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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国公笑意更甚,起身走到谢伯缙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嗯,这膀子又宽又结实,是能扛起家里的担子了。阿缙,我的好儿子,你是真的长大了,为父甚是欣慰。”

        ***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高而辽阔的天边红霞似火,又似铺了一地的金子,金灿灿地染遍庭院前的繁茂花树,夜风习习,将白日的燥热也吹散几分。

        前院正厅里灯火通明,红木如意八仙桌摆满珍馐美味,祖孙三代围坐一堂,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为了给谢伯缙接风洗尘,国公爷还拿出一坛珍藏多年的西凉春,酒盖一揭开,那清冽醇香的酒香直往鼻子里钻。

        众人举杯欢庆,就连云黛也小酌了一杯。

        这顿饭吃得很是欢畅,直至夜深,晋国公还意犹未尽地拉着谢伯缙饮酒,最后还是乔氏出言相劝,晋国公才放长子回去歇息。

        寂静的夜里传来两声清脆的虫鸣,晚风徐徐,将昏昏酒意也吹散几分。

        穿过长长的后廊往北苑去时,会经过后花园,正值鲜花繁盛,草木葳蕤之际,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花香,谢伯缙按了按眉心,漫不经心扫了眼家中阔别已久的庭园。

        长随谭信见状,恭谨问道,“世子爷,您是要逛园子?可这会子也晚了,您又奔波了一日,今夜还是先歇息吧,等睡个饱觉养精蓄锐了,明儿个再慢慢逛?”

        谢伯缙慢慢的“嗯”了一声。

        谭信笑着欸了声,殷勤地走前照着灯笼,“世子爷您当心些脚下。”

        主仆俩刚往前走了两步,忽而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妹妹……这边,这边……”

        “……哥哥,现在可以了吗?”

        “快了,你不准偷看……”

        听这声音,有男有女。

        谭信心头一咯噔,哎唷,莫不是哪对不开眼的野鸳鸯在假山后私会?哪儿不好去,怎么偏偏在这,还被世子爷撞个正着!听那边情哥哥情妹妹叫得亲热,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丫鬟小厮!

        他这般想着,悄悄抬眼打量着一旁的世子爷,见他严肃冷冽的面容,心底不由打了个颤,压低声音道,“世子爷,奴才过去……”

        话还没说完,就见世子爷大步朝假山后走去。

        谭信不敢多言,连忙跟上。

        等走近了,那假山后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听着那熟悉的笑谈声,谭信一愣,这声音好像是三爷和云姑娘?呼,不是那起子污糟野鸳鸯就好,没得脏了世子爷的眼!

        不过这大黑天的,三爷和云姑娘在花园里做什么?

        谢伯缙也听出这两个声音来,眉心轻皱,默不作声往那假山后看去。

        只见那假山后掩着一片开满荷叶的池塘,月光洒在池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池边水榭中,丫鬟小厮们提着灯笼守在一侧,而那池塘间的之字栈桥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并排站着,仰头望着他们面前那四处飞散、星星点点的万千流萤。

        谭信后一步跟上来,见着这一幕如梦似幻般的美景,也不由惊叹,“天爷呐,哪里来的这么多萤火虫!”

        谢伯缙眯起黑眸,直直望向水榭宫灯之下的俩人。

        晚风轻轻,流萤飞舞,月下的少年与少女衣袂飘飘,眉眼间笑意盈盈,一派天真烂漫。

        “世子爷?”谭信见他始终一言不发,谨慎地问询,“您可要过去瞧瞧?”

        谢伯缙薄唇微抿,一句“不用”还没说出口,便听水榭那边有奴仆惊呼,“是世子爷。”

        谢伯缙抬眼,正好对上谢叔南和云黛俩人扭头看来的惊讶脸庞。

        这下倒也不好走了。

        他稍敛神色,单手背在身后,抬步朝水榭走去。

        奴仆们纷纷朝他行礼。

        谢叔南此时也回过神来,与谢伯缙打着招呼,“大哥,你和父亲喝好了?”

        “嗯,差不多。”谢伯缙淡淡应了声,掀起眼皮睨了自家弟弟一眼,又看向一旁的云黛。

        幢幢灯影间,紫裙小姑娘娇怯怯朝他福了福身子,一双清亮眸子透着几分紧张,低低的唤了声“大哥哥”。

        谢伯缙嗯了一声,神色淡然的看向那夜色中莹莹发光的小飞虫,直接点名,“三郎,这么些萤火虫哪弄来的?”

        “这个嘛。”谢叔南的面上一热,好在是夜里倒瞧不出他脸红,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我派人去郊外抓来的。”

        谢伯缙看了眼放在地上罩着薄纱的篓子,眉梢微挑,语气却没有多少起伏,“你还是老样子,在玩乐上,总是有一大把主意。”

        谢叔南讪讪笑了下,热情相邀,“大哥你来的正巧,跟我们一起看嘛,这多美啊!你在北庭应当没有见过这么多萤火虫吧?”

        看着幼弟讨好的笑,谢伯缙扯了下嘴角,“你弄出这样的阵仗,作何不把二郎叫上?这般诗情画意的景致,他应当也喜欢的。”

        “呃,二哥、二哥他晚上多喝了两杯,对,我看他好像醉了,就没叫他。”

        “哦,这样。”谢伯缙意味深长的朝谢叔南投去一眼。

        谢叔南只觉得五年不见,大哥的目光越发的犀利,仿佛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眼瞧着大哥似乎又要开口,他咽了下口水,忙伸手指向前头的大片莲叶,“咦,那边好像长了莲蓬?大哥,云妹妹,我先去看看,若真是莲蓬,摘下来咱们尝尝鲜。陈贵,你还愣着作甚,赶紧跟上,给小爷打灯笼!”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头走去,伸长了灯笼照向荷花。

        云黛提醒着,“三哥哥,你小心点呀,仔细别摔进水里了。”

        她一把嗓子天生又甜又软,便是这副认真口吻,也像是撒娇般,听得人耳尖都发酥。

        谢叔南那边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他一门心思去摘莲蓬了,倒留下云黛和谢伯缙俩人站在栈桥上。

        两声蛙叫响起,俩人之间的沉默越发尴尬。

        云黛心头懊恼,早知道要跟大哥哥单独相处,相对无言,她就跟三哥哥一同摘莲蓬去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身旁的人总算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看来这些年,你与三郎相处得很不错。”

        云黛呆了下,老实巴交道,“三哥哥人很好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带我一起。”

        想了想,她又补充,“二哥哥也很好,书铺里有什么新书,墨轩阁新上了什么风雅的好物,他也会顺便给带一份。”

        “他们俩能有为人兄长的样子,很好。”谢伯缙这般说着,停顿片刻,话锋突然一转,“去年生辰送你的那匹马,你骑着还好?”

        云黛愣了一瞬,回神后忙答道,“石榴很好,一开始送来的时候还有些水土不服,后来王二家的慢慢伺候着,也将它养好了。我在后院骑过两回,上回郡学举办马球赛时,还骑着它去看了比赛。”

        谢伯缙尾音微扬,“石榴?”

        云黛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给它取的名,它毛色通红,这名字吉利又喜庆。”

        谢伯缙默了一瞬,“它是匹公马。”

        云黛,“……”

        空气突然又变得安静。

        良久,谢伯缙道,“石榴也挺好的,你叫着顺口就行。”

        云黛干巴巴笑了两下,缓了缓心神,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他,“说起来大哥哥每年生辰都送我那么贵重的礼物,我一直想着当面与你道声谢……多谢大哥哥,那些生辰礼我都很喜欢。”

        谢伯缙垂下眼,扫过她深栗色髻间那枚熠熠生辉的簪子,视线再往下,落在她娇艳的小脸上。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那白皙的肌肤映在灯火下,宛若白荷花瓣上晕开一抹秾丽的胭脂。

        这一刻,谢伯缙清晰地意识到,当年那个爱哭的黄毛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