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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平郡主兴致颇好地跟两名伶人调笑,卫夫人和王夫人连声应和这主意好。

        叶初棠掩嘴打了个酒嗝后,对走过来的熙春道:“门外人是谁?你又叫了别的伶人来?那还不快带进来让我们瞧瞧。”

        熙春凑到叶初棠身边,压低声,“门外人是顾晏。”

        “顾晏?顾晏是谁?”叶初棠醉得头晕,揉了揉太阳穴。

        “便是——”

        当啷!

        门突然被推开。

        熙春的话被打断,她惊讶地看向直接推门而入的萧晏。这厮好生失礼!

        昌平郡主和卫夫人、王夫人皆同时看向萧晏。

        “哟?这是谁啊?难道是新请来的伶——”

        卫夫人正高兴地要调笑,“啪”的一声,昌平郡主手中的玉盏落地,摔得粉碎。

        卫夫人惊讶地看向昌平郡主,发现她竟然脸色骤变,被自己摔碎的酒杯吓得浑身一哆嗦。

        昌平郡主从震惊中回神儿后,就慌忙起身,欲给萧晏磕头请罪。

        萧晏先她一步拱手,对众人道:“在下顾晏,见过诸位。今日与叶娘子有要事议定,叨扰诸位的雅兴了。”

        昌平郡主刚要弯曲的腿立刻绷直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叶初棠醉了,此刻的她完全被萧晏头上的金光所吸引,没注意到昌平郡主的异常。

        “他便是女郎九年前在岭南的时候帮助过的少年。”

        在熙春的小声提醒下,叶初棠终于想起顾晏是谁了。

        九年前,她在岭南外祖母家暂住,曾出手救助过一位极其困窘落魄的少年,便就是顾晏。

        那天正是阳光灿烂的中午,天气燥热,阳光刺得人眼睛疼。十五岁的顾晏在路边被教坊的人殴打得满脸青紫,泼了一身屎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狼狈不堪,但他单薄的脊背却挺得很直。

        叶初棠没忍心,出手帮了他一下。等他梳洗干净来树下见自己的时候,叶初棠才注意到顾晏头上有淡淡的金光。

        叶初棠从小就能看到有些人的头上有金光,起初她只是以为自己的眼睛与别人不同,出了点问题。

        后来她七岁时,在街上偶然出手相助了一位头有金光但囊中羞涩中年男子。两月后,这名中年男人登门拜谢,身份竟是刚上任的本州刺史。也恰因为这人的出现,令叶家及时解决了当时遇到的麻烦,之后叶家便与这位刺史有了往来,一直颇受他的拂照,在本地士族中愈发显赫。

        叶初棠自这之后开始揣摩起金光的作用了,去观察身边那几位有金光的人,发现他们要么本来就有厉害的身份,要么当下过得窘迫但过段时日就会有所成就。

        简言之,这些头有金光的人都是贵人,即便现在不够显达,有朝一日也必定会成为人中龙凤。倘若及早结交下他们,对自己或家族极可能会有助益。

        与顾晏相遇之时,叶初棠早已经知晓了金光的作用。虽然她并不知道将来的顾晏会在哪一方面厉害,也不确定他在未来会不会帮到自己。但随手结下善缘,种下一种可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岭南的三年,叶初棠对顾晏一直照顾有加。后来顾晏来跟她辞别,说要回到他家族所在的地方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叶初棠便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给了顾晏,支持他的决定。

        那时候的叶初棠对顾晏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救济了,三年的相处,让他们二人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她真心希望顾晏能够翻身,实现他的心愿,未来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但没有想到,自那之后,顾晏音讯全无。

        叶初棠一直生活富足,每天有吃有乐,对此倒也并不介怀。

        四年前,叶初棠偶然想起过一次顾晏,就按照他曾经所述,托人去他的老家江州打听情况,当时江州没人知晓顾晏这个人。

        身边人都说顾晏骗了叶初棠,说他他忘恩负义。叶初棠却不这么想,她只觉得是顾晏还未到发迹的时候。她很了解顾晏的性子,他看似寡言冷性,实则很重情义,且骨子里极有傲气,所以叶初棠猜测他大概因为没有成事,过于内疚,觉得没脸面对自己,才一直没联系自己。

        再后来,叶初棠的小日子过得更加富足自在了,就把顾晏这个人给忘了。

        “你可还记得我?”

        萧晏面色沉冷,对上叶初棠的双眼。

        在来之前,他曾无比确定叶初棠一定会一眼认出自己,会很激动、很开心、很高兴,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当然记得,你是阿晏!”

        叶初棠扶桌起身,快步迎到了萧晏跟前,清澈的杏目里含着笑意,满脸开心。

        “阿晏,真的是你!你终于来看我了?我都惊呆了,差点不敢相信!”

        叶初棠开始认真端详起萧晏,六年不见,当年青涩的少年已经长大变成沉稳成熟的男人了,俊眉修目,气度朗朗。容貌较之从前更加萧疏冷峻了,个头也长得更高,身材更加修长结实,浑身都有非凡的气派。

        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他头顶的金光,居然从当年淡淡的金色光晕变成了她有史以来见过最灿烂耀眼的金光,有点像神君下凡了。

        一直站立难安的昌平郡主,暗暗偷瞄一眼萧晏,又看一眼叶初棠,虽不明白二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已然深深感觉到这其中的厉害了。

        显然叶初棠不知萧晏真正的身份,而萧晏现在似乎也不想在叶初棠面前暴露他皇帝的身份。

        自新帝登基以来,昌平郡主只参加过一次宫宴,见过萧晏一次面,便亲眼见证了萧晏当场要了三名老臣脑袋的血腥场面。

        她现在如果不机灵点,识趣点,立刻扶额头疼表示自己要回家,她脖子上顶着的就不是脑袋了,而是比碗口还大的血窟窿!

        昌平郡主逃命归逃命,但还是讲义气的,随便托词一个“不想一个人晚归要人陪”的借口,把卫夫人和王夫人都拉走了。

        卫夫人和王夫人打量这突然造访的男郎十分英俊,颇有想留下来看热闹的意思,但拗不过昌平郡主身份尊贵,只得遵从其意。

        屋内两名弹琴的伶人,也被昌平郡主给带走了。她为姐妹能做的事就这有一点点了,剩下的只能看叶初棠她自己造化了。

        叶初棠没多想,只以为昌平郡主离开,是因为识趣,故意腾出地方给她和顾晏叙旧。

        反正场子已经被闹散了,与其无意义地追究顾晏的失礼,倒不如说点有用的话缓解尴尬。叶初棠理解顾晏,觉得他肯定是想早点见到自己,跟自己叙旧,才会这样冲动。

        叶初棠移步侧厅,请萧晏喝樱桃茶。

        “这樱桃是去年我自己采下做成了酱,埋在了桃花树下。如今取出来,添了甘草、枸杞煮茶,味儿好,解渴又养身。我不知你从何处来,但找到我这里必然不易,一路劳顿肯口渴了吧?你先尝尝看,咱们有话慢慢说。”

        叶初棠亲自端茶到萧晏面前,她眼睛水灵灵得明亮,笑容清甜可人,说出的话更是熨帖到人心坎里去。

        原本因叶初棠那几句惊骇之言,萧晏心中生出了不悦和怒火,现在又因叶初棠的这几句话,怒火被轻松地平息了大半下去。

        萧晏喝了一口樱桃茶,口中泛甜,清新的樱桃果香饶过他的舌尖滑过喉咙,叫他不禁回忆起当年在岭南叶初棠照顾他的日子,残留一半的不悦和怒火又再度减半。

        “在我进门之前,你说的那些话——”

        “姐妹间玩乐的戏言罢了,你可不许说出去!”叶初棠立刻做“嘘”的手势,小声跟萧晏解释,“我那三位姐妹们都在守寡,我只有说那些话才不讨人嫌呀。再说了,我到了年岁一直未嫁,不知被多少人笑话,就过过嘴瘾,吹一下牛皮嘛,给自己找点面子回来。”

        这话刚好戳了萧晏的心窝,思及叶初棠这些年为了等他一直未嫁,不知受过多少奚落和嘲笑,他便觉得心中苦涩,更感动不已,心里仅残留的那点火气彻底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