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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意想不到(献血加更系列060,061)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千里求受”2018年至2020年所献的一次全血和八次成分血,以及书友“dracyhuang”在2019年7月8日所捐献的全血加更。和上次一样,是两更并做一更。

        糊了自己一脸鼻涕,孙立恩依旧坚持完成了对于北六区的查房工作。这里的病人大部分情况都还不错,除了有一位刚从方舱医院转运过来的病人腹泻的次数有点频繁以外,其他病人的情况基本都不太需要医生操心。

        这么一想,孙立恩开始羡慕钱红军了。以北六区的患者情况和工作强度来看,说不定老钱在北六区的日子过的比在四院儿科的时候还滋润些。

        至少老钱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小很多了嘛。

        在更衣室脱下防护服,孙立恩在浴室里洗了足足半个小时的脸,这才让自己鼻涕糊在脸上的感觉减轻了一些。

        刚离开北六区的绿区进入医院的公共区域,孙立恩就见到了一大批记者正在拍摄。最近这段时间,随着疫情逐步明了,孙立恩在医院附近见到的记者数量也越来越多了。不过刚刚被自己的鼻涕糊了一脸,孙立恩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接受采访。于是他马上踮起脚尖,用最小的动作和最小的声音,一溜烟冲进了一旁的楼梯间里。

        一边观察着记者们的动静,一边压低身子冲进楼梯间里的孙立恩刚准备放松一下,就和一个有些软的东西撞了个满怀。等他捂着有些生疼的脑袋看向那个“障碍物”的时候,却发现马永芳医生已经被自己撞的躺在了地上,她的手机也散落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马医生?”孙立恩吓了一跳,还好状态栏提示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就是一个非常正常且健全的大活人,关掉了自己头上的运动摄像机后,孙立恩赶紧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没事儿吧?”

        马永芳非常不满的瞪着孙立恩问道,“你这是搞什么呢?眼睛不看路就往我身上撞啊?”

        这下可把孙立恩给问的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一边比划着肢体动作示意马永芳声音小点,一边连连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确实是没看见!我躲外面的记者呢……”

        马永芳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门外,见到了乌央乌央的记者团队之后,她也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多人。”随后,她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手机,对着里面说了一句,“没事儿,我刚刚不小心被绊倒了。”

        和电话里的人草草沟通了两句之后,她重新转向孙立恩问道,“你这是从北六区查房出来了?”

        “对啊。”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刚才查房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结果鼻涕糊了自己一脸,结果房还没查完,只能继续硬撑着往下搞……我这好不容易从吸入性肺炎的深渊里解脱出来,实在是不想再被记者抓着问东问西……”说到这里,他再次郑重道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马医生,刚才真的是着急躲进来没看见您。”

        马永芳摇了摇头,“没事儿……我这段时间比较忙,好多天没跟男朋友打过电话了。刚刚抽了个空,给他打电话报个平安。”

        马永芳和陈学荣以及王国南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年龄稍大一点的王国南已经结婚,并且在去年把自己的妻子和爹妈都接到了宁远来居住。而陈学荣年龄较小,他至今还是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

        而马永芳医生一直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私人生活细节。哪怕是胡静以“没有对象的话姨给你介绍一个呀”这种借口,也没有套出来过她的情感经历。

        “你男朋友啊?”孙立恩看了一眼被马永芳拿在手里的手机,然后拔腿就往楼下走,“那我不打扰马医生了,你和他应该还能再聊一会……”

        马永芳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算了,回去再说吧。”她一脸闷闷不乐的跟着孙立恩走了两节台阶之后突然问道,“孙医生,一般男生应该……都不会太着急想要结婚的吧?”

        这个问题问的太突然了点,孙立恩一时不察,差点脚一滑从楼梯上摔下去。他连忙拽住了一旁的楼梯扶手,然后一脸震惊的看着马永芳,“这种事情不应该问我的吧?”

        “王国南都已经结婚了,陈学荣一直单着还不如我呢。”马永芳医生很罕见的表现出了一些比较少见的情绪波动,“这种事情我总不能去问张老师吧?他自己过的也一塌糊涂,回到云鹤这么多天,也就师母来献浆的时候和他见了一面。”

        “那也不该问我呀。”孙立恩百思不得其解,“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对情感生活特别有经验的人?”

        “至少比我强吧。”马永芳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很有底气,“你都快结婚了呀。”

        按照一开始孙立恩和胡佳商量的过程,他俩应该是先抽时间去把证领了,然后再一起出去旅行一趟。等旅行回来之后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就得了——胡佳的父母现在不光有教职,而且在学校内还担任着领导职务,按照相关规定不能大摆宴席。所以就是家宴模式,请大家吃一顿就好。

        至于结婚照之类的,两人都打算等五六月天气好的时候再拍。毕竟现在胡佳是手术室的主力器械护士,而孙立恩还得忙着和张智甫教授一起准备七月入培的规培内容——从今年七月起,综合诊断中心就将作为重症医学科和急诊医学科的一个共同交叉规培项目,开始正式加入到规培生轮转的名单里。

        这种难以量化具体患者数量,同时还没有参考对象的岗位规培本来就是个很难规划的事情。所以胡佳和孙立恩才决定先领了证,然后等有“档期”了再说其它。到头来结果现在被疫情一搞,什么事儿都耽误了。

        原本孙立恩和胡佳是打算三月十五号去领证的,结果看现在这个情况,只怕一个月的时间疫情根本就还结束不了。

        想到自己的婚期突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孙立恩顿时惆怅了起来,他对马永芳摇头道,“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结婚。”

        马永芳顿时来了兴趣,“你不是都要和胡佳结婚了么?怎么现在还没想明白?”

        “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甚至不是两个人的事儿。”孙立恩叹了口气,“咱们中国人结婚,那是两个家庭最少六个人的事情。我到现在都不清楚胡佳的爸妈对我到底是个啥态度——反正他们之前好像对我就不太满意。”

        “这些现实因素暂时不说。”马永芳想问的事儿明显不是这个,“作为一个男性,孙医生你想结婚么?”

        “我……我其实挺害怕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孙立恩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和另外一个人决心共度一生是一件很让人心里害怕的事情。我怕自己不能让对方满意,怕自己会不满意对方……我一直都很害怕。”他顿了顿,然后想起了胡佳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的样子,然后突然一下释然了。

        “不过,如果是和胡佳一起的话……我觉得我敢去试一试。”他看着马永芳说道,“如果你问我其他男性的感觉,我不好说。但你要是问我的话……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一直都很担心。只不过碰到了对的人之后,我会有勇气去试一试。”

        马永芳听完了孙立恩的话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有些为难有些伤心的叹了口气,“那……可能是我不合适吧。”随后就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孙立恩前面,一路走到了北五区的绿区。

        看着一个人坐在角落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的马永芳,孙立恩稍微有些担心。毕竟从马永芳的发言中判断,她可能在情感上遇到了一些问题,而且问题还挺大。

        不过……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格去关心自己同事的情感生活。这种私事,还是交给当事人处理好了。感情的事情,外人说的越多就错的越多。孙立恩只希望马永芳能够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别等到事情都影响起了现实工作之后才想起来要处理就行。

        不过嘛,想要干预一下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请一位看起来能够很好化解马永芳心里困惑甚至是难过的女性去帮帮忙。唔……孙立恩虽然原本想让胡佳去和马永芳谈一谈,但他隐约觉得……胡佳可能也不是最佳人选。

        对于结婚这种事情,孙立恩觉得胡佳和自己的想法其实应该大差不差。和一个人结婚,此后的人生就完全绑定在一起,这样的巨大冒险,对孙立恩和胡佳来说都完全一样。

        那么,最好找一个同样是女性而且还结了婚的去开导一下马永芳。孙立恩想来想去,结果只想到了一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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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徐有容在听到了孙立恩的请求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同意或者拒绝,她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孙立恩问道,“你让我去劝?”

        “你是女性,而且你结婚了——光凭这一点你就已经打赢了咱们组里的所有人了。”孙立恩摊了摊手,“我们这些男医生去关心女同事的私生活容易被人想外的。”

        “我结婚了,但我那是个老婆啊。”徐有容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孙立恩问道,“我去人家就不多想了?”

        “反正还是比我们强。”孙立恩无奈道,“而且我听她说话那个意思,要么是她男朋友不愿意跟她现在结婚,要么就是她不想马上嫁人。反正不管是哪头,你这不都有经验可以参考一下?”

        “要不是现在戴着口罩不能啐你一脸,等会你绝对得洗脸去。”徐有容再次瞪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无奈道,“所以,到底是啥情况?”

        孙立恩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反正看起来我的答案对马医生来说没啥参考价值,她正在绿区坐着闷闷不乐呢。”

        “这事儿我接了。”考虑再三,已婚人士决定出山为自己的同事传道受业解惑。但同时,徐有容也提出了交换条件,“不过作为交换,你得跟我讲讲你那个三联疗法的细节问题。”

        双方一拍即合,孙立恩保证明天就开始讲托珠单抗和crrt以及丙球蛋白的价值。而徐有容则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从黄区站起身来,踩着高跟鞋往绿区走去。

        她现在每天都穿着高跟鞋上班,进红区之前才会在更衣室里换成更适合长时间行走和站立的平底鞋——根据徐有容自己的说法,这样能让她心情好一些。

        伴随着高跟鞋有节奏的“咔咔”声音,孙立恩靠在长椅后背上,闭着眼睛开始打盹。他今天一天光澡就洗了三次,换了三身防护服之后现在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挤不出来了。反正……只要不是天塌下来,他孙立恩就在这儿睡了,谁说都不好使。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孙立恩隐约感觉有点吵。他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距离噪音来源远一点。但这样的努力并没有获得预期中的效果,倒不如说自从他动了之后,噪音变得更大了些。

        如果让孙立恩来制定法律,扰人清梦绝对是要被判死刑的严重罪过。但……他可没有这样的权利。带着一丝怒意睁开了干涩的双眼之后,孙立恩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方形玻璃框正对着自己,而一旁有一个穿着应该是工业级防护服的人,正手拿着话筒,小心翼翼的看着孙立恩。

        穿着宋安省医疗队夹克衫的医生们在远处站成一排,虽然大家都带着口罩,但是那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却出卖了这帮一点革命情谊都没有的家伙内心深处的本质想法。

        看热闹是吧?孙立恩连忙坐正了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辨认出了这个对着自己的玻璃框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这是一台专业的电视摄像机。

        站在摄像机旁边的记者眼看孙立恩醒了,于是连忙问道,“这位医生,您还好吧?”

        孙立恩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嗯。”随后就站起身来准备去找那帮子一点都没有革命伙伴精神的家伙作掩护。结果人还没起身,就被记者一巴掌按回了座位上,并且他还得到了一句非常正确的叮嘱,“您这刚睡醒,还是稍微坐一会吧。要是低血压了会头晕摔倒的!”

  (已更1W2求订阅)第二十六章  困难  (献血加更系列062,063)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wossc”在2019年4月30日和2019年11月3日所捐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孙立恩还不至于头晕,不过他现在是真的头疼。怕什么来什么,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明明付出了撞翻马永芳医生的代价,但现在记者还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还把摄影机镜头怼到了他脸上,这个感觉嘛……确实难受。

        被记者同志按在原地歇了几秒钟后,孙立恩再一次站了起来,然后准备开溜。

        然后他就又被记者同志按了回来。

        “您是孙立恩主任吧?”这位记者同志的眼睛放着亮光,她指着孙立恩头上的摄像机说道,“我们来之前问过宋安省台的同志了,他们说您头上带着摄像机的。”

        “是我。”孙立恩深吸一口气,然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办法,看上去人家似乎是有备而来,而且很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位记者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非常热情的说道,“孙老师,耽误您两分钟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行么?对,您把头上这个摄像机摘下来就行,两分钟很快的……”

        “你问吧。”既来之则躺之。孙立恩一副躺平的心态然后叹了口气,“我尽量配合。”

        “那太好了。”记者和一旁的设想沟通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坐在了长凳旁边开始提问。

        “您来云鹤多长时间了?”

        “1月23号我们的医疗队就已经到了,具体多少天……我也没算过。”

        “在云鹤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复杂。”孙立恩不太想就这个内容展开描述,所以他试图把这个话题滑过去。

        然而采访的记者同志就像是专门抓泥鳅的老渔民,一把就捏住了企图溜走的孙立恩,“复杂在什么地方呢?”

        孙立恩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第二次试图开溜,“这个……来云鹤看到这样的场景,大家都会觉得心情很复杂吧?”

        “有具体的例子么?”记者同志直接把孙立恩这条滑不留手的泥鳅钉在了案板上,“是什么让您有了这样的体会呢?”

        孙立恩沉默了几秒钟,看样子这个问题是滑不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朝着远处完成了拍照的同事们喊道,“你们先回吧,我等会自己走回酒店去。”

        “不用不用,我们马上也就结束了。”记者朋友们连忙解释道,“您放心。”

        “我感觉到的复杂……来自于很多个方面。”坐在长椅上,孙立恩侧着身子,说起了自己的心理感受。

        “首先吧,下飞机的时候,看见云鹤的街道上一辆正在行驶的车都没有。长江大桥上的灯是关着的,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这样的感觉就让我感觉不太对劲了。”孙立恩决定把故事重头说起,“后来,我自己一个人先来北五区探查情况。正好就在这个位置……”孙立恩指了指记者身旁大约四米处的地面,“就在这里,之前主管北五区的医生,就在这里,在我面前倒下了。”

        “倒下了?”记者适时追问了一句。

        “倒下,然后牺牲了。”孙立恩沉默了几秒后说道,“他叫祁镜,牺牲的时候四十一岁,是一名在封城之前就来到云鹤市传染病院交流的外地传染病医生。他和另外四名医生,五名护士撑起了整个北五区四十八张病床,前后接诊了接近五十名患者。当他得知我是代表医疗队,来接管病区的支援之后,他猛地一放松,人就倒在地上了。脑干出血,抢救了一天,人没了。”

        这个故事太过沉重,以至于记者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再问些什么。但还好,孙立恩讲故事并不需要这位记者姐姐的引导。他已经陷入到了当时的那种情绪里,故事说的很顺畅。

        “接管了这个病区之后的当天,我们就送了两名病人走。”孙立恩继续说道,“当时……我压力很大,很崩溃。当然,在我的队员面前,我还是个队长,是需要鼓励他们的人。我还不能表现出来,必须一次又一次鼓励那些情绪低落的队员,告诉他们‘我们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但是我却不知道谁能来安慰我一下。”

        “后来……治疗的效果逐渐开始有了,好几个生命体征不稳定的患者被我们稳定了下来。再后面,我们开始实验起了新的三联疗法。”孙立恩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其他什么人的故事一样,平静且慢慢的说道,“现在想想,当时支持我一直拼下来的主要还是在路上遇到的一个事儿——我们一车人在上完了夜班回酒店的时候,在路边碰到一个封闭小区的居民们正在唱国歌。那个歌声一遍又一遍,就连司机师傅也停下车,跑到路边跟着一起唱。我虽然年轻,但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那个场景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让人激动和振奋人心的场景。”

        “我虽然是党员,是无神论主义者,但在那一个瞬间,我真的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天而降,然后进入心里在鼓励着我们。”孙立恩低声道,“现在想想,我觉得……可能是在那一个瞬间,我们所有人都和当初写下这首鼓舞了无数中国人近百年的歌曲产生了共鸣吧。”

        “其实这样的感动还有很多很多,我刚到云鹤的时候,为了让患者们和家人视频缓解情绪发了个微博。几个小时之后,我就收到了十几台云鹤市民捐赠来的平板电脑和手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我现在反而想不起来具体该说什么的地步。”

        “后来……病区的情况逐渐有了好转,我们把患者的死亡率降下来了。第二批医疗队也抵达了云鹤,并且在楼上开设了北六区病房。我们的普通型和轻症患者都被转到了楼上继续治疗。而我带着医疗队的同事们去了鹤安医院支援门诊。”孙立恩的语气稍微轻快了一点,“在鹤安医院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现在全力运转起来的各个部门效率到底能有多高。前一天的时候,我还在和卫健委的同志提意见,要让患者们在候诊前有分诊、在进入门诊前间隔排队。第二天,这些要求就都被实现了——在物资和人力都这么紧张的时候,一天之内,所有的要求都被实现了。如果说听到整个小区都在唱国歌的时候给了我鼓励,那在看到完全不同的鹤安医院候诊分流体系后,我就开始坚信了——我们一定能,云鹤一定能挺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孙立恩的语气所感染,这位记者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晶莹。

        “我刚刚在楼上查房的时候,哭的可惨了。”为了让这位记者稍微缓解一下情绪,孙立恩跳跃式的拿自己逗了个乐子,“眼泪没忍住,鼻涕还喷了一口罩呢。”

        “为什么呢?”没想到记者姐姐压根没有领情,她追问道,“楼上北六区的病区患者情况不是都很稳定么?”

        “楼上……有一名患者。”孙立恩解释道,“他是我们最早的一批接受实验性疗法的患者。他家里的感染情况也很严重,父母都感染了,他的爱人也感染了。”为了避免暴露患者个人隐私,孙立恩刻意选择了“爱人”这个听起来有些古老,但不会暴露患者性别的称呼。“当时他很激动,甚至想要拒绝治疗。但我们最终还是从家属那里拿到了治疗许可。他的爱人和孩子后来也确诊了,但好在方舱医院开设的足够及时,而他的爱人和孩子都是轻症患者。她们现在都在方舱医院里接受治疗。”

        “我没忍住哭,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自己的父母离世,只是提前去下一世帮他布置家了。如果在两位老人还没有完成布置的时候他就跟过去,那他的屁股一定会被打开花。”孙立恩站起身来认真道,“这次的疫情,在我看来是一场降临在云鹤人头上的无妄之灾。它来的悄无声息,而且不可能被预见到。换成任何一个人,突然在家乡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都可能会慌乱,会恐慌,会愤怒,会难以接受。但我看到的云鹤人却迅速接受了这样的残酷现实,并且用最大无畏的精神开始了这场战争。很痛苦,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咬着牙在支持。我看到全国上下无数同胞也在竭尽全力,帮助这座城市里的这些素未谋面的人。”

        镜头从下往上拍摄着孙立恩的脸,他的脸上已经有泪水横溢,但他还在坚持着继续说道,“我来到云鹤之后的感触非常复杂。我同情这些生活在云鹤的同胞,我佩服他们的勇气,我悲伤他们的遭遇,我还……欣喜于自己有这个荣幸,在这样一座英雄的城市与全国人民一道,和这些了不起云鹤人们——和这些英雄们并肩作战。这种感觉很复杂,但最终,这样的感觉也很简单。”

        他握紧了拳头,坚定道,“我们会胜利,我们也一定会胜利。没有什么困难,是英雄的中国人民打不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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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日的中午,孙立恩和胡佳正在餐厅里吃着饭。今天的后厨大师傅心情似乎格外好,饭菜的丰盛程度比以前更胜。而在这里吃饭的众多医生们脸上也各个都洋溢着喜气。

        昨天晚上,医疗队的交流群里就有消息说,今天中午两座方舱医院会有一批患者出院。而今天中午,食堂也前所未有的热闹——虽说自己房间里就有电视,但大家还是觉得一起凑在食堂里看这条消息比较好。

        而后厨的大师傅可能也是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这条新闻,然后在今天备菜的时候表达了一下心里的激动。而医疗队的队员们吃饭的时候,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种喜悦之情。

        “开始了开始了!”刚刚的电视新闻上已经插播了一条短消息,第一家方舱医院有六名患者出院,而现在,第二家方舱医院的“出院仪式”也开始了。二十八名康复者站在医院门口,一位穿着白大褂,头顶上的头发秃的明显是主任级别的医生正在向他们发放着出院证明。

        二十多个人站成一排,看上去各个状态都很不错。这让医疗队的医生们一个个啧啧称奇,“状态看着不错诶。”

        平时在北五区,大家接触的都是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哪怕病人转出到北六区的时候,至少也是康复到了普通型的患者。平时接触的病人都挺重,这就让大家在看到康复患者后感觉到格外稀奇——康复了之后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嘛!

        除了感觉到稀奇以外,其实大家还有些不服气的感觉在里面。人家方舱医院没有什么太先进的治疗手段和方法,结果一口气出院了这么多病人。我们北五区一百多号人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干了半个月,结果才出院了几个啊?

        当医生们心里冒出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之后,具体的患者情况就已经不重要了。绝对数量比不上,那治愈比例总要差不多才行。借着这股子有些莫名的情绪,在餐厅的医生和护士们迅速展开了讨论。

        “我觉着患者们的情绪可能是一个新的影响关键点。”孙立恩吃着饭,听到旁边的桌子正在讨论怎么提高患者康复率,心里倒是挺开心的。而在听到了“情绪”这一条之后,孙立恩觉着自己有必要再做些什么。

        “咱们的评估搞的怎么样了?”一个只有五人的微信群里,孙立恩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微信,这个群里除了孙立恩和国家卫健委的那位工作人员以外,就是三名云鹤本地的心理医生。而这三名云鹤的本地心理医生已经开始工作了差不多两天,并且把云鹤市传染病院上上下下的几个病区都走了个遍。

        “评估基本做完了。”一位微信昵称叫“读心术”的心理医生回答道,“具体的评估数据还在汇总,但是大概方向已经有了。”

        根据他们的资料分析,疫情期间的患者们总体而言更容易出现抑郁、焦虑症状,但躯体化症状比较少。年龄较大的患者中,抑郁的比例有所下降,取而代之的则是睡眠问题。

        “相对来说,睡眠问题应该比较好解决。”心理医生大概描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之后说道,“但是焦虑和抑郁这个状态下,我们常规使用的一些干预药物恐怕不太好给患者用上。”

        孙立恩对于那些对抗焦虑和抑郁症的药物很是陌生,而心理医生们则对托珠单抗和其他抗病毒药物以及支持药物也不怎么熟悉。出于谨慎考虑,心理医生们的第一想法还是先用心理治疗方法对患者进行干预,而非马上使用药物。毕竟如果按照他们的判断,在疾病得到治愈之后,很多患者的焦虑和抑郁情绪应该都会得到长足的改善。

  (已更1W6求订阅)第二十七章  心理(献血加更系列064,065)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wossc”在2020年5月5日和2020年11月7日所捐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为他的加更已经全部更新完毕。

        对于患病患者的心理干预措施,一直是一个进展不怎么大的领域。

        平时对于患者心理最在乎的其实是护士们。日常护理工作中,判断患者的心理状况是护士们的工作重点之一。

        但实际工作中,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对患者的心理状况又其实并没有那么关注。毕竟会因为心理疾病出现躯体化症状的是少数,而大部分科室处理的疾病也不会因为患者的心理情况有太大变化。

        对于心理最重视的非心理和精神科室其实是肿瘤科和血液内科。这两个科室所接触到的病人有不少都是重症甚至已经进入到疾病终末期的。而且,很多患者根本就接受不了自己会罹患这些科室所处理的疾病,更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有极大概率逐渐步入人生的最后阶段。

        焦虑,抑郁等各种心理状况混杂在一起,最后的结果就是一部分还具有自我行动能力的患者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也就是后来医院住院部的窗户基本都没办法全部打开的原因之一。

        同时,心理情况恶劣也可能导致患者的免疫功能出现下降。这对癌症等疾病的患者而言更是个坏消息——免疫系统是清除肿瘤细胞的第一防线,这样的心理状况变化可能会导致患者病情迅速恶化下去。

        但除了这两个科室,其他科室的护士们在日常工作中更多的时候还是在通过“贴心的护理”让患者放松。而这样的干预强度,对于现在云鹤市传染病院里的患者而言其实……强度并不太够。

        “用药的事情我不太熟悉,我会请我们医院的临床药师会诊一下给点意见。”孙立恩想了想说道,“心理治疗的这个效率应该不太高吧?”

        “要彻底扭转情况的话,需要很长的时间。”“读心术”答道,“不过,要只是对他们进行危机干预,让他们的心理情况稍微好转一点,这需要的时间就能短一些。”

        “所以还是用药最合适?”孙立恩有些犹豫,“反正这样吧,你们按照你们的正常流程来。用药处方的问题,反正有临床药师问他们就行。”

        “用药的最大作用是让患者不会因为抑郁和焦虑状态而干出什么让自己和亲人都追悔莫及的事情,要真正扭转抑郁状态,这是一件非常大的工程。”“读心术”说道,“其实我们可以先从一些比较简单的地方开始,能够大规模缓解患者焦虑和抑郁状态的——比如对女性患者,可以试着做做看简单的小手工制品。对于男性的话,中老年人可以试一下下棋之类的活动,也可以委托他们做一点简单的劳动,比如给瓶子上贴标签之,或者把报纸撕成细条类的事儿。”

        这一长串话让孙立恩看的有点愣,做小手工制品转移注意力这种事情他倒是可以理解,下棋解闷他同样也能明白。可……简单劳动,给瓶子上贴标签和撕报纸又是个什么路数?

        “这种活动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读心术”医生回答道,“人只要有目的的活动起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会被抑制下去。但是处于抑郁状态状态下,很多患者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运动……这种办法也就在住院半强制的状态下才算好使。”

        心理方面的治疗讲究简直比普通内科临床还多。孙立恩看着屏幕上这位心理医生滔滔不绝的讲话,逐渐开始觉得屏幕上的字已经快变成天书了。

        “总之,先给他们找点事情干,然后再让临床药师审核你的处方单就可以了对吧?”孙立恩不得不在自己变成彻底的文盲之前阻止了对方的继续发言,“这些工作需要在你们的引导下进行,还是让护士们去执行就可以了?”

        “我大概两个小时后能过去。”“读心术”医生回答道,“到时候我带着东西过去,请护士在旁边协助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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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心术医生姓杜,名字叫杜新书。孙立恩在看到对方状态栏的名字之后,差点笑喷出来。

        不得不说,杜医生的名字和职业配合在一起,确实给他搞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网名。而叫这个网名的中年男性穿着防护服,两手一边拎着一个大塑料袋的场景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这里面就是道具?”孙立恩和早就等在这里的胡佳一起接过了杜医生手里的东西,孙立恩用双手提着塑料袋问道,“要怎么做?”

        “您就是孙主任对吧?”杜新书先跟孙立恩以及胡佳打了个招呼,“胡护士长,您好。”

        “这些东西分发给患者就行——我这次带的手工制品是撕纸。”杜医生指了指两人手里的袋子,“心理治疗需要先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关系,但我突然出现,患者可能对我的信任度不太高。所以需要由管床的护士或者医生跟我一起去。”

        杜医生没有选择更加复杂的,需要剪刀或者毛线针才能做的手工,主要是出于职业考虑。对于有抑郁或者焦虑倾向的患者而言,这些可能伤害到自己以及医生们的尖锐物品越少越好。而撕纸这东西有手就行,而且做出来的作品和废弃物也就只是纸而已——并不怎么危险。

        胡佳和其他的护士们自告奋勇去帮忙分发道具了,而孙立恩则忙着去写病例——他现在手头上管着十名患者,他们每天的用药和医嘱都得在系统里有个记录才行。口头医嘱只能让护士们先执行,最终还是要请医生们在电脑上完成医嘱下达才行。

        就算到了云鹤,每天的业务工作也没有减轻嘛……孙立恩一边敲着电脑,一边开始记恨起了楼上的钱红军——凭什么这老小子就一副神清气爽舒减了压力的模样?太过分了!

        连续敲键盘的工作持续了几乎一个小时,就在孙立恩准备稍微活动活动腿脚的时候,杜医生才出现在了红区办公室里。

        “忙完了?”孙立恩连忙把凳子拉了出来让人坐下,状态栏上说了,杜新书医生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疲劳状态。

        “忙完了。”杜医生点了点头,“你们这儿的患者情况大部分都不错,比我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不少。”

        同样都是医生,但杜新书说的“状况不错”肯定不是说患者们的生命体征,而是其他的内容。

        比如心理状况。

        “其实我觉得,大部分患者只要有了信心之后多少都能好点。”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一点他的状态栏也有提示,“比较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的都是家里人也有感染的患者。”

        “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看见,尤其是在有人要把家人遭罪的原因归咎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想要让他们脱离这种旋涡是很难的。”杜新书医生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锤了锤自己的大腿面,“好在他们的程度都不深,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应该就能有改善。”

        人是非常容易钻牛角尖的生物,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拷问”和“究其原因”之后,多多少少都会陷入到自我怀疑和责怪的深渊里难以自拔。而在住院部这种地方,周围都是和自己一样患病的患者,而且还时不时能听到隔壁或者看到邻床病友死亡的消息。在这种地方的心理压力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你们北五区的话,我大概隔个三天来一次。”杜新书医生继续说道,“如果有哪位患者的心理状况突然发生了变化,你们也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用药呢?”孙立恩点了点头,“现在特殊时期,您没有这边的处方权也没关系,我直接开了就行。”

        “用药就暂时不用了。”杜新书摇了摇头道,“如果心理调节就能让他们有好转的话,还是先别用药。免得影响你们对患者的治疗——尤其是麻醉。”

        精神类药物基本等同于麻醉医生们的噩梦。不论是正在使用精神类药物的患者,还是有滥用精神类药物历史的瘾君子,他们对于麻醉的反应都会很糟糕。这些患者对小剂量的麻醉没有什么反应,而对大剂量的麻醉又会迅速出现中枢神经抑制,中间的麻烦简直一重又一重,层出不穷。

        “也好。”明白这个道理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他站起身来说道,“杜医生您这几天忙坏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我现在也住酒店呢。”杜医生苦笑了两声,“自从院里要我们出来支援之后,所有人就都住到酒店里了——我们也不敢回家,就怕把病毒带到家里去传染给家里人。”

        “您是本地人吧?”孙立恩点了点头,和杜新书医生同样的情况在云鹤市传染病院里也大量存在,除了医疗队以外,云鹤市传染病院里还有几十名从其他医院支援过来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和传染病院原本的这些医务人员一样,都是自从进入岗位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的。

        “正宗云鹤人。”杜医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笑着说道,“等疫情结束了,我请孙医生你们去过早。”

        “这样的邀请我已经接了好几个了。”孙立恩笑眯眯的说道,“等我们回宁远的时候,我肯定得胖上十几斤。”

        杜新书医生被孙立恩逗笑了,他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这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我儿子本来二月初就要回大学的,结果现在看起来……这个学期都未必能回得去。”

        “这不也挺好的?”孙立恩努力逗着乐子,“孩子一走家里就成空巢了,让他们在家多住些日子,你们当家长的心里不是也能开心些?”

        “哦哟,那可算了。”杜新书医生连忙摆摆手,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这小王八蛋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在家待了两三天他妈就开始烦了。早上不起床晚上不睡觉,一天到晚泡在桌子前面研究什么政治经济历史……他一个理科生要是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当年高考的时候怎么不选文科嘛!”

        “有点爱好不是也挺好的?”孙立恩为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杜同学默哀了两秒,然后继续着聊天内容,“我就没什么爱好,平时打游戏都提不起兴趣来。结果现在一到云鹤,除了来医院就是在酒店里睡觉,简直太没意思了。”

        “爱好这种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不必勉强自己。”听到这个内容,杜医生条件反射式的安慰了一句,“勉强自己喜欢上的就算不上爱好了嘛!兴趣所在,热情所在,就可以是爱好。工作就是爱好,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真不愧是心理医生,孙立恩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看看人家这沟通技巧!

        “所以啊,我总觉着当初给我儿子把名字起歪了。”杜新书医生无奈道,“当初起个什么名字不好,管他叫杜圣哲……读圣贤哲理,这不就把人带歪了?好好一个学药学的孩子,一天到晚抱着世界通史啃像什么话?”

        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就连心理医生自己也不例外。拥有读心术的医生自己也无法调解自己心里的郁闷。

        晚上回到酒店,孙立恩久违的打开了电视。他刚刚才想起来,今年的春晚他还没看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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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一个多小时春晚,孙立恩准备再换两个台就去洗澡睡觉。结果换到了宋安省台的晚间新闻频道之后,他突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他的采访内容已经播出了。

        怎么说呢……反正孙立恩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一种名为“羞耻”的东西包裹了起来。明明平心而论,电视屏幕上的自己卖相看起来还不错,而且说话的腔调也拿捏的恰到好处。但这种复杂且强烈的感觉还是瞬间就冲到了他的脑子里。在孙立恩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闪电般的抬起手,把电视屏幕关掉了。

        “烤面筋!”几秒钟后,孙立恩的手机提示音叫唤了起来,面筋哥鬼畜般的“烤面筋”三个字在房间里环绕着,听起来简直能把昏迷的患者给叫醒。

        “你上电视了!”一群亲朋好友的微信消息直接刷爆了孙立恩的微信,大家争先恐后的向孙立恩传达着他上了电视的“好消息”,并且还很贴心的附上了自己拍摄的家里电视的画面,“赶紧看,省台新闻频道!”

        “啊!!!!”孙立恩把自己扔到床上,用枕头埋住了脑袋,然后发出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