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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知道。”谢叔南将手中的南瓜子尽数塞给云黛,懒声道,“从前咱们年纪小,有些话避着咱们倒情有可原,可现在咱们都是大人了,也不知有何不能听的。”

        云黛望向谢仲宣,“二哥哥,你知道?”

        谢仲宣眉梢微扬,“若我没猜错,母亲应当是要给大哥说亲了。”

        谢叔南和云黛皆是一愣,“说亲?”

        谢仲宣颔首,“大哥年纪也不小了,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母亲肯定想趁机将他的亲事定下,才好放他回北庭。”

        “怪不得呢。说亲事啊——”

        谢叔南恍然,眼角余光下意识偷瞥了身旁的小姑娘一眼,见她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由道,“云妹妹,你时常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可跟你提过咱们的新嫂子是哪家闺秀?”

        “母亲从未与我说过。”云黛摇摇头,又弯眸朝他笑道,“不论是哪家闺秀,咱们有嫂子了,就是件喜事。”

        她这一笑,白生生的脸颊映着淡淡的红,眼波流转间,直叫谢叔南看直了眼,心头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般。

        倏然,云黛脸色一变,掩唇惊呼,“三哥哥,你、你流鼻血了!”

        谢叔南一怔,抬手一抹鼻子,指尖果真沾了血。

        霎时间,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没事……我没事。”

        云黛赶紧拿出帕子递给他,担忧道,“你别仰头,拿帕子捏住鼻翼,先把血止住。”

        谢叔南红着脸接过,那方素白丝帕捂着鼻子,还能闻到淡淡的茉莉香,他生硬地别过脑袋,解释道,“都怪这鬼天气太热了,热得人肝火旺。”

        “最近是开始热起来了,晚些我让厨房给你熬一碗凉茶,你喝些消消火。”云黛说着,又看向谢仲宣,认真道,“二哥哥也要喝一碗祛暑。”

        “多谢妹妹挂念。”

        谢仲宣轻笑应下,又从扇间觑了自家弟弟一眼,长睫微垂,若有所思。

        ***

        慈和堂里,乔氏笑得一朵花似的,抿唇笑道,“阿缙,我这些日子仔细瞧过了,有几家很是不错。近一点的是长远侯赵家,他家嫡幼女正待字闺中,是个贞静秀气的好女子,放眼陇西府,就他家这位与你最是般配。另外出了陇西府,还有三家我觉着不错,一家是定西大将军李恩的长女,一家是洛阳崔氏,也就是你舅公家最小的那个孙女,你小时也见过的,闺名唤作晴娘的。”

        她停下,一脸期待的看向长子。

        谢伯缙,“……没印象。”

        乔氏似有些失望,却不气馁,呷了一口茶水,笑道,“不记得也正常,那时你也就七八岁,隔了这些年,我都不太记得那孩子的模样。不过最后一家,你肯定是知道的,便是你大姑母家的嫣儿,你大姑母那边也有意呢……”

        表妹裴临嫣,端王嫡次女,陛下亲封的嘉宁郡主。

        谢伯缙抬眸,目光在乔氏与谢老夫人之间流转一番,心头明了,看来家里最属意的便是裴临嫣。

        裴家女,谢家郎,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桩亲事都是极好的。

        只是……

        谢伯缙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芙蓉瓷杯薄薄的壁身,长睫微垂,他对那位表妹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高傲圆脸小女童时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印象。

        乔氏那边还在夸着裴临嫣如何如何,谢老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下,缓缓睁开眼,“阿柔,先别说了。”

        乔氏一怔,抬眼对上谢老夫人的目光后,也静了下来,“是,母亲。”

        谢老夫人转脸看向谢伯缙,神色肃穆又和蔼,“阿缙,等你到了长安,便去你大姑母府上住着,见见你嫣儿表妹。若这桩亲事能成,那自是最好的。若你对她不中意,或是她对你无意,咱也不强求。不过你要记着谢家祖宗留下的规矩,儿郎娶妻后,非特殊情况,不纳二色。”

        她抬起眼皮看了长孙一眼,见他并无不满,才继续道,“对男人而言,尤其是对咱们这种有权有势的公侯贵族,这规矩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所以祖宗说了,谢家儿郎娶妻,除了门当户对,最要紧的一条便是彼此中意……日后就算情分淡了,想想媳妇是自个儿心甘情愿娶进门的,多少念些旧情。当年你父亲要娶你母亲,也是他亲自求到我与你祖父面前,信誓旦旦说认定了你母亲,我们这才去你外祖家提亲……我说这些,你可明白了?”

        谢伯缙一脸正色,掀袍起身,朝老夫人一拜,“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谢老夫人欣慰地颔首,抬手示意他坐下,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神色懒怠,“你的婚事你自个儿也上些心,此次去长安,多留意些。长安乃天子脚下,高门遍地,贵女如云,你选择的机会也多。待你挑中个最喜欢的,尽可告知我与你母亲,便是你看中公主,祖母我也尽力给你求来。”

        她这话音刚落,门外就有小厮过来,弯腰恭谨道,“世子爷,国公爷那边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谢老夫人摆摆手,“你父亲既叫你,你就先过去吧。”

        谢伯缙朝谢老夫人和乔氏拱了下手,转身与那小厮一道离开。

        直到长子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乔氏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阿缙他……唉,我这个当母亲的都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的情绪比之五年前,越发不形于色。母子之间好似也生疏了些。

        谢老夫人能理解这种感觉,宽慰道,“咱们做母亲的总不能管一辈子,将他们养大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都是他们自个儿的选择。何况你三个儿子里,阿缙自小便是最有主意的那个,你啊,就别操心他了……”

        乔氏轻轻叹了口气,“儿媳知道了。”

        ……

        阳光透过花格窗户投影在白墙之上,光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换着。

        前院的书房门紧闭着,十米处站着两位看守的侍卫。

        古朴雅致的书房内,晋国公父子俩对坐在窗下,当中摆着一局棋,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互为掣肘。

        “三皇子在北庭一切可还好?”晋国公气定神闲落下一子,旋即抬起眼,等着长子的回应。

        三皇子,便是三年前被盛安帝废掉的太子,裴青玄。

        “刚到北庭时难免沮丧,后来慢慢也习惯了,三殿下是个明白人……”谢伯缙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一枚黑棋,稍作思索,落下棋子,淡淡补了一句,“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晋国公沉吟道,“至情至性之人,若是个富贵闲人倒潇洒快意,可惜他偏偏托生在皇家,如今落到这个地步……罢罢罢,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或许他被贬去北庭,于他也是一场解脱。”

        谢伯缙把玩着棋子,嗤了一声,“解脱?”

        晋国公看向他。

        谢伯缙黑眸沉静,宛若深潭,“若是真叫五殿下即位,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可能容得下三殿下?且许皇后和镇北侯府都在长安,三殿下岂能弃母族不顾,偏安北庭?”

        晋国公盯着长子半晌,直到谢伯缙提醒道,“父亲,该你下了。”

        “看来你对三殿下很了解。”晋国公漫不经心地放下一枚白玉棋子。

        谢伯缙没答,只道,“父亲,若是五殿下坐上那个位置,我们晋国公府可还有今日的地位?”

        晋国公沉默了。

        良久,谢伯缙落下一子,收了手,平淡道,“父亲,这盘棋下完了。”

        金漆兽面雕花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一缕夕阳从木格花窗洒进来,晋国公堪堪回过神,垂眸扫过那笼罩在暖光下的棋盘,心算了一遍,果真是下完了——黑棋胜,白棋败。

        “好,这棋下得好。”他看向长子,成熟的面容露出一抹笑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我这棋艺是不如你了。”

        谢伯缙扫过晋国公鬓边夹杂的几根银发,黑眸微动,半晌低声道,“父亲,这些年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