞相府中。
        种种气氛,都很诡异,局面又重新陷入她从前不能入关中的境地。
        无论是为家为国,她仍须在洛阳留守,而宇文泰却不得不离开,高欢和娄昭君都已起杀心。
        为了宇文泰的安全,她也督促宇文泰尽快离开,她不知道,元修得罪高欢之后,高欢会不会暴走,会不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
        毕竟,朝堂之上,高欢与贺拔的矛盾已经公开化,贺拔胜此刻已经离开了洛阳,这时的宇文泰在京城是真的孤立无援了,她只能劝宇文泰尽速离开。
        宇文泰见她神色闷闷不乐,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他知道她日后终归会到关中,当下劝道:“小东西,咱们好事多磨,将来一定会在一起。”
        元栋奇点了点头,对与宇文泰在一起她绝不灰心。
        但是关键还是高欢与元修,她有些苦恼,道:“我不知道怎么调和他们的矛盾,黑獭,你一向来办法就多,你帮我想想,该怎么办吧?”
        宇文泰长叹一声,道:“帝王与权臣,矛盾不可调和。都在京城,容易闹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
        之前,其实尔朱荣已经这么做了,身在晋阳遥控朝政。
        元栋奇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劝高欢离开洛阳?”
        宇文泰点了点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只不过如果高欢离开洛阳,遥控朝政,人在外地,却掌控朝廷,陛下就算想杀他也没辙,高欢不在洛阳,对洛阳稳控未必那么容易,双方都有空间。”
        元栋奇想了想,似乎也确实只有这个办法。这一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
        孝庄帝与尔朱荣那种针锋相对,那种你死我活的斗争的硝烟还未散去。
        她很害怕,下一场硝烟便是高欢与元修。甚至她考虑的还很多,高欢会不会讨伐关中?会不会最终与贺拔岳、宇文泰兵戎相见?
        这些从前很遥远,她脑海中几乎从未想过之事,如今都已如在眼前。
        她想了良久,道:“你说我哥与高欢会不会像孝庄帝与尔朱荣?高欢会不会到最后也和尔朱荣一样坏?你跟高欢,最后会不会打起来?”
        宇文泰抱着她,知道她最近背负了太多,他不想使得她担心,便道:“不会,你放心吧,短时间内,高欢还得伪装礼贤下士,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元栋奇不说话了,神色黯然。
        其实有些事情,她几乎不用问,她也是读过不少史册之人,她知道局面会向何处发展,她厌恶这种兵连祸结,烽火连天
        但她无可奈何。
        宇文泰走到元栋奇身旁,将柳冠给元栋奇戴上,元栋奇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反应,宇文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枚龟文纽铜镜,递给元栋奇。
        元栋奇恹恹的接过铜镜,无精打采。略看了一眼,便把铜镜压在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